暖冬

鄧解華

這年冬天，鹿城沒有下過雪，盡管臨近年關前下過幾場雨，但天氣不太冷。住在金龍小區的周大伯喜滋滋地告訴兒子：“惠中啊，今年是暖冬，就連我這個老氣喘也沒感冒，更沒咳嗽！”

可誰也沒有想到，周大伯的話才說了幾天，一場疫情便從天而降。

眼看春節越來越近，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周大伯兒子周惠中是鎮交警中隊的隊長，平時就很忙，到了年關更是見不著人影，已有好幾年沒在家里過年了。今年是周大伯的本命年，吃了年夜飯，周大伯就六十歲了，所以，周惠中答應回家一起過個團圓年。

“惠中最愛吃的是油泡，還有腳爪粉絲湯，還有……”周大伯一邊嘀咕一邊往外走，冷不丁兒媳婦雪娟在旁邊叫道：“爸，你去哪兒？”

周大伯朝雪娟揮揮手里的帆布袋，說：“去菜場，買年貨。”

雪娟是市一院的護士長，她從包里拿出一只口罩，對周大伯說：“爸，現在出門要戴口罩。”

周大伯接過口罩，莫名其妙地嘀咕道：“我又沒感冒，戴什么口罩呀？”說著，騎上門口的電瓶車往菜場而去。

一路上，周大伯覺得挺納悶，才下了幾天雨，街上就變得這么冷清？等到了菜場一看，驚得直吐舌頭，滿菜場的人，不管是賣菜的還是買菜的，人人都戴著口罩，把個菜場弄得像醫院似的，前幾天聽兒媳婦說過發生了流行性肺炎，不就是肺炎嗎，能這么嚴重？

回到家里，周大伯對雪娟說，幸虧你給了個口罩，要不然真的不好意思進菜場呢。他問雪娟：“菜場里這么多人戴口罩，聽你說發生了什么流行性肺炎，是不是比禽流感還厲害？”

雪娟非常認真地告訴周大伯：“爸，這幾天下雨您沒出去，不了解外面的情況。現在發生的疫情不是禽流感，而是一種叫新型冠狀病毒的肺炎。聽說這種病毒很厲害，像十七年前發生的非典。為了防止傳染，我們首先要養成良好的自我保護習慣———無事不出門，出門戴口罩，回家先洗手……”

幾天沒出門，外面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周大伯想，看來看電視不能只看電視劇，要多看看新聞，不然要真的脫離社會了。

大年三十早上，周大伯就忙開了，燒水、洗菜、殺魚、剁肉……一直忙到太陽落山，終于將一桌豐盛的年夜飯擺上了桌子。現在萬事俱備，就等兒子回家了。

可是，左等不見人影，右等不見人來，等得周大伯坐立不安，看著桌子上的菜直發呆。他心想，真有人得了肺炎，看病也是醫生的事，你一個交警跟著忙活啥呢，怎么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回家呢？

正琢磨著，手機“滴滴滴”響了起來，點開微信一看，兒子惠中要和他視頻。

在視頻里，兒子告訴他，面對這場突發的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周惠中和他支隊的戰友們一直堅守在疫情的第一線，此刻，周惠中正站在高速公路收費站的路口，對每一輛進入轄區的車輛和人員進行檢查。

視頻里，周惠中非常歉疚地對父親說：“爸，兒子沒有忘記，吃了年夜飯您就六十歲了，我在這里祝您新年快樂，身體健康！再過兩天，等疫情有所緩解，我一定回來陪您補上這頓年夜飯。”

看見兒子忙碌的身影，周大伯是既心疼又憋氣，一時竟不知說什么才好。一旁的雪娟勸慰道：“爸，您別生氣，現在是非常時期，抗疫是頭等大事，我和惠中都有任務！”

是啊，這么大的疫情可馬虎不得，惠中肩上的擔子不輕呀！我怎么還埋怨他呢？想到這兒，周大伯的氣消了一大半，他對雪娟說：“惠中不回來，我們吃吧。”

去年春節，轄區內發生了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件，由于事發路段沒有設監控，一時間無法確定肇事車輛。周惠中勘查現場后，只能確定肇事車輛的顏色和車型。于是，他做了一個令人咋舌的決定：尋找事發前后一小時內途經事發路段所有車輛的行車記錄。這簡直是大海撈針啊！眼看就到春節了，大家都想早點回家過年，如果要按照這種方式排查，那回家過年就泡湯了。

周惠中看出大家的心思，便擼起袖子對大家說：“我們是警察，要對得起身上的這身制服，不找出嫌疑車輛，我們哪能安心過年？”最后，在周惠中親自指揮下，一輛一輛找，一輛一輛聯系，大家一輛一輛回看行車記錄儀影像資料。經過連續兩天的努力，終于確定了事故逃逸車輛。當周惠中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里時，已是大年初三了。

前年春節，正好是女兒過生日，周惠中答應女兒下了班就回家。可半路上接到泰州警方電話，說有一名涉嫌危險駕駛的網上逃犯被泰州警方抓獲。掛斷電話后他立即帶隊趕赴泰州，當他將逃犯帶回鹿城，辦完手續回到家，一家人還在等著他一起切生日蛋糕呢……

今年除夕，周大伯一邊吃著年夜飯，一邊數落著兒子的一次次“言而無信”，不知不覺新年的鐘聲敲響了。

周大伯在家里一直盼望著兒子早點回來，直等到大年初四，周惠中才來電話說回家吃飯。周大伯高興極了，端出紅燒油泡和腳爪粉絲湯，放在鍋里熱了再熱。當菜熱到第五遍時，雪娟接到周惠中的電話，說他臨時有事不能回來了。

雪娟掛了電話，神情異樣地對周大伯說：“爸，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不回來了。”看著雪娟匆匆忙忙出門的樣子，周大伯心里頓時起了疑心：一個不能回來，一個又匆忙出去，難道他們有事瞞著我？

果然，雪娟一去就沒了音訊，到了晚上，周大伯打電話，兩個人竟然都不接電話。

一個人在家里，光著急沒辦法，周大伯一晚上沒合眼。第二天起床，他忽然想起從電視新聞里可能會有什么消息，于是打開電視，調到地方臺。幾個臺的新聞都在播放抗擊疫情專題報道：有白衣天使支援抗疫情的報道，有四面八方共克時艱的先進事跡，有公安衛士堅守第一線……看著看著，周大伯突然激動起來，站起身往外就走。剛拉開門，就看見雪娟一臉疲憊地站在門口：“雪娟，你啥時候回來的？”

“爸，我……我剛回來。”雪娟支支吾吾，眼里還閃著淚花。周大伯心疼地嘆了口氣，說：“雪娟，別瞞我了，剛才我從電視里看到了……”

原來，當疫情來臨時，作為一名人民警察，周惠中連續六天堅守在防控一線。餓了，吃包泡面；困了，在警車內打個盹……昨天上午，他身體痛得無法忍受，當戰友們將他送到醫院檢查后才得知，他得了急性闌尾炎……

因為怕父親擔心，夫婦倆商量先瞞著不說，可沒想到周大伯已經全都知道了。雪娟安慰道：“爸，您不要擔心，惠中會好起來的。”

周大伯點點頭，說惠中得病后，各級領導都非常關心。說著，周大伯去房里收拾了一下，然后提著個包對雪娟說：“雪娟，我現在就去醫院照顧惠中，你只管放心去一線吧。”

剛才，周大伯從電視新聞里看到，市一院的醫生護士都在報名去抗疫一線，雪娟也在名單之中。本來，昨天老公住院后，雪娟就一直在猶豫，她怕自己走了，沒人照顧惠中，又擔心公公會埋怨她……可沒想到，公公竟如此顧全大局，她心里的石頭一下落了地，一股暖流涌向心頭，眼淚不自覺地奪眶而出：“爸，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