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水》
——情境與意境的經典交融

張舒

由云南藝術學院文華學院主辦，刀美蘭藝術研究院承辦的“只為初心·刀美蘭風格舞蹈晚會”2020年1月2日在云南藝術學院實驗劇場成功舉行，76歲的著名傣族舞蹈藝術家刀美蘭登臺獻藝，讓人們再次感受了經典的魅力與名家的風范。

刀美蘭雖未涉足舞蹈學校專修，但60多年來，她在傣族的藝苑中采花釀蜜，編織出詩一般的五彩花環，《水》是刀美蘭的代表作之一。從20世紀50年代的《孔雀公主》《小卜少》和《趕擺》到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以及《金色的孔雀》的表演，都以自成一派的藝術魅力向世人展示了獨特的藝術風采，在海內外舞壇上散發出民族藝術的芬芳。

然而，最使我沉醉于心的是她的獨舞《水》，不是因為水能釀酒，使我沉醉，而是因為《水》中的情境與意境特色最為融合、最為經典。我從自幼學舞蹈、高考考舞蹈到大學教舞蹈，一直以《水》為范，一路膜拜，一路修練，一路走來，讓我對舞蹈中的情境與意境有了深深的感悟。

“規定情境”一詞最早出自俄國著名戲劇大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著的《演員的自我修養》一書。演員在進行舞臺創作時的發揮和表達是隨著規定情境不斷轉化而創造形象，這個形象是否鮮明，動作是否準確，都將與情境的融入、感受、把握與發揮、創新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舞者對情境的理解和在臺上的表演最基本的就是要發揮身體各部位的綜合表現力，使內心的激情能夠準確的以曼妙多姿或激憤昂揚的動作語言傳達出情境中最完美的主題，讓觀賞者從技巧、功力、神情、容貌以及旋律、節奏中感覺和聯想情境中的故事或場景。獨舞又是舞蹈形態中動作表現力最具個性的藝術，是通過演員獨有的感知和舞蹈語言傳情達意、狀物抒情，也是舞蹈藝術中的高難之處。

我們的生活離不開水，而水對每一個人都是無私的、充滿著慈愛的，使人感到溫柔、清涼、甜潤。而傣族對于水的崇拜更是情有獨尊，在潑水節的日子里人們到處與水相擁，讓自己與水一起狂歡，感受到水在心靈中的沐浴與凈化。刀美蘭選取了這樣一個素材，創作了獨舞《水》，充分說明了她的膽識。她將傣族少女戲水、洗發、晾發、挽發進行組合，配合傣族舞蹈中經典的手勢、晃胯、顫步、三道彎等肢體語言特征把“傣家少女與水”這一情境演繹得如詩如畫。

一個舞蹈作品的成功，必須要塑造一個藝術形象，而塑造個成功的藝術形象，就必須要有許多經典動作組合而成。于是舞蹈中的情境就有了“惠風和暢”的自然之美,有“心曠神怡”的心境之美,也有“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霸氣之美。

看完一場舞蹈表演，能震撼我們的可能是音樂、可能是造型、可能是燈光，而《水》沒有更多的襯托，但記憶最深的往往是舞者出神入化的經典動作。如洗頭、挽頭并未借助道具，而是以手的造形，把從生活中提煉的素材用肢體語言準確地表現出來，通過流暢的肢體語言最大限度地表達出內心深處的情感，藝術創作的魅力讓《水》中的情境得到了升華，在反映少女愛美之舉、清純之情、羞澀之意中充滿藝術真實地呈現了女性之美，那是一種天性之美、質樸之美、圣潔之美。

對于我國民族民間舞來說，意境是我國獨有的一種古典美學。從字面上解釋，“意”是指作品所表現感情和思想，就像一首優美的詩，“境”是作品中所描繪的生活景和客觀環境，猶如一幅形象的畫。一首好詩、一幅好畫，常常會讓我們感覺到詩中有畫意，畫中有詩意，詩畫合一，情景交融，這就是文藝作品的意境。

沒有意境或者意境缺失，就很難成為經典的藝術作品，詩詞書畫如此，舞蹈尤是如此。舞蹈作品的意境，就是舞蹈作品所描繪的生活情景和表現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種藝術境界。

中國舞蹈家協會副主席、廣東省舞蹈家協會主席陳翹說過“舞之美，是人的美，是在人的意境深處的美，在感覺上的美，在整體塑造上的美，是在心靈相互撞擊上產生的美。它是一種藝術，但它所假之物并不是聲、色、字、詞，而是人的肢體語言”。獨舞《水》，營造了一種情景交融、情理互動、虛實相生的靜美而邈遠的意境。意境創造要靠舞者的理解，體現在舞者的人體動作語言中，是內心世界和外在形式的統一，表現人的情感狀態和生活狀態。而人的情感和生活又總是和一定的背景和環境相聯系，與特定的事物相聯系。這使人體動作可以成為一種豐富的語言，去描繪“情中景”。

我專程看過北京現代舞團由高艷津子編舞的《水》，同樣的主題，這個舞蹈完全是基于身體直覺的當代演繹。在環形的水霧臺上，讓水像幕布般飄落，進入水幕可見七彩的水光，水無處不在，舞者在水中隨物賦形，呈現著生命的無限可能，這是一種直白的意境。

而2010年上海芭蕾舞團委約著名編舞大師葛萊姆·墨菲創作了現代芭蕾舞蹈詩《水》，則是通過對“水之柔情”“水之澎湃”和“水之無情”等各種形態變幻的意境對主題進行深化。在舞臺正中一只釉色淡雅溫潤的青瓷碗上，一掛細流從天而落，墜入青瓷碗內。水神從水簾后出場，詮釋生命的萌動和生命的活力。以舞蹈抒寫人與水的交融，呼喚人類對自然的崇敬和愛護，描述了水和人類相濡以沫的生活，這又是一種婉約回轉的意境。

再看刀美蘭表演的《水》，舞臺沒有刻意的布景映襯，沒有刻意的聲光渲染，僅僅通過舞蹈語言展現了水的柔美和舞的激情。意象歸隱，肢體有形，是通過富于情感的、生活化的動作來“造境”的一個經典之作。勞動晚歸的傣家少女在江邊擔水、洗發、挽發以及濯足戲水，表現出她熱愛生活的一種生命情調，我們能強烈感覺到晚霞映照下緩緩流淌的江水，炊煙縈繞中等待暮歸的竹樓。《水》讓人感受到藍天白云，夜空星斗，原野芳草；能讓人摒棄平日的浮躁與蕪雜，收獲內心的寧靜與平和。有一種心性明徹的婉約之美，看似行云流水的幾個動作，卻若禪入舞，蘊藏廣博，含斂深厚，給人以簡約、明快、睿智、深邃的清明心境，這應是一種靜謐自怡、神韻造化之意境。

古語說：“憂者見之而憂，喜者見之而喜。”這也許就是人們對同一種事物意境感染心境的彌散性表現。臺灣著名散文家林清玄所言：人生最美心境是清歡。通過舞者對少女戲水的描繪和對生命之水的謳歌，我們的心境和思緒都會進一步擴展，產生對生命歷程的感嘆，對人生哲理的求索。《水》不只是在告訴觀眾這是世間的人性之美，而是在喚起一些沉睡著的美麗的心。這是舞者的獨到功力與舞蹈意境交相融合的魅力使然，也是該作品別具一格的精華所在。

一個成名的舞蹈作品，情境的刻意渲染，意境的完美呈現應是主題和創意的完美融合。我說《水》的表演具有很高的難度，應是舞蹈中情境與意境的完美融合的經典之作。所以一個舞蹈的創作，從他的立意開始，情境與意境的挖掘和雕琢就是創作者和表演者要融會貫通的必修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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