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匍匐在污泥中的和平天使,你恐懼什么?

2020-06-29 15:02:04賀紹俊
當代文壇 2020年4期

賀紹俊

摘要:鄧一光《人,或所有的士兵》是一部可以與世界各民族的戰爭小說進行對話的中國文學作品。作者將香港保衛戰以及中國抗日戰爭視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因果鏈中的環環相扣的存在,并從和平思維的角度去思考戰爭與和平的問題,其深度和視域在中國當代戰爭小說中都是非常稀有的。他通過刻畫人物內心的恐懼來提醒人們一定不要忽視戰爭對于人類文明的破壞性。郁漱石是一個拒絕戰爭卻又敢于直面戰爭的悲劇式英雄人物,小說通過這一人物為戰俘正名,強調戰俘仍是戰士,而郁漱石則是在戰俘營里一個匍匐在污泥中的和平天使。在當代文學的戰爭小說系列里,這是一個嶄新的文學典型。

關鍵詞:鄧一光;《人,或所有的士兵》;香港保衛戰;戰俘營

讀鄧一光的長篇小說《人,或所有的士兵》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這不僅在于將這本近七十萬字的磚頭式的書捧在手上就有沉甸甸的感覺,更在于作者始終懷著沉重的心情在書寫,我們從字里行間能夠感受到作者的精神空間上籠罩著厚厚的陰霾。鄧一光是一位擅長寫作戰爭文學的作家。這并非他參加過戰爭,而是因為他對戰爭中軍人的英雄行為充滿了敬仰,他年輕時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我是太陽》就是一部向英雄致敬的作品。他始終是抱著一種英雄情懷來書寫戰爭的。從《人,或所有的士兵》同樣能夠感受到鄧一光的英雄情懷。但毫無疑問,我也明顯地感受到他的變化。他不滿足于以敬仰的心情去寫英雄,我以為在他書寫戰爭和英雄的幾十年里,將自己也磨礪成了一名英雄——我是說,他有英雄般的強大內心,因此他敢于直視戰爭中的血與火,敢于敞開心靈去與戰爭中的孤魂對話。這也就是為什么我們能從作品中感受到在他的精神空間上籠罩著厚厚的陰霾,因為他這一次不是把注意力停留在進攻中的興奮和勝利后的喜悅,而是徘徊在戰火下的殘酷和死亡,他的心也變得越來越沉重。然而他不會被殘酷和死亡擊倒,強大的內心會讓他的文字穿越戰爭的硝煙,飛向高潔的藍天。《人,或所有的士兵》不是一部普通的戰爭小說,它是強大的。

這一次是七十多年前的一場戰爭引起了鄧一光的興趣,這是發生在抗日戰爭期間的香港保衛戰。他耗時五年,完成了這部作品,作品有宏大的格局和縱深的視野,遠遠超出了一次局部戰爭的范圍,并由此生發開去,追問歷史和人性。鄧一光的這部作品讓我不由得聯想起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因為這兩部同樣書寫戰爭的小說有很多相似之處。兩部作品的寫作都是緣于一場作者并未親歷的戰爭,同樣都是作者多年心血的結晶,鄧一光耗時五年,而托爾斯泰則耗時六年。兩部作品都是以一場戰爭進入構思,但都不局限于寫戰爭本身,而是將筆觸伸向歷史、社會和人性。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出版后一直受到人們的贊嘆,被譽為“世界文學中最偉大的作品”。《人,或所有的士兵》所書寫的其實也可以概括為“戰爭與和平”,因為他在作品中的思考可以看作是托爾斯泰在《戰爭與和平》中思考的延伸。鄧一光對于戰爭與和平的思考,當然是在前人的基礎上展開的,但我們從《人,或所有的士兵》中又能夠讀到鄧一光對此有了新的拓展。這種新的拓展是一名中國作家面向世界對戰爭作出的自己的回答。《人,或所有的士兵》證明,一名中國作家的回答是有力量的。那么,它能不能也像《戰爭與和平》一樣被譽為“世界文學中最偉大的作品”呢?我知道我還沒有權利作出這樣的評價,我期待時間最終能夠作出這樣的判斷。

既然說作家對戰爭作出了自己的回答,那么就看看他是怎么回答的。鄧一光的第一個回答是關于中國抗日戰爭的。中國作家在大半個世紀以來寫出了大量的抗日戰爭題材的小說,鄧一光在過去所寫的戰爭小說中也涉及抗日戰爭,但當他寫《人,或所有的士兵》時,他已經站在一個更高的歷史平臺上來認識中國的抗日戰爭了。他有一種全球視野,并不是單純地將中國抗日戰爭作為孤立的反侵略戰爭來對待。在他看來,第二次世界大戰把各個國家編織成一個緊密相連的網,一個國家和民族就是這張網上的一個結,任何一個結的動靜都會牽動網上所有的結。為此,鄧一光對二戰前后的世界歷史作了詳細的研究,從小說中就可以看出,他對這段歷史爛熟于心,許多關鍵性的細節信手拈來。小說的主要情節是置于一個非常清晰的“二戰”歷史背景之下展開的,事實上,小說中對這一背景的敘述幾乎已經構成了一個比較完整的“二戰”世界史。我相信,以鄧一光所掌握的材料及其對這些材料的研習,他要撰寫一本“二戰”世界史的著作是毫不費力的。鄧一光為這部小說打下了一個非常堅實的基礎,只有在如此堅實的基礎上才有可能穩穩地建立起一座宏偉的文學大廈。

抗日戰爭一直是中國作家熱衷于書寫的一段歷史,但在大量的反映抗日戰爭的作品中,我們幾乎看不到關于香港保衛戰的描寫。這其實是一個值得討論的話題。香港保衛戰之所以過去在當代文學的視野里被忽略了,就因為當代文學的抗日戰爭敘述缺乏一種強大的世界性視野。香港當時屬于英國殖民地,主要由英國軍隊駐扎保衛。但即使從民族尊嚴的角度看,我們也不應該忽視香港眾多的華人在戰爭中的流血犧牲;更不應該忘記香港失守后香港人民遭受的巨大災害。我相信鄧一光在打算寫一部反映香港保衛戰的小說時也一定想到了這一層。也就是說他希望中國人民在銘記抗日戰爭歷史時也要記得在這段歷史中還有過香港保衛戰。因此鄧一光把強調歷史的真實性放在了重要位置。他為此作了充分的準備,多次進出香港,翻閱和查證了上千萬字的歷史資料。鄧一光對待寫作的態度是嚴肅和莊重的,同樣他對待歷史的態度也是嚴肅和莊重的。我們從小說中能夠感受到鄧一光對于還原歷史真實性所作的努力,他的客觀冷靜的敘述也令我們對他充滿了信任。為了盡量保存歷史的真實度,鄧一光采取了一種非虛構與虛構相結合的敘述方式,他讓自己虛構的人物帶上一張文學想象的通行證回到歷史現場,去邀請歷史真實的人物為歷史真相作證。比如小說的主人公郁漱石先后在日本和香港與作家郭沫若、蕭紅、張愛玲都有過交集。小說寫到,郁漱石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正趕上魯迅先生逝世,日本留學生組織追悼活動,他參加了在東京日華學堂舉行的紀念會,郭沫若就是在這次紀念會上作了慷慨激昂的演講。而后,他又在學姐的引領下去見了蕭紅,并和蕭紅建立了密切的關系。就這樣,鄧一光讓虛構的小說人物與幾乎所有的重大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聯系起來。在非虛構與虛構的銜接上,鄧一光也處理得十分巧妙。比如小說寫郁漱石偶爾翻報紙得知許地山逝世的消息,于是便去許地山府上吊唁,在許地山府上又遇見了《光明報》社長梁漱溟和牛津大學教授陳寅恪。去許地山墓地獻花時遇見一群年輕人在這里舉行追思會,年輕人中就有張愛玲。通過非虛構與虛構相結合的敘述,小說很圓滿地完成了第一個任務:真實而全面地記錄香港保衛戰的歷史。

真實記錄香港保衛戰的歷史,是作品的內容之一,但這并不是鄧一光書寫這部小說的唯一目的,甚至可以說,香港保衛戰以及香港淪陷后的真實記錄只是為鄧一光更宏大的敘述拉開了序幕。為此,他采取了一個特別巧妙的結構,這是一個由多個當事人的視角相互補充和印證的頻繁變換主體的第一人稱敘述結構,這一特別的敘述結構具體化為一次冗長的法庭審判過程。小說的主人公郁漱石在參加香港保衛戰后被俘虜了,在日軍俘虜營里被關了三年多,臨近戰爭結束時終于從俘虜營里逃出來,但日本宣布投降后他又被作為漢奸嫌疑關押起來。小說的結構便是圍繞軍事法庭對他進行審判而展開的。鄧一光仿佛在寫一本厚厚的法庭審判文書,被審判者郁漱石以及辯護律師、審判官、相關證人相繼在法庭上作出陳述。這樣的寫法很聰明,因為每一個陳述者都是以第一人稱在說話,不同的陳述者具有不同的身份,會選取不同的視角和立場,從而使敘事將歷史的客觀性與主觀性有機地結合了起來,能夠揭示出歷史背后深層次的原因。

這樣,我們就接觸到小說最主要的內容了。香港保衛戰只是背景,它引導我們進入日軍的戰俘營。戰俘營才是這部小說的主要內容。戰俘以及戰俘營是戰爭小說中經常出現的人物和場景,但在中國當代文學系列中,似乎還沒有作家專門寫過戰俘營的小說。但在世界文學系列中,戰俘以及戰俘營越來越被作家們看重。這關系到作家以什么樣的方式去觀照戰爭的問題。士兵走上戰場,不外乎三種結果,一是成為凱旋者,二是成為烈士,三是成為戰俘。當我們的戰爭文學強調英雄主義、輝煌勝利和英勇犧牲時,自然也就不愿去觸碰戰俘這一涉及失敗和屈辱的對象了。在寧死不屈、殺身成仁成為社會的主流話語時,我們也很難指望文學能夠改變戰俘身上灰暗的色彩。但在世界文學潮流中,由于戰爭文學越來越注重個人生命價值的探討,戰俘往往成為一個正面的形象被寫進小說中。美國的華裔作家哈金多年前曾寫過一部《戰爭垃圾》,是寫志愿軍戰俘在美軍戰俘營里的遭遇的。哈金的這部小說獲得了2005年度的美國筆會∕福克納文學獎。另一部講述戰俘故事的小說《深入北方的小路》是由澳大利亞作家理查德·弗蘭納根完成的,小說獲得了2014年度的布克圖書獎。布克圖書獎被認為是當代英語小說界的最高獎項。小說描寫了二戰期間被關在日軍戰俘營的一群澳大利亞士兵,他們被迫修建泰緬鐵路,這是一條死亡鐵路,每天都有人因為挨打、饑餓、疾病或勞累而死去。主人公多里戈·埃文斯是靠著等待自己戀人艾米的來信而支撐下來的。他終于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也改變了他的一生。因此論者認為這部小說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戰爭小說,是關于愛以及愛的救贖力量的小說。西方作家對戰俘的書寫,貫穿了西方文學的人道主義傳統,因此看上去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對于中國當代文學來說,鄧一光在《人,或所有的士兵》中一改人們習慣性的認知,對戰俘和戰俘營作正面的書寫,這本身就具有突破性的意義。

鄧一光很早就關注戰俘問題了。1998年他寫過中篇小說《遠離稼穡》,就表達了他在戰俘問題上的思考。小說主人公是一個“最好的種田人”,卻在大革命中被迫成為了軍人,他當了一輩子的兵,又有過三次當戰俘的經歷,這使他在戰場之外遭受了比槍林彈雨還要可怕的災難。雖然晚年在政治上得到平反,但他懷有的“種最好的田”的夢想是永遠無法實現了。在這篇小說中,鄧一光要將英雄與戰俘這一在人們心目中截然對立的兩種形象重合為一體,對這位有過三次戰俘經歷的士兵寄予了極大的同情。但閱讀鄧一光這一階段的小說時,感覺這種同情也許只是偶然的、瞬間的。因為他這一階段小說更多地是在抒發強烈的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精神。他出生于軍人家庭,他對在戰火中出生入死的父輩們充滿著敬佩之情,便寫下了《父親是個兵》《我是太陽》等向父輩致敬的小說。那個時期,文學界流行犬儒主義,英雄遭到貶斥,崇高受到嘲弄。由于革命歷史英雄往往以父輩為代表,因此當時的文學以弒父敘述來表達對英雄和崇高的否定。就是在這一背景下,鄧一光勇敢地攙扶起被打倒的父輩,翻檢父輩的英雄歷史。鄧一光的小說顯然是與這樣一種潮流和時尚公然作對的,他要在戰爭敘事中為父輩們辯誣,為英雄們的流血犧牲唱一支壯烈的頌歌。但他書寫這一切時,并非沒有想到戰爭帶給人類的破壞,他內心還埋著一枚和平的種子,《遠離稼穡》其實是這枚種子在他心里蠢蠢欲動時流露出來的信息:他在一個戎馬一生的軍人心中植入一個侍弄稼穡的念想。稼穡就意味著和平,是戰爭以及戰爭意識讓人們遠離稼穡,也只有全社會能夠安穩地侍弄稼穡時才會遠離戰爭。這是一個戰爭與和平的問題。這次寫《人,或所有的士兵》,鄧一光又把這個關于和平的念想植入主人公郁漱石身上,如其所說:“仁愛的人才是勇敢的人,和平的櫻花不正是這樣嗎?”

戰爭是殘酷的,許多生命會因為戰爭而喪失。但人類社會目前還未擺脫戰爭的困擾,因為戰爭是政治集團之間、民族和國家之間矛盾的極端表現形式,因此作家完全以絕對的方式反對戰爭并不可取,有時候,唯有正義的戰爭才能為人類贏來長久的和平。正因為戰爭與和平的問題一直糾結于鄧一光的內心里,所以他寫戰俘營時,就能在揭露戰爭創傷的基礎上,對戰爭的本質有深入的思考。戰爭創傷在戰俘營中表現得非常突出,無論是哈金的《戰爭垃圾》,還是理查德·弗蘭納根的《深入北方的小路》,都把重點放在揭露戰爭創傷上,《人,或所有的士兵》在這方面的敘述同樣會給人留下難忘的印象。但鄧一光并沒有停留在揭露上,而是要為戰俘“正名”。有戰爭就會有戰俘,戰俘是戰爭的衍生物。在中國傳統道德觀中,戰俘是被貶斥的,正統道德觀所宣揚的是寧死也不當俘虜。日本的傳統道德提倡武士道精神,也不接受被俘的行為。在小說中鄧一光專門安排了一段關于戰俘的辯論。辯論雙方是戰俘郁漱石和日本學者岡崎。郁漱石指責日軍太殘忍,居然殺死了196號戰俘。岡崎則認為武士的德行就是絕不允許做敵人的俘虜,決不會同情懦弱到投降的士兵。因此不能責怪日軍殘忍,只能怪196號本人沒有選擇自殺,而選擇了做戰俘。郁漱石憤怒地反駁道:“196號的確做了俘虜,但他至死都沒有投降,比那些仍在戰場上驚恐萬狀使用劣等滑膛槍抵抗中國派遣軍進攻的士兵更勇敢。”

鄧一光就是以這樣的態度來寫戰俘的。在他的筆下,D戰俘營里的戰俘仍然還是士兵。香港保衛戰仍然還在D戰俘營里延續著。D戰俘營前后關押了一萬余名戰俘,D戰俘營的人員組成也充分體現出“二戰”的復雜格局。這里的戰俘來自不同的國家和組織。既有國軍戰俘,也有由共產黨領導的游擊隊戰俘,還有英軍戰俘、同盟軍戰俘,這些同盟軍戰俘分別來自美國、加拿大、意大利、荷蘭、菲律賓。這些戰俘在戰俘營里仍然保持著軍人的體例,軍官仍然具有指揮權。他們組織起戰俘聯合自治委員會,按各國武裝編成、制度、條例、紀律、生活和宗教習俗進行分別管理。這些戰俘即使身處戰俘營的惡劣環境,但仍努力保持著軍人本色,戰俘營成為他們的一個特殊戰場,他們為了自己的生存和尊嚴與戰俘營的日方管理者進行斗爭。鄧一光塑造了一批性格各異的戰俘形象。郁漱石作為小說的主人公是鄧一光精心塑造的一個人物,也是一個具有震撼力的人物形象。還有如摩爾上校,這位英國海外殖民部特派大臣,始終保持著英國紳士的風度;徐才芳,國軍的一名少校稽查官,工于心計,把國民黨上層的一套官僚作風帶進了戰俘營;邦邦,菲律賓陸軍情報部的中尉,具有從事情報工作的機敏秉賦;馬孖仔,游擊隊里的一名最年輕的士兵,他那早熟的腦袋是營養不良的身體難以承受得住的,他的忠誠與執著則打上特殊環境的印記;亞倫上尉,這位美國航運學校的教師,是個典型的美國實用主義者,艱苦的戰俘營生活仍然不會磨蝕掉他對生活的熱愛,他不關心政治,但他充滿著同情之心;曹家旺,這位國軍的少校軍醫,在戰俘營也擔負了戰俘的醫療工作,他對條件簡陋的醫療室極為不滿,恨不得將周圍任何東西都變成能療救疾病的藥物。肖子武,游擊隊戰俘的領導,深藏不露,胸有大志,是游擊隊戰俘們的主心骨。

如果把D戰俘營看成是另一特殊戰場,那么戰俘就是這一戰場上的士兵了。這些士兵的作戰目標是什么?就是活下去。摩爾上校在醞釀成立戰俘聯合自治委員會的會議上就很簡單明白地說明了戰俘們應該做的事情是什么:“人們希望活下去,戰后返回祖國,與家人團聚。”摩爾以一種紳士的方式說出“活下去”的作戰目標,但對于戰俘們來說,這個作戰目標是一個艱巨的任務,不亞于在他們曾經參加的戰役中去攻克一個炮火猛烈的高地。戰俘們之間的關系是復雜的,盟軍之間也有相互的矛盾。但“活下去”的目標將矛盾的各方統一了起來。郁漱石在給亞倫處理傷口時就很坦誠地說道:“所以,亞倫,你,德頓,還有我,我們這些人不應該分裂,我們得先把傷口里的蛆弄干凈,設法活下去,活得時間足夠長。總有一天,魔鬼們堅持不下去,戰爭會結束,人們潰瘍的傷口會痊愈,這就是我的想法。”在聯合自治委員會的作用下,D戰俘營的戰俘們就像一支嚴密的軍隊一樣在行動。他們為戰俘的生存和尊嚴贏得了一些權利。比方在委員會成立后第一次與日本管理方交涉時他們就提出要給戰俘們配備床。雖然一開始被管理方很輕蔑和粗暴地拒絕了,但最終戰俘睡覺的設備得到了改善。許多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都因為與“活下去”有關而變得十分重要。比如設法獲得戰俘營之外的戰事情報,他們認為這些戰事情報能夠鼓舞戰俘們在殘酷的環境中活下去。他們還會組織一些文體娛樂,從而保持團隊的信念。在活下去的戰役中贏得最大勝利的則是由肖子武領導的游擊隊戰俘。肖子武整天叼著一個用泥巴燒制的煙斗,看上去像一個木訥的中年農民,卻有著堅定的意志和果斷的決策力。肖子武從進入戰俘營起,就與游擊隊戰俘們一起制定了一個挖地道的計劃,他們在戰俘營里建了一座神龕,迷惑住日本管理方,然后從神龕內開挖地道,為了移除大量的土方,他們又主動承當起戰俘營清理垃圾的工作,在戰俘營的五年時間內,挖地道的工程始終在進行。地道一直通到大海邊。最后,他們利用這條地道,成功地率領數十位戰俘逃離了出去。在最后時刻,肖子武為了確保這次大逃亡能夠成功,決定自己留下來與日軍周旋,他的偉大人格也昭然若揭。

《人,或所有的士兵》對于戰俘營的書寫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像鄧一光這樣把一座戰俘營作為“二戰”的一個縮影來寫,至少在以漢語寫作的戰爭小說中還是第一部。將戰俘營視為“二戰”的特別戰場,將戰俘仍然視為在戰場上作戰的士兵。鄧一光也許是第一個以這樣的視角去書寫的作家,這也正是小說獨領風騷的一點。鄧一光告訴人們,D戰俘營里所進行的這一場戰役非常精彩,如果從追求故事性的角度說,小說完全可以采取另一種寫法。講述故事,本來就是鄧一光特別擅長的。但鄧一光放棄了講述故事的結構方式,顯然他是要弱化強大的故事性對讀者的吸引,從而凸顯他對戰爭的思考。戰爭與和平的問題始終縈繞在他的思緒里,而戰俘營這樣一個特別的戰場,更有可能將戰爭與和平的問題推向尖銳的程度。當然,鄧一光首先要為戰俘“正名”,戰俘雖然被俘虜了,但他們是士兵,他們仍然身處戰場。鄧一光知道,對于士兵來說,戰俘營這一特別的戰場對人性的考驗更為險峻。這正是鄧一光所要追問的問題。

為此,鄧一光專門設計了日本學者岡崎小姬這一形象。岡崎小姬是日本帝國大學的學者,二戰期間她成為日本的俘虜情報局的高級雇員。她正在進行一項關于“戰爭認知理論”的研究,“戰爭認知理論”的研究需要大量來自不同地域和文化背景的個體行為觀察、任務表現、個性適應等數據采集和分析,這個工作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無法完成,而擁有過戰爭行為的戰俘,無疑成為最優質的研究對象。岡崎來到D戰俘營,選擇郁漱石作為她的研究對象。她與郁漱石之間的往來成為小說的一條重要情節線。岡崎研究的“戰爭認知理論”,無非是要為日本當局發動的侵略戰爭提供理論說辭,她希望像郁漱石這樣的戰俘能夠給他的理論提供充分的證明材料。但郁漱石并不愿意按照岡崎的要求去做,反而揭穿她的偽裝。郁漱石認為,為戰爭尋找合理性與合法性的依據,那不過是政治家和軍官在撒謊。政治家們說要通過戰爭保護國民,可是為什么他們只在政府中建立負責戰爭和國防的部門,而不建立負責和平的部門。郁漱石要告訴岡崎的是,戰爭并不是人民愿意接受的,它是政治家們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強加給人民的。同樣的,岡崎所強調的諸如“戰爭英雄、戰場神話、愛國人士和民族偉人”等種種“戰爭動力”也是欺騙人的鬼話。他直率地告訴岡崎,士兵在戰場中的那些勇敢的行為,不是因為他想到了這些,而是因為他內心的恐懼。“恐懼是天生的,自打有了生命它就存在,和生命一起棲伏在濕潤的子宮里,一點點長大,然后隨同生命一起來到這個世界,它只能靠自尊心來抑制,一旦自尊心沒有了,恐懼將最終戰勝這個人。”鄧一光在小說中第一次把恐懼提升到重要的位置。恐懼顯然是戰爭文學無法繞開的心理感知,作家們會在他們的作品中描述戰場上人們的種種恐懼狀態。鄧一光同樣也描述過恐懼,但他這一次不僅是描述恐懼,而且是把恐懼作為一個正面的問題提出來討論。在鄧一光看來,恐懼是人的天性,是“陽光下人的影子”,我們雖然不喜歡影子,但我們無法擺脫影子,人們以一切方式遮蔽或隱藏恐懼,這就像是要擺脫掉自己的影子一樣是無效的。為此,郁漱石和岡崎有了一場尖銳的對話。香港圣保羅書院的女學生鄺嘉欣也是一名戰俘,但她被單獨關在一棟碉樓里,供日本軍官們發泄淫欲。她從不反抗,看上去很平靜,這是因為她把內心巨大的恐懼深深地隱藏起來了。郁漱石問道:有誰關心平靜者的恐懼和恥辱?想不到岡崎則要為軍中的這種丑行辯護,認為這些女性是在“用純潔的身體來溫暖和撫慰在海外作戰的父兄”,她們“絲毫看不見恐懼,是勇敢的女性啊!”岡崎的辯護激怒了郁漱石,他不顧自己只是一名戰俘的身份,竟然惡毒地質問岡崎,如果天皇有要求,你也會做那樣的事情嗎?盡管這一質問讓郁漱石付出了痛苦的代價,但它也擊穿了岡崎封閉的內心,她的家人中也有這樣的女性被迫在軍中做這樣的事情,但她一直試圖讓自己以平靜的心情去對待,其實這種平靜不正是因為內心太恐懼嗎?我們從鄧一光的敘述中就發現,哪怕岡崎這樣一位看似在戰爭中十分得意的日本學者,其實她所有的行為都是在掩蓋自己內心的恐懼。

郁漱石是這部小說最豐滿的人物形象,在當代文學的戰爭小說系列里,他也是一名嶄新的、富有獨創性的文學典型。郁漱石出生在一個軍人世家,父親在當時的最高軍事機構擔任要職,他的幾個兄弟都在軍中效力,有的還付出了生命。郁漱石的身世和經歷也是復雜且豐富的。他是一個私生子,父親曾與一位來中國的日本女學者相好,生下了郁漱石。但郁漱石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郁漱石去日本留學,遇見了阿國加代子,他們相愛了。但因為兩國關系惡化,父親催他回國,他不得不舍棄自己的愛情,不辭而別。郁漱石似乎生性孤僻,又是一名文學青年,有著敏感的內心。他雖然出生在軍人家庭,父親一直灌輸軍事教育,但他有著強烈的反戰情緒。他在法庭上陳詞:“我出生和長大在一個不缺少戰爭的國家,我曾經做過一件事——尋找一個沒有戰爭侵入的世界。”但他失望了,父親命他必須加入軍隊為國效力,他要求不上戰場,于是他加入軍隊的后勤部門,從事軍中的貿易工作。他被派往美國華盛頓,而且工作非常出色。他在香港是某兵站總監部的中尉軍需官,香港保衛戰前夕,他本來應該跟隨大家撤離香港,但因為照應工作,他臨時留了下來,頃刻間就遭遇到日軍的進攻,不愿摸槍的他不得不加入到真刀實槍的戰斗之中。他是在去水庫搶修給水設備時被日軍俘虜的。在D戰俘營,郁漱石因為會日語,被安排擔任聯合自治委員會方面的傳譯員。他有了更多機會與日本軍方接觸,但這反而使他的處境更艱難。日本人要經常找他的岔子,戰俘聯合自治委員會方面則經常懷疑他與日本人有勾結。郁漱石痛苦地感到自己是身處兩座集中營里,一座是日本人的,而另一座則是戰俘們的。即使這樣,他仍然按照自己的原則行事。他在D戰俘營里,就像是一位和平天使,盡一切可能給那些受難的人們施予一些幫助。納什醫生就是這樣由衷地稱贊郁漱石的:“你會看到上帝在對你微笑。”讓上帝能夠微笑的人不是天使還是什么?但他不是我們在經典繪畫中所見到的飄逸在空中的優雅天使,他只能匍匐在污泥濁水中,他是一個匍匐在污泥中的和平天使。

20多年前,鄧一光寫了《我是太陽》,塑造了一個硬漢軍人形象關山林,是戰爭精神鑄造了關山林的英雄氣質,也釀制了他在和平年代的心理焦慮。小說正是通過這種心理焦慮,對抗了當時的英雄主義缺失的普遍社會心態。如今,鄧一光在《人,或所有的士兵》中所塑造的郁漱石,則是一個拒絕戰爭的悲劇式英雄。二者之間可以看出鄧一光從戰爭思維轉向和平思維的變化。以戰爭思維看待戰爭,只是看到戰爭的表層;而從和平思維看待戰爭,看到的是戰爭的內核。每一個懷著人類良知進行寫作的作家都能看到戰爭給人類帶來的破壞,但同時也無奈地意識到人類在前進的征途上離不開戰爭,人類也在戰爭中經受鍛煉。鄧一光在前一段的創作中亦即他的戰爭思維階段,把注意力放在后者,關心人類是如何經受鍛煉的。當然,戰爭與和平的問題一直糾纏在他的心中,他堅持戰爭最終的目的是為了和平。現在,他從和平思維的角度去思考戰爭與和平的問題,越來越意識到戰爭的破壞性,這使得鄧一光的心緒越來越沉重,因為他發現:“人類卻在短短30年中,在兩次全球戰爭中讓自己建立了幾千年的文明之杯粉碎掉,在一地的碎片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罪惡。”戰爭與和平一直是文學的重要主題。我在前面提到了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托爾斯泰寫到了戰爭的殘酷性,但他重點是放在寫人性的美好和善良是如何在戰爭中經受磨煉的。鄧一光是在托爾斯泰的思考基礎上繼續出發,他擔心如果戰爭無休止地進行下去的話,將會耗盡人性所有的美好和善良。因為他發現:“戰爭的結局不是一些人死了,一些人活了下來,也不是世界經過勝利者的分配擁有了全新格局,它最大的結局是人性的改變。人性的改變潛伏在價值觀下,政治主張下、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比任何建立在對世界重新瓜分訴求和修繕立法秩序上的愿望都要重大無數倍,它決定了未來的人類是什么樣的人類,它比戰爭本身更加危險。”郁漱石在鄧一光的構思中也許具有告知先覺的成分,因此他從來都是一種憂心忡忡的模樣。這大概才是鄧一光強調恐懼的真正原因吧。在鄧一光看來,恐懼是人的天性,人應該從天性上說就是恐懼戰爭的,但人們以種種理由掩飾內心的恐懼。郁漱石是第一個公開承認恐懼的人,因為恐懼他才對戰爭的破壞性有更清醒的認識。戰爭的破壞性不僅在戰爭中存在,而且在戰爭之后仍然存在,因此郁漱石在戰爭結束之后他只說戰后而不說勝利兩個字,他悲觀地發現,戰后的香港,甚至整個世界,不過是另一座D戰俘營,他將繼續生活在戰俘營中。小說中的一個細節耐人尋味。一個乖巧的女孩艾彌兒兩歲時就跟隨母親被關在拘留營里,直到六歲才等到戰爭結束,她走出營區看到人們為慶祝和平的到來而狂歡,她卻十分憂傷地問媽媽:“和平什么時候才會結束?我們就不能再有戰爭嗎?”這意味著,當一個孩子所有的人生經驗都是在戰爭環境中形成的時候,她就會以為戰爭才是生活的常態。這才是郁漱石內心里最為恐懼的事情,應該也是鄧一光最為恐懼的事情。

正如鄧一光所說,恐懼是天生的,每個人內心都懷著某種恐懼。可以想見,鄧一光本人一定也是心存某種恐懼來寫這部小說。他為和平的生存而心存恐懼。但恐懼并不等于絕望,人類的偉大就在于能從恐懼中積攢起力量,尋覓到希望。鄧一光以兩段情節表達了他對希望的寄托。一段情節是鄺嘉欣搜集死去的蝴蝶和草籽,另一段情節是郁漱石在戰俘中搜集名字。鄺嘉欣淪為日軍的性工具,她寧愿死去,其實她的心早已死去,但她把活著的愿望寄托在每天撿拾的那些草籽上,如果把草籽播撒在大地上,一定會長出一片綠色來的。綠色不就代表著生命與和平嗎?郁漱石要送一件禮物給鄺嘉欣,他認為只有戰俘家人的名字才能與鄺喜欣搜集的草籽和死去的蝴蝶相匹配——戰俘來到戰俘營,也帶來了家人的名字,這些名字就像滿處盛開的草籽,“無須四處尋找,只需要用記憶的手小心捧住它們”。無論是草籽,還是名字,它們活在大地上,也活在人們的記憶里。我驚嘆鄧一光的文學神思是如何一下攫住了這兩段情節的。這兩段情節是這部小說自始至終非常堅硬的敘述中最為柔軟的一部分,因為柔軟,會撫平人們內心的恐懼。

(作者單位:沈陽師范大學中國文化與文學研究所)

責任編輯:蔣林欣

主站蜘蛛池模板: 日韩在线影院| 国产一区二区福利| 婷婷六月天激情| 久久婷婷国产综合尤物精品| 久久伊人操| 少妇高潮惨叫久久久久久| 久久综合色88| 91热爆在线| 欧美不卡视频一区发布| 国产福利拍拍拍| 无码中文字幕乱码免费2| 国产精品对白刺激| 欧美v在线| 热99re99首页精品亚洲五月天| 91欧美在线| 在线看片免费人成视久网下载| 欧美成人国产| a毛片基地免费大全| 国产精品视频系列专区| 亚洲欧美日韩中文字幕在线| 日本人真淫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激情五月婷婷综合网| 全色黄大色大片免费久久老太| 国产午夜人做人免费视频| 国产精品无码AV片在线观看播放| 爽爽影院十八禁在线观看| 少妇被粗大的猛烈进出免费视频| 在线播放国产一区| 最新亚洲av女人的天堂| 91精品久久久久久无码人妻| 久久久久人妻一区精品色奶水 | 国产成人乱无码视频| 国产精品无码久久久久久| 色综合久久综合网| 国产精品任我爽爆在线播放6080 | 五月综合色婷婷| 日韩在线视频网| 国产JIZzJIzz视频全部免费| 精品视频在线观看你懂的一区| 草逼视频国产| 福利国产微拍广场一区视频在线| 欧美午夜视频在线| 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人电影软件| 毛片基地美国正在播放亚洲| 黄色网页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视频观看裸模| 偷拍久久网| 免费播放毛片| 国产主播福利在线观看| 欧美.成人.综合在线| 国产女人喷水视频| 国产精品污污在线观看网站| 亚洲人成网站日本片| 亚洲欧洲日韩综合色天使| 久久综合伊人 六十路| 亚洲欧美成人综合| 亚洲精品手机在线| 久热这里只有精品6| 又粗又硬又大又爽免费视频播放| 久久人搡人人玩人妻精品一|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鬼色| 一本大道香蕉久中文在线播放| 爆乳熟妇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熟睡乱子伦视频网站| 欧美a级在线| 色综合久久88| 尤物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精品成人7777在线观看| a毛片免费观看| AV在线天堂进入| 五月婷婷综合网| 九九九国产| 精品视频在线观看你懂的一区| 一本一道波多野结衣av黑人在线| a级毛片免费网站| 99在线小视频| 麻豆精品在线视频| 日本午夜三级| 91精品啪在线观看国产91| 亚洲va视频| 亚洲性视频网站| 国产国产人免费视频成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