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康
牙痛,牙痛,牙痛……
2020年的五一小長假,本想把被疫情耽誤了的吃喝玩樂補回來,但牙痛又無休無止地折磨著我,讓我飲食不安,坐臥不寧,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干不成。
病變的是兩顆供咀嚼的槽牙,它們與我磕磕絆絆已有30年了。30年前,參加一個朋友在家里舉辦的宴會。朋友傾其所有,餐桌上很是豐盛。我朵頤大快,突然嘴里一聲脆響,緊接著牙齒一陣劇痛,血很快溢滿口腔。到水槽處理,吐出血水的同時,也吐出了幾粒白色的堅硬物質,那是碎裂了的牙齒殘骸。原來,我咬到了碎骨。從那一天起,被硌壞的兩顆牙齒就不斷地找我麻煩。
對峙的幾十年里,我也曾醫院補過牙,但沒多久就掉了,干脆就不管他了,牙齦時不時發炎,吃點消炎藥也就過去了。到了2019年底,我才去看了一次牙醫。醫生檢查后說牙齦局部壞死,牙根感染且有兩顆牙已經松動了,不作治療處理可能保不住。治療首選方案是根管療法,即清除根管內感染物,通過充填與封閉,防止發生根尖周病變而保住牙齒。這個方案實施起來很麻煩,要陸續治療三四次才能完成。其時已臨近春節,按往年慣例,免不了要天天你請我約,吃喝玩樂。我于是決定等過了春節再說。
這一拖就是4個月,到了四月底,牙齒痛得已經影響生活了,稍微用力咀嚼食物就痛,喝熱水痛,喝冷水也疼,夜間更是疼得睡不著覺。
5月2日,我去了牙科醫院,醫生檢查完后他嚴肅地責問我:為何不早點來?現在這兩顆牙已經完全松動,保不住了。
拔牙的過程不長,身強力壯的青年男醫生,在牙齦處注射了麻藥,不很費力就拔出來了。我給醫生說希望把拔出的牙齒帶走,醫生只讓我看了一眼然后就收走了,說是有規定必須集中作處理。
醫生叮囑,一周之內只能食用清淡軟和的東西。我開玩笑地說,哦,要吃軟飯了。我歷來對吃軟飯者頗為不屑,今天也成了吃軟飯的人了,雖然此軟飯非彼軟飯,但總像是在給我一個心理暗示,或是善意地警示。
齒缺了,終于齒缺了。
一個人的最初身份是嬰兒,嬰兒是沒有牙齒的;如果這個人能夠活到高壽,他可能滿嘴也沒有牙齒了,也會像嬰兒一樣靠喂流質食物維系生命。返老還童,是從終點回到起點生命鐵律。然而,牙齒沒有了,還咬緊牙關堅守什么嗎?還咬牙切齒詛咒什么嗎?還對過往的恩怨情仇沒齒不忘嗎?……一個小小的事件能改變世界,一顆小小的牙齒當然也能改變人性。
醫生見我沉默不語,安慰道:“沒關系,過幾個月來安上假牙就好了”。
我也要戴假牙了,有不是原裝而是人造的假東西,從此將與自己形影不離、同甘共苦了,再沒有資格吹牛說自己整個人百分百貨真價實了。
“牙齒半落左耳聾”,這是晚年杜甫的自況。詩圣的牙也曾脫落,吾輩凡夫何必懼慮,心中頓時釋然且豁然。走出醫院,突然感覺牙已不很痛了,或者說,痛已不是先前的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