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愛與不愛

許輝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表面上是不愛我的。

父親從來沒有抱過孩子，甚至沒有抱過襁褓中嬰兒。這是我們長大成人后，一次母親在餐桌上半開玩笑半逼問父親：“你可抱過，你可抱過一次孩子？”那時父親已經六七十歲了，他紅著臉，支支吾吾地應付著，看上去，也真有點難為他了。

一個巴掌

父親為人嚴肅，他不太跟我們說笑。有一次我在老街上淘氣，父親夾著文件包下班從街那頭走來，我臉上“啪”地挨了父親的一巴掌。

這一巴掌就成了父親留給少年的我的總體印象。

但父親極其疼愛我的，他中年得子，而我又是獨子。他對我的感情復雜又真摯。這種感情到他離休了之后終于暴露了出來。

我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年的暑假我獨自前往大別山區的霍山縣。那時候還沒有改革開放，山區的通訊交通并不方便。我在熟人家住了一晚之后，就進山了。我當然沒有忘記給家里寫信，可是直到快兩個月那封信才送到家里，此時我已經平安度過在山區二十多天的探險，回到家中半個多月了。母親說，得知我進山時，父親急壞了。但也許是長年的習慣使然，父親還是不會親自出面，他先催著母親多次打長途電話詢問當地的熟人，后又多次跟母親商量要請霍山縣廣播站廣播找人，直到霍山的熟人打電話說我已經下山了才作罷。

一雙襪子

我離家越來越遠，父親的變化越來越大。

我回家時，父親母親萬分激動，不知怎么疼愛才好的心情難以掩飾。他們會早早起床，興師動眾地去菜市買我最喜歡吃的羊肉，此外，還有他們平時很少吃的活魚、豬肉、雞、水果。

餐桌上，父親還會主動問我喝不喝酒，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喝一點，這是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他疼愛我的心情的一種表達方式。我們喝一兩盅酒，到臨走的時候他再給我幾瓶酒帶上。我少時，他不準我吸煙的，如今，他主動給我香煙。他還想把各種能給我的東西都給我。

他他還問我要不要襪子，那種草綠色的純線襪。起初我還有點不好意思要父親的這么多東西，我就拒絕了。第二次回家臨走時，父親又問我要不要，他還拿給我看，是那種已經不時髦但質量很好的襪子，我又很隨便地拒絕了。回頭，我把這件事講給妻子聽，立刻被她狠訓一頓，她的道理很淺顯：襪子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想表達他的感情，我的拒絕肯定會讓老人家難過的。我恍然大悟，下一趟再去，一到家我就張口向父親要襪子，我說我沒有襪子穿了，現在街上賣的襪子質量都真差。父親立刻從衣柜里把一直給我留著的一摞抹子拿了出來。襪子真不錯，結實耐穿，而且一點都不土氣。我當天晚上就穿上這雙襪子來回走動，以便讓父親能不時看到。直到現在，我還是很喜歡穿父親給我的襪子，我穿習慣了，也穿出了更多的感情。

一份祝福

每次我離開時，父母親都會提前花費很多時間給我捆扎好一個裝滿了吃食的紙箱。后來，父親又開始不停地補貼我。一開始，是給晚輩壓歲錢。不知道從何時起，父母親一改以往不給壓歲錢的習慣，突然給晚輩壓歲錢。起初每個孫輩10元、20元，漸漸增至100元。有時，當他們得到一筆額外收入，他們就會非年非節地給孩子們發學習費。當然以過年時最正規：孩子們一個一個走到二老面前，如同在課堂上發言一樣嚴肅拘謹地說一兩句祝福的話，比如：祝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身體健康、長命百歲，等等。這些話，在我們聽來一點都不是客套話，它一方面是我們的心聲，只是通過孩子們的小嘴表達了出來，另一方面我們也相信這必然成真。

在這種固有的節日氛圍里，“年”總是過得圓滿而歡樂。一年又一年，因為有父母沉甸甸的愛在，父母的愛，覆蓋了我生活的全部，滲透了我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