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劑重疴話抗美

胡展奮

抗美者朱抗美也，滬上著名大醫，因為愛看我的電視評論而成我的粉絲，但現在我是她的死忠粉了。原因是，雖然一直知道她的業界盛名，但切身體會最近卻是第一次。

事緣86歲的岳母1個月前突感渾身無力，走路大喘，血壓之下壓僅50多，心率也50多，面色痿黃，雙腳水腫，食納極差，說話聲輕如蚊蚋，“整個人都不好了”，呈現“老熟”現象，西醫稱，“老年病”，“臟器衰竭”，除了常規輸液別無他法。

有一位平湖的中醫朋友看心臟病極具盛名，出了名的“大方重藥頭”，什么意思呢，就是一張方子動輒就是四五十味藥，藥量也大，用專門的鍋爐煎藥，藥價當然也厲害，岳母說，我都86了，還這么大折騰，算了！

真乃大隱隱市的高人矣！

我即致意朱醫生，考慮到我岳母相當衰弱無法行動，朱醫生除了要我細述老人家的癥狀外，還拍幾張舌苔照片給她，隨即微信開來一方：熟附子3克，白茯苓9克，車前子6克。頭煎與二煎分別于上午10點，下午3點準點服下。

僅僅三味？抄方的老中醫很是狐疑：化濕，振奮心陽，就這三味？中藥房里的老藥倌大概幾十味的大方子見慣了，見了此方更是大驚小怪：吃啥病，怎么只有3味？！答“老年人心衰水腫”。藥倌繼續奇怪，毛病介重3味就夠了？抱歉不是阿拉閑話多，是為儂負責。我笑笑，寫了五個字給他“輕劑起重疴”，問他聽說過？他這才連連點頭，接方，配方，代煎，囑我當天取藥。七帖。連代煎費，一共才收27元！

奇了。一劑下去，老太馬上覺得胸口“松了”。翌日再服一劑，從臥室走到客廳就不喘大氣了，胃口也開了，到第七天，舌苔清爽，面色轉白，喉嚨咣咣響，又走出門和小區老太們嘎訕胡，鍛煉身體去了，然后再服七帖鞏固，已恢復如常，腳頭輕捷地抱曾孫囡了。

要說這么些年來，網上關于中醫西醫的議論真是聽多了，爭論再多，雙方再激辯，我總覺得無論中醫西醫，如果說各有長處的話，總以“療效才是硬道理”為準，各位以為然否？我岳母就是明證，都快不行了，群醫束手，就是朱醫生的3味藥眼睜睜把她給扳了回來，只用了幾十塊錢。記得國醫大師裘沛然說過，他一生最推崇“輕劑起重疴”的醫生，民國時期上海的夏應堂先生曾用桑葉與菊花等輕清之品，談笑間治愈危重病人;錢塘名醫魏玉璜曾收治一名頭痛而嘔，百治無效的婦女，藥僅生地、枸杞子、沙參、麥冬四味，2劑就愈。當然，所謂“輕劑”并非藥味少，分量也少。山西名醫李翰卿也善用小劑治療老年心衰，處方：附子0.3克，白芍0.6克，茯苓0.3克，人參0.3克，白術0.3克，杏仁0.3克。服藥25分鐘后，心悸氣短即減輕，浮腫亦減，3日后，一年來不能走路的患者竟下床行走自如了。全方藥量總共不過2克多一點，如此小量，竟能起沉疴于頃刻，為什么呢？我向朱醫生求教。

朱醫生說：用藥貴精不在多。老人心衰，一般陰陽俱衰，又兼水腫，乃陽虛至極也，虛不受補，補陽則陰不支，補陰則陽易敗，故而用藥極難。所以要么小方，要么小劑，《內經》說“少火生氣，壯火食氣”，就這道理。

朱抗美也年近七旬了，師出名門，曾任曙光醫院黨委書記兼副院長及諸多社會要職，除了心血管疾病、更年期綜合征、肥胖病外，臨床還擅長用膏方調治各類疾病，奇的是盡管邀者如云，但退休后堅拒各類專家門診，只為親友診病，真乃大隱隱市的高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