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肉里的人生哲學

閆晗

疫情時期的朋友圈里，一個蘭州人說，不出門沒關系，最難以忍受的是，好多天吃不到拉面。上一次看到視拉面如命的還是在日本電影《南極料理人》中，日本南極科考隊的拉面儲備斷掉，大家頓時陷入絕望，好在廚師西村研發了自制食用堿和面做出鮮拉面，生活才恢復了盼頭。在冰天雪地的南極，熱騰騰的拉面端上來，一群人只顧埋頭苦吃，連極光這樣的美景也不想出去看。

雖然蘭州拉面和日式拉面不一樣，可帶著熱湯的面條，都是對饑腸轆轆者的最好慰藉。《南方車站的聚會》中，胡歌飾演的周澤農在逃亡的最后，到小飯館里找吃的，點了兩碗牛肉面。他顯然許久沒吃東西，把小桌上的水猛灌一通，等面上桌了，撈起一大筷子就呼哧呼哧往嘴里塞，又燙又急。坐在對面的桂綸鎂把辣椒罐推到他面前，又幫忙倒醋。老板娘催著交錢，她看了看他，起身去付賬。他狼吞虎咽吃完自己那一碗，又把桂綸鎂那碗拿過來，這次吞咽得慢了些，似乎為吃而吃，占有眼下的食物，就是體驗活著的感覺。他知道對方去報警了，這是他的最后一餐。兩人沒有說話，卻彼此心照不宣，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無論是影視還是文學作品，吃飯的場面能讓人記住，是因為把人物狀態和心理活動表達得精準，見出人生諸多況味。

《紅樓夢》里劉姥姥貢獻了很多讓人歡笑的“名場面”，頭一次進賈府，大清早餓著肚子趕路，經王熙鳳招待吃完了飯，拉了外孫板兒過來，舔唇咂嘴地道謝。劉姥姥雖然自嘲“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一頭老母豬，不抬頭”，但二進賈府參加盛宴時只是逗大家笑，贊美食物精致，吃相上還是十分克制。只有第一次的“舔唇咂嘴”，是貧家頭一次吃到美食的本能流露，更何況之前還餓了許久，更覺得飯菜香甜，意猶未盡。可惜農家腸胃卻禁不住富貴人家的油膩，盛宴之后要鬧肚子。

《金瓶梅》里幫閑應伯爵和謝希大在西門慶家吃水面，也是名場面，只三扒兩咽就是一碗，“兩人登時狠了七碗”，一個“狠”字極為傳神。西門慶驚訝地說：“我的兒，你兩個吃這些！”為掩飾尷尬，應伯爵恭維廚師手藝好：“哥，今日這面是哪位姐兒下的？又爽口，又好吃。”謝希大夸打鹵面的鹵好：“本等鹵打的停當。我只是剛才家里吃了飯來了，不然，我還禁一碗。”兩人吃了熱面條，渾身冒汗，把衣服脫了，搭在椅子上，這番描述很家常，富有生活氣息，讓兩位蹭飯者的形象也顯得親切起來，并不顯得討厭。

臺劇《想見你》中，小黃雨萱小時候迷路，被大哥哥李子維送回家，多年后已經記不清那位大哥哥的樣子，可還記得對方請她吃了哪些好吃的——不只是愛，食物的滋味也可以穿越時空。林語堂說，無論什么時候，總是喜歡豬肉而不喜歡詩歌，寧愿放棄一宗哲學，而獲得一片拌著好醬汁的焦黃松脆的精肉。或許，豬肉里自有詩歌和人生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