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蛙

張文博

庚子鼠年新春佳節之際，千家萬戶本應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共享團圓之樂。可誰知，竟有新型冠狀病毒來勢洶洶，短短幾日就席卷了神州大地。走親訪友成了泡影，企業停工，舉國上下被一種不安的氣氛所籠罩。

在展現中國速度，積極推動抗疫部署的同時，隨著一聲號召，幾乎全中國的大街上都變得冷冷清清，仿佛在一夜之間，中國多了幾千萬的“尼特族”和“御宅族”，人們窩在家里，繁華的都市變成了空城。

我是一名高三學子，今年是我寒窗十二載的決勝之年，更是一寸光陰不可輕。古語有云：“業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毀于隨。”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學子們更不能落后于人，我們的學業很快提上了日程。

我們用一種名為“無限寶”的軟件上網課，這在新中國的教育史上應該還是頭一遭。這種軟件最大的特點就是：只要你安裝了攝像頭和麥克風，老師就能隨時隨地掌握你的動態。所以剛接觸網課的前幾天，心情很忐忑，以至于我總是懷著對新事物強烈的好奇心和教徒般的虔誠（因為尚不熟悉老師是怎樣通過麥克風和攝像頭監控我們的，所以小心為妙），按時登錄，按時簽到，并且一直保持著衣冠整潔的形象——我可不想在全班同學和老師面前表現得像個頹廢數日之人。

網課并不同于一般的課堂，大家并不能在一起進行其樂融融的深度交流。網課的參與者都隔著一層電子屏幕，以前學校課堂上老師的“手舞足蹈”，同學之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交流都沒有了，慢慢地有了一絲倦怠感。

網課進行了半個多月，一些老師的“點人規律”差不多也被我們摸得透徹了，比如哪個老師不大提問，哪個老師經常點開誰的麥，經常開誰的攝像頭，我們基本上都習慣了。然而個別時候還是會有特殊情況發生，例如某天某時，不動聲色的老師會冷不丁地點開某個不常點的學生的攝像頭，讓這個學生猝不及防，大驚失色。

那是個明媚晴朗的早晨，我坐在電腦桌旁，斜睨著窗外一片流水桃花、杏雨梨云的大好春光，感受著與春日融為一體的飄然，突然覺得桌子上似有異響，回眼一瞥，攝像頭被突如其來地打開，瞬間令我虎軀一震。還有三秒，怎么辦？心急如焚的我一把薅起慵懶的“琉璃”，一下將它甩進抽屜，隨后立刻端正地坐好。攝像頭被打開的同時，我正好整裝完畢。當老師在電腦上看到我的時候，我表現得那是相當地好，不僅衣著整潔，還伴有高聲的朗讀。在她滿意地結束了對我的監控后，我那顆心還極速地跳動著，生怕她再殺一個“回馬槍”。

然而，老師無論怎樣窮盡手段，想方設法地監督我們，網課畢竟是網課，老師的監管范圍實在有限，上網課的認真程度基本全靠學生自律。遇到不認真聽課的學生，就是再焦躁的老師，也不可能從電腦里鉆出來，像在校園里那樣揪住他的耳朵，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俚語有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正因為網課這種無可彌補的缺陷性，才讓我一次次有了偷玩手機、與“琉璃”親熱、走神等不認真行為的可乘之機。不過，我這種一天天偷奸耍滑的行為挖下的洞，最后還是把我絆了一跤。

網課進行了一個月以后，我們組織了一次段考，不過，在家里考試也沒覺得特別緊張。考完試，在沒有安排任務的晚自習上，我拿起手機肆意地玩了個痛快。在夜晚歡樂的氣氛里，我早就把白天的考試忘得一干二凈。

等到考試結果出來的那一天，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灰暗了。我的分數與原先相比下滑十分嚴重，但最讓我受打擊的還是原先沒有我成績好的同學超過了我。考完試后的這段日子里，我一直隨波逐流，但同學們卻一直在努力，所有這些變化都讓我感到無所適從。

開學的日期遲遲未有定論，網課已經持續近兩個月了，每天早上天未亮就要起床盯著電腦屏幕一直到晚上十點，而且還要克制住想要玩手機的欲望，實為不易。每天上網課不僅會引起視力極大的疲憊，而且對心理也是個極大的挑戰。在電腦前久坐，日復一日，身體的負荷已經快接近極限。

我開始感覺越來越暴躁，總有一股無名之火在我胸中激蕩。這些積累著的情緒終于在一天如火山般爆發了。

那天下午，我家的貓趁我離開書桌去喝水休息時，在我電腦前進行“捕鼠演習”，將我的紙、本散落得滿地都是。我怒火中燒，胸口激烈地翻騰起一股火氣，就如將要爆炸的蒸汽爐一般！望著窗外昏黃的街燈，拳頭止不住地發抖。再將視線調轉回電腦屏幕——看著做得亂七八糟的練習，我如同木頭人般呆坐在一堆發光的顯像管前面！“夠了！”我不禁嘶吼起來，“別攔我！我要出去！”我一個箭步竄出房門，沖到玄關，迅速趿上鞋，隨手搶了一件外套，抓起口罩奪門而出，沖進了無邊的黑夜里。

冷清的夜晚， 一盞盞街燈陪伴著無月之夜，為墨色的天空平添幾絲迷蒙，晚風攪著粘稠的空氣鋪天蓋地向我襲來，仿佛要將人凍住一般，令我感到徹骨的寒意。我快步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孤獨地游蕩在鋼筋水泥森林之間，烏黑色的穹頂之下鋪著一層模糊的云，讓原本無光的天空顯得更加暗淡。

我一臉木然地倚在欄桿上，看著天橋下寂靜的城市。經過一陣靜靜地思索，我的心中有了一個目的地。我又回到了這里，回到了這個記憶中的營盤。巨大的紅色五角星懸掛于莊嚴高聳的大門之上，門口兩座威武的雄獅還在忠誠地履行著它們神圣的職責。標有“衛兵神圣 不可侵犯”的崗亭和警戒線，還是當年那莊嚴的樣子，粗壯的大理石柱一側的大字組成一串不褪色的番號，展示著曾經驕傲的榮光。

在沒來到高中開始住校生活之前，我就生活在這里，生活在這群可愛的保衛者之中，這里就是我真正的家。部隊四年前進行了轉移，只留下這個空蕩蕩的營盤。我輕車熟路地繞過警戒線，撥開成堆的雜草，輕輕地進入空無一人的訓練場。

我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隨后盤腿而坐，在開闊的訓練場上凝視著遠方的夜空。

電話接通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鏗鏘有力地問：“怎么了，兄弟？”我喃喃地告訴他：“好美啊，咱們家的星空。”電話那邊頓了一頓，說道：“是啊，真的懷念那里的星空啊！” 他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我們一起在這個軍營里長大。三年前，他選擇了入伍參軍，而我選擇了升入高中，我們雖然道路走的不同，但仍然是最要好的朋友。

“兄弟，你現在有空嗎？跟我聊聊吧。”

“你可真會挑時間，我們剛拉練回來，腿都軟了，還聽你聊啊！”他粗聲粗氣地回答道。“我上網課都要上瘋了，真的想找個人傾訴。”

“上網課多好啊，在空調屋里坐著，也不用每天訓練，不像我們，訓練一天累得像一灘軟泥。”他抱怨道。“你們起碼不用做題啊！我們每天都做到十一點啊！”我回嘴跟他抬杠。“誰說的，三大條令，內務制度都需要學啊！你做題哪有我帶新兵難！”他反唇相譏道。“你又沒上過網課，你怎么知道！”我不甘示弱地回應道。說罷，我們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聽我說，我現在的壓力好大，我好像感覺沒有勇氣繼續下去了。”我小聲地說道。電話那邊停止了輕笑，鄭重地說：“你還記得當初為什么選擇了這條路嗎？”我說：“我記得，我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學，有一個光明的未來。”他接著說道：“既然你有沖上戰場的理由，那么你還徘徊什么呢？”

“可是在家上網課太難受了，從早到晚守著電腦屏幕，還要隨時防備家長的 ‘臨時抽查，這次考試成績不好，自己心里著急但不知所措。明知不能玩手機可控制不住自己，玩完就后悔。唉，總之身心俱疲啊！”

“什么樣的年齡做什么樣的事情，現在你的主要任務就是學習，一定要明確自己的目標。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試著把問題一一找出來，各個擊破，還有家長、老師的幫忙，你有什么可擔心的呢！天陰得再厚總有變晴的時候，我認識的你可是個堅強的人。相信自己，你能行！”他說完，竟扣下了電話，像他一如既往的風格。

我抬頭看了看漫天星光，回想著他的話，似有所悟。我堅定地一笑，起身走出營門。

回程時，我竟拐進了平日里不常走的巷道。微微駐足，靠在墻壁上，凝視著無邊的蒼穹。夜空中繁星點點，星光透過云層，光霧彌漫在一直都沒有被重視過的巷道里，將這白天不為人注意的小巷打扮得異常美麗。就在這宛如井壁環繞般的巷道里，星光直射下來，照亮了我這只井底之蛙。

星光流轉，在這老舊的巷道，一種摧心折骨的愧疚之情向我襲來。

我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跌跌撞撞地回到家，發現窗內燈光依然通明。我慢吞吞地移上樓梯，敲開門，父母都在等我。看著父母急切的眼神，我內心羞愧不已。

從那以后，我上網課的專注度比以往更加認真。每天早讀簽到，晚自習結束還堅持整理錯題，跟之前相比態度更為端正。科比曾有句名言：“你見過凌晨四點的洛杉磯嗎？”對于這個問題，我的答案是“沒有”，但我可以自豪地說：“我見過凌晨四點的青州。”這里凌晨四點的天空宛如藍色墨水般深沉，大地靜悄悄的，四處彌漫著微冷的空氣，仿佛繪布上的油畫。

我經過一番思索，還是決定要面對這一切，為了自己多年的辛苦不被隨意浪費。“不揮出拳頭的話，永遠都不知道你自己能打到哪里。”井底之蛙為了夢想能夠化身披甲騎士，正如青蛙為了公主能夠化身王子。隱起尖利的爪牙并不代表也將大腦與活力同時隱蔽，雖然目前只能以網課的形式練兵，但這亦是磨練殺敵本領的機會。高考如戰場，不盡力施展拳腳，如何說得過去！

我覺得，在現在的非常之時，是時候說出那句話了：高考，雖千萬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