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昭麟

《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規定,鼠疫屬于傳播速度快,嚴重危害人類健康的甲類傳染病。歷史上,鼠疫曾在世界范圍內發生過三次大流行,共造成上億人口死亡,甚至數次改變人類的歷史進程。下面,我們就來看看鼠疫這一古老且兇猛的疾病的“黑歷史”,以及人類為阻止鼠疫傳播所作出的努力。
鼠疫首次襲擊人類是在公元6世紀。疫情最初起源于埃及,后來蔓延至整個地中海地區,在全世界范圍內共奪走一億人的生命,造成歐洲人口銳減50%。第一次鼠疫大流行對歷史的直接影響是:東羅馬帝國急劇衰敗,阿拉伯帝國迅速崛起,伊斯蘭文明開始向歐洲擴張。
14世紀,鼠疫在中亞地區的茫茫戈壁上對人類進行了第二次大規模襲擊,并跟隨著蒙古軍隊一路向西征伐。1346年,蒙古軍隊與熱那亞人在東歐克里米亞半島上的一座小城——卡法展開了激戰,史稱卡法城之戰。這場戰爭因為一個特殊的事件而被永載史冊:這是人類歷史上有明確記載的第一場細菌戰。蒙古大軍久攻不下卡法城,便將感染鼠疫的士兵尸體用拋石機拋入城內。這座被圍困了數年之久的小城終于因鼠疫暴發而淪陷。
然而,令蒙古人沒想到的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被打開,便一發不可收拾。幸存下來的熱那亞人乘著商船回到家鄉的同時,也把瘟疫帶回了歐洲。西西里、威尼斯、馬賽……疫情首先席卷港口城市,緊接著撲向內陸地區,最后就連歐洲大陸之外的英倫三島也未能幸免。據保守估計,這次鼠疫大流行在短短幾年內,造成了2500萬歐洲人死亡。這一數字是當時歐洲人口的三分之一!由于鼠疫患者死前皮膚變黑,口吐黑血,歐洲人送給鼠疫一個恐怖的綽號——黑死病。
薄伽丘的名著《十日談》講述的正是歐洲黑死病大流行期間的故事,這部充滿人文主義思想的作品被認為是歐洲文藝復興運動的宣言書。現代很多人認為,正是黑死病的流行,動搖了歐洲宗教勢力的權威,推動了醫學和科學的發展,使歐洲從黑暗的中世紀中走出,進入了文藝復興時期。如此看來,黑死病的流行深刻地影響了歐洲的文明進程,從而改寫了整個世界的歷史。
我國也受到了全球第二次鼠疫大流行的波及。在明清鼎革之際,鼠疫的傳播為朝代更替送上“神助攻”,徹底改變了中國的歷史走向。鼠疫第二次大流行的疫源地位于中亞。在疫情西進席卷歐洲的同時,也隨著蒙古人東征進入了中國大陸。明代,鼠疫不時流行。隨著明朝末年人口的增加,環境的惡化,以及小冰河期的到來,疫情在萬歷、崇禎年間達到了頂峰,后世稱之為明末大疫。明末大疫以萬歷七年至十六年、萬歷三十八年至三十九年為劇,崇禎六年以后更是年年大疫。
據《明史·五行志》記載:“崇禎十六年,京師大疫,自二月至九月止。明年春,北畿、山東疫。”可見,在李白成的大順軍進軍北京的關鍵時期,京畿地區正處于大疫的籠罩之下,京城里的明軍早已十死八九,只剩五萬羸弱不堪的士卒登陴守城。到最后,崇禎帝不得不令太監上城充數。這就很好地解釋了李白成為何不費吹灰之力就攻占了也先、皇太極都無法攻占的北京城。在天災人禍的內外夾擊之下,崇禎帝只好在煤山自縊。
然而,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李白成的軍隊進駐北京之后,也逃不掉相同的命運:大疫很快在農民軍中傳播開來,使之前還百戰百勝的農民軍在短短一個月內迅速喪失了戰斗力。于是,占據北京只有短短四十天的李白成匆匆撤離,將這座皇城拱手送給了多爾袞。
誠然,農民軍失利的主要原因是攻占北京之后迅速腐化墮落。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崇禎十七年春天這個歷史的拐點上,一場突如其來的鼠疫對歷史的發展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使得清在與明、順三方勢力的角逐中成為最后的贏家。
鼠疫的第二次大流行一直持續到1770年才徹底結束。然而,僅過了一個世紀,鼠疫就開始了第三次大流行。這次,它來到了我國云南。清代云南白族詩人師道南在《鼠死行》中這樣描述家鄉遭受鼠疫的慘況:“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鼠死不幾日,人死如圻堵……”鼠疫的第三次大流行在云南造成200萬人死亡之后,向西南傳入印度殺死了900萬人,又向東傳入廣東,并于1894年傳入我國香港地區。
在香港,鼠疫終于第一次遭遇了“勁敵”——年輕的瑞士醫生亞歷山大·耶爾森。耶爾森是法國著名微生物學家巴斯德的學生,他與日本科學家北里柴三郎幾乎同時發現了引起鼠疫這一烈性傳染病的病原——鼠疫桿菌。后世為了紀念耶爾森的這一貢獻,把鼠疫桿菌命名為鼠疫耶爾森菌。另外,耶爾森還發現了鼠疫的傳播途徑:鼠-蚤-人。這對鼠疫的防控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1910年末,疫情又出現在東三省。清政府任命剛剛回國的年輕軍醫伍連德出任東三省防疫全權總醫官,統一協調東北防疫。伍連德祖籍廣東新寧,1879年出生于馬來西亞的檳榔嶼,曾留學英國劍橋大學、倫敦圣瑪麗醫學院和法國巴斯德研究所,深入學習過細菌學、流行病學和公共衛生學。1908年,伍連德回國出任天津陸軍軍醫學堂副監督。接到東北防疫的任命后,伍連德不負眾望,到達哈爾濱僅6天,就通過血液培養發現了鼠疫耶爾森菌,并進行了詳細的流行病學調查,追根溯源,將這次鼠疫流行從起源、傳播到流行的各個環節都調查得清清楚楚。在此基礎上,伍連德制定了嚴格的隔離和防疫制度。百日之內,東北鼠疫絕跡。若不是伍連德,以當時中國的人口估算,死亡人數至少會在2000萬以上。
1911年4月,清政府在奉天召開“萬國鼠疫研討會”,伍連德任大會主席。這次會議不僅是在我國舉辦的第一次具有現代意義的國際學術研討會,更意味著我國在鼠疫防控領域已經走在了世界前列。在當時,這是一件讓中國人揚眉吐氣的事情。伍連德就此奠定了中國近代醫學衛生事業的先驅者和流行病學開拓者的地位。
此后,伍連德便留在哈爾濱研究鼠疫,成為國際鼠疫研究領域的重要專家。在伍連德等科學家的努力下,鼠疫的第三次全球大流行很快得到控制,并于1959年正式宣告結束。1935年,伍連德因發現了旱獺在肺鼠疫傳播過程中的作用,獲得了諾貝爾醫學獎提名。伍連德是第一個走近諾貝爾醫學獎的中國人,他的歷史貢獻應當被我們銘記。

然而,鼠疫對人類的威脅還遠遠沒有結束。某些戰爭狂人看中了鼠疫的強大威力,妄圖用它來制造生化武器,統治世界。1941年底,湖南常德地區暴發鼠疫,死亡上萬人。事實上,這場瘟疫是日寇通過飛機空投帶有鼠疫耶爾森菌的跳蚤造成的。原來,東北淪陷后,日軍接管了伍連德在哈爾濱創建的世界領先的鼠疫研究機構,并在其基礎上成立了731部隊,在石井四郎的指揮下,研究生化武器。石井四郎和他的731部隊進行的人體實驗,以及他們發動的細菌戰,是人類文明史上最黑暗的一頁,應當被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然而,細菌戰也沒能挽回日本的敗局。讓人憤慨的是:隨著日本戰敗,石井四郎將自己進行人體實驗和細菌戰的有關資料全部交給了美國,竟然換回一命。
隨著醫學和公共衛生科學的不斷發展,鼠疫已經不太可能再次發生全球性大范圍流行,我們面對鼠疫終于不再需要“人見死鼠如見虎”。然而,鼠疫病例仍偶有發生。鼠疫屬于自然疫源性疾病,這也就意味著,只要自然界還有野鼠存在,鼠疫耶爾森菌就會在適合它傳播的自然疫源地永遠存在。我們需要做的不是消滅野鼠,而是提高警惕,保護自己。比如,盡量避免到疫源地旅游或活動,嚴禁捕獵或接觸野鼠、旱獺等嚙齒動物,在人類生活空間進行滅鼠、滅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