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寫作指津鋪排

王學華

名家引路

那 樹

◎王鼎鈞

那棵樹立在那條路邊上已經很久很久了。當那路還只是一條泥濘的小徑時，它就立在那里;當路上駛過第一輛汽車之前，它就立在那里;當這一帶只有稀稀落落幾處老式平房時，它就立在那里。

那樹有一點佝僂，露出老態，但是堅固穩定，樹頂像剛炸開的焰火一樣繁密。認識那棵樹的人都說，有一年，臺風連吹兩天兩夜，附近的樹全被吹斷，房屋也倒坍了不少，只有那棵樹屹立不動，而且據說，連一片樹葉都沒有掉下來。這真令人難以置信。

那的確是一株堅固的大樹，霉黑潮濕的皮層上，有隆起的筋和縱裂的紋，像生鐵鑄就的模樣。幾丈以外的泥土下，還看出有樹根的伏脈。在夏天的太陽下挺著頸子急走的人，會像獵犬一樣奔到樹下，吸一口濃蔭，仰臉看千掌千指托住陽光，看指縫間漏下來的碎汞。有時候，的確連樹葉也完全靜止。

于是鳥來了。鳥叫的時候，幾丈外幼兒園里的孩子也在唱歌。

于是情侶止步。夜晚，樹下有更黑的黑暗。

于是那樹，那沉默的樹，暗中伸展它的根，加大它所能蔭庇的土地，一厘米一厘米地向外。

但是，這世界上還有別的東西，別的東西延伸得更快，柏油路一里一里鋪過來，高壓線一千碼一千碼架過來，公寓樓房一排一排挨過來。所有原來在地面上自然生長的東西都被鏟除，被連根拔起。只有那樹被一重又一重死魚般的灰白色包圍，連根須都被壓路機碾進灰色之下，但樹頂仍在雨后滴翠，有新的建筑物襯托，綠得更深沉。公共汽車在樹旁插下站牌，讓下車的人好在樹下從容撐傘。入夜，毛毛細雨比貓步還輕，跌進樹葉里匯成敲響路面的點點滴滴，泄漏了秘密，很濕，也很有詩意。那樹被工頭和工務局里的科員端詳過計算過無數次，但它依然綠著。

不久，計程車像饑蝗擁來。“為什么這兒有一棵樹呢？”一個司機喃喃。“而且是這么老這么大的樹。”乘客也喃喃。在車輪揚起的滾滾黃塵里，在一片焦躁惱怒的喇叭聲里，那一片清蔭不再有用處。公共汽車站搬了，搬進候車亭。水果攤搬了，搬到行人能悠閑地停住的地方。幼兒園也要搬，看何處能屬于孩子。只有那樹屹立不動，連一片葉也不落下。那一蓬蓬葉子照舊綠，綠得很有問題。

啊，啊，樹是沒有腳的。樹是世襲的土著，是春泥的效死者。樹離根，根離土，樹即毀滅。任憑頭上已飄過十萬朵云，地上疊過二十萬個腳印;任憑那在枝丫間跳遠的鳥族已換了五十代子孫;任憑鳥的子孫已棲息每一座青山。當幼苗長出來，那樹，綠著生，綠著死，死復綠……

（選自《情人眼》）

◆技法提煉

鋪排是鋪陳、排比的簡稱。在篇幅較長的詩文中，鋪陳與排比往往是結合在一起用的。鋪排是將一連串內容緊密關聯的景觀物象、事態現象、人物形象或性格行為，按照一定的順序組成一組結構基本相同、語氣基本一致的句群。它既可以淋漓盡致地細膩鋪寫，又可以渲染某種環境、氣氛和情緒，還可以一氣貫注、加強語勢。這種重復中有變化、變化中有重復的章法，無形中使文章產生一種整體的節奏感;并在回旋反復中，使文章感情得到強化，主題更加突出。

《那樹》這篇文章就讓我們感受到了鋪排之美。文章一開始就運用鋪排句式，三句“當……時，它就立在那里”，寫出那棵樹立在路邊之久。中間所寫“于是鳥來了……于是情侶止步……于是那樹，那沉默的樹，暗中伸展它的根……”運用鋪排，寫出了那樹的蓬勃生機和對人類的貢獻。最后部分“任憑……任憑……任憑……”一組鋪排，寫出那樹的無比堅定和凜然氣質。

可以說，本文大量運用鋪排手法，從句子到段落再到整篇，都聚焦于那棵樹，采用多角度多層次的鋪排，以它的氣勢給人一種強烈的力量，浸潤著人們的心靈，讓人們在接連不斷的鋪排之中感受語言之美。

學子佳作

一座城，一生情

◎王含之

東經121度21分，江南一隅，這里是屬于我的老城。早晨有喜鵲的歡叫，空氣里時常有下過雨的清爽，風里帶著濕潤的芬芳。選擇一個晴朗的早晨，我踏上單車，環騎在林蔭道上，望著我的老城，深情地說一聲：你好。

我努力地睜大眼睛與她對視，中間隔著十七年的距離。十七年，這是一個既短暫又漫長的過程。我出生在這座城，成長在這座城，從小看著她的相貌，聽著她的故事，唱著她的歌。從山水毓秀的白云閣到綠翠環繞的江濱公園，每一處都有一個小小的我，我的每一次思念和守望里都有這座城。

記得我第一次步入學堂，老校區的泥濘里聳立著一座青灰色小樓，西面的教學樓上匍匐著爬山虎，南面檻欄上掛滿春天的紫藤蘿。光陰早就把最美的東西加在了它的身上，那便是清淡、是安穩、是從容不迫。我也在這美妙的時光里成長蛻變。如今，當我撫摸著結著小枇杷的老樹，面向操場的積水灘，坐在白墻灰瓦的小禮堂旁，聽唱詩班的歌聲飛出古老的花格窗，時光的古樸就沉淀在這里，和著我多彩的夢。

我也曾一次次地在這城里的老街上撒歡兒亂跑，猶記得老街里吱呀呀的小車輕搖，戲臺里悠悠地唱著臺州亂彈;猶記得小巷的弄堂口坐著的白發老翁搖著大蒲扇，哼著名為“老街情思”的海門小調;猶記得青少年宮旁的拱門下兩元一杯的涼粉糊和唇齒留香的“詹記蛋餅”;猶記得戚繼光廟前一步步拾階而上，楹聯上的“蕩彼倭夷靖海宇，保吾黎庶澤椒江”;猶記得“泥人朱”手底下活靈活現的“八仙過海”“十八羅漢”……老城的聲音回蕩在耳邊，老城的味道充盈在唇齒間，老城的文化積淀在歷史中，老城在人們的守望中更加充實而安詳。

俯仰之間，我在長大，老城也在發展。如今的我已經脫去稚氣，變得貞靜而成熟;如今的老城也一步步地踏著時代的節拍將輪廓改變。當水汽氤氳著這座城，幢幢高樓在朦朧中凸顯，排排藏青色的窗框嵌在褐色的墻面上。那青石堆砌的幽長小巷哪里去了？那錯落有致的白墻黑瓦哪里去了？那老街關帝廟里的大戲臺哪里去了？那街角凌空的飛檐灰雕哪里去了？那曾經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的說書樓哪里去了？還有那些散發著童年味道的炒米攤、泡泡蝦、餛飩攤哪里去了？我在尋找著一點一點的回憶。

當我再一次矚望這熟悉的小城，我突然覺得，變了的，只是我們的雙眼，和我們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在過去與未來的交匯點上，老城，正在煥發出新的生機。

一座城，一生情。

守望記憶，守望一座城市的溫度。因為這里有我最淺、最深的歡喜。

【浙江臺州市路橋中學】

◆點評

這是對一個城市的回憶，更是發自肺腑的真誠贊歌。為了表達這種強烈而真摯的情感，小作者在寫作時運用了大量的鋪排句式，如“從小看著她的相貌，聽著她的故事，唱著她的歌”“老城的聲音回蕩在耳邊，老城的味道充盈在唇齒間，老城的文化積淀在歷史里，老城在人們的守望中更加充實而安詳”，這些鋪排句式充分顯示了情感的濃烈程度。再如小作者在回憶老街的情景時，也是用一組鋪排句子帶出：“猶記得……猶記得……猶記得……猶記得……猶記得……”老街的風情習俗、文化底蘊、喧鬧祥和一覽無遺地展現于筆下。包括下文“那青石堆砌的幽長小巷哪里去了……還有那些散發著童年味道的炒米攤、泡泡蝦、餛飩攤哪里去了”一組鋪排句式，寫出老城的歷史滄桑感和小作者的鄉愁情結。可以說，鋪排的運用，使這篇散文充滿別樣的韻味，既豐富了本文的內容，也使情感得到了充分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