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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研究與檢討
——從朱陸異解到《性自命出》“實性者故也”

2020-06-18 07:21:48丁四新
現代哲學 2020年3期
關鍵詞:人性

丁四新

一、問題的提出

《離婁下》“天下之言性也”章,是《孟子》一書中最難訓解的一章。是章曰: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惡于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對于此章,自宋代以來學者大起爭議,訓解即多有不同。朱子曾與門人反復答問此章之意,陸九淵云此章“人多不明其首尾文義”,而焦循《正義》則匯集了多種訓解(1)[宋]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卷57,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351—1354頁;[宋]陸九淵:《象山語錄上》,鐘哲點校:《陸九淵集》卷34,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415頁;[清]焦循撰、沈文倬點校:《孟子正義》卷17,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584—593頁。。傅斯年曾說他讀不懂此章,徐復觀則斷然認為“從來的注釋家,都注釋得很牽強”(2)轉引自梁濤:《性情論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新出楚簡與儒學思想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北京,2002年3月31日-4月2日;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年,第151頁。。可見《孟子》此章難解,乃不爭的事實。自上博竹書《性情論》(即郭店簡《性自命出》篇)整理、出版后,《孟子》此章應當如何訓解的問題被再度激活,學界陸續發表了十多篇相關文章。不過,在筆者看來,當前的研究不但未使舊的爭訟平息,反倒平添了新的爭端。

在拜讀相關論著后,筆者認為頗有必要再梳理和檢討《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古今注疏及今人的相關訓解。大致說來,古人的注解可分為三類,一類從趙岐到二程、朱子,一類為陸九淵,一類為清人。清人的風氣自由,意見多樣,批評前人及彼此間展開批評,乃常見現象。今人有關論著則集中在楚竹書《性情論》(《性自命出》)出版以后,學者對于《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及竹書“實性者故也”發表了諸多意見。不過,在筆者看來,似乎其中沒有一種說解或觀點是足夠令人信服的。

歸納起來,如下學術問題仍有待討論:第一,梳理和辨析朱陸對于《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訓解和觀點;第二,重新討論《性自命出》“室性者故也”,并由此檢討當代學者對于《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新解釋;第三,探討《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本意,并平議朱陸訓解之是非。就探討“天下之言性也”章的本意來說,如下問題是非常關鍵的:其一,孟子對“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是持肯定還是否定的態度?其二,章中的前兩個“故”字是何義?后一個“故”字與前兩個“故”字是否同義?其三,孟子對于“利”字持肯定還是否定態度?本章“利”字應當如何訓解?這些問題直接關系到我們如何理解《孟子》此章的本意。本文將著重結合竹書《性自命出》(《性情論》)篇重新討論和回答這些問題。

二、從朱陸異解到今人的解釋

(一)朱陸異解

從東漢至宋代,對于《孟子·離婁下》“天下之言性也”章的解釋,可以分為兩大派系,一派為趙岐、程伊川和朱子,以朱子為代表;一派為孫奭和陸九淵,以陸九淵為代表。這兩派的解釋對后人產生深遠影響。其中,對于《離婁下》“天下之言性也”三句,孟子是持肯定還是否定的態度,是兩派解釋首先要面對的問題。而對于“故”字和“利”字的訓解不同,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人們對于《孟子》此章大意的理解。

朱子的訓解是繼承趙岐和程子而再作變化的結果。趙岐《注》見于《十三經注疏》本(3)[漢]趙岐注、[宋]孫奭疏:《孟子注疏》卷8,[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清嘉慶刊本)》第5冊,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5938頁。,伊川的訓解主要見于《孟子精義》(4)[宋]朱熹:《孟子精義》卷8,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編:《朱子全書》第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741—742頁。,朱子的訓解見于《孟子章句集注》和《朱子語類》卷57、卷59(5)[宋]朱熹:《孟子集注》卷8,《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97頁;[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57、59,第1351—1354、1380頁。。大致說來,三者的訓解是這樣的:首先,對于“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三句,三者都認為孟子持肯定態度。這點非常重要,它奠定了整章解釋的基調。其次,三者都以《孟子》此章的主旨在于“皆為智而發”,不過有輕重的不同:趙氏說得輕,程子說得重,朱子則更加錙銖。再次,對于“故”字,趙氏訓為“故常”,伊川訓為“已然之跡”,朱子在“已然之跡”的基礎上又訓為性情之“情”和“有所以然之意”,他們的訓解雖出自同一脈絡,但在不斷變異。至于晚年,朱子將本章的解釋直接籠罩在性情論的理論背景下。最后,對“則”與“利”的訓釋,三者有異有同:趙氏訓“則”為“不過是”,“利”字訓為“循順”;程子認為“則”是語助詞,訓“利”為“順”,又訓為“利益”;朱子則訓“則”為“即”(“不過是”),訓“利”為“順”,大體上放棄了“利益”一義。從訓詁變化看三者對文義和章義解釋的變化,《孟子》此章的解釋在不斷深入理學的思想背景之中。反過來看,理學化的解釋可以說改變了《孟子》此章某些關鍵字的訓詁。

對于《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陸象山的解釋與趙岐、伊川和朱子的訓解大異。據《象山語錄上》(6)本段引述象山的觀點,參見[宋]陸九淵:《象山語錄上》,《陸九淵集》卷34,第415頁。,對于此章,象山大起異議,推翻故訓,別出新解。其一,他訓“故”為“故舊”和“陳跡”。他崇尚日新、生生之道。其二,他認為,孟子對于“天下之言性也”三句持否定態度,即不同意所謂“以故言性”的觀點。在此,他訓“則”為“大抵”“不過”,訓“利”為“利害”之“利”。其三,他將孟子“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兩句作反詰句來讀。這是一個嶄新的讀法,可惜未必正確。其四,對本章的宗旨,他不像程朱那樣強調“此章專為智而發”,而是強調所謂“新故孰為知性之本”(7)順便指出,象山的訓解似淵源于偽孫奭疏。[漢]趙岐注、[宋]孫奭疏:《孟子注疏》卷8,《十三經注疏(清嘉慶刊本)》第5冊,第5838頁。。

(二)清人的訓解:毛奇齡、焦循和俞樾

在清代,毛奇齡、焦循和俞樾的相關訓解比較重要。據《孟子正義》卷17引毛奇齡《四書賸言補》(8)[清]焦循撰、沈文倬點校:《孟子正義》卷17,第585頁。,毛氏訓“則故而已矣”之“故”為“智故”,與趙、朱、陸之訓不同。不過,毛氏的訓解是錯誤的,不合《孟子》文意和孟子思想。焦循的訓解見于《孟子正義》卷17(9)同上,第584—589頁。。他訓“故”字為“事”“往事”“已往之事”或“故跡”,同時兼訓“故常”之義。對于“利”字,焦循有多種訓解,但以“順利”為主。總體上看,焦氏是這樣解釋的:將《易傳》所說天道變化及其已往之事跡作為人性之本,在“故事”之中能知其變化和知其利則知人性之善,不通、不察、不明其故和不知其利則不知人性之善,由此諸子或言性惡,或言性善惡混,或分性為氣質之性和義理之性。這種解釋以易理為統帥,比較迂闊,應該說離孟子本意較遠。比較起來,程朱的解釋似乎更貼近孟子本意。俞樾的訓解見《群經平議》卷33“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條按語,今引述如下:

《荀子·性惡篇》曰:“凡禮義者,是生于圣人之偽,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楊《注》曰:“故,猶本也。言禮義生于圣人矯偽抑制,非本生于人性也。”孟子言性善,則人性本有禮義,故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猶曰但言其本然者足矣,與荀子之語正相反。荀子又引舜之言曰:“妻子具而孝衰于親,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祿盈而忠衰于君。”蓋以證人性之惡。乃自孟子言之,則孝也、信也、忠也是其故也。妻子具而孝衰,嗜欲得而信衰,爵祿盈而忠衰,非其故也,無失其故斯可矣。故又曰:“故者以利為本。”言順其故而求之,則自得其本也。孟子論性大旨其見于此。(10)[清]俞樾:《群經平議》卷33,顧廷龍主編:《續修四庫全書》第17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37頁。

首先,俞樾認為孟子對于“天下之言性也”三句持肯定態度。其次,他訓“故”為“本”或“本然”,與趙岐訓“故常”相通。林桂榛從俞樾說,云:“《孟子》此章的‘故’系‘原本’義。”(11)林桂榛:《〈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辨正》,《孔子研究》2014年第4期,第71頁。其實,在此之前,程伊川即訓為“本如是者也”,與俞樾的訓解相同。需要指出,從語法功能來說,《荀子·性惡》“非故生于人之性也”之“故”字為副詞,而《孟子》“則故而已矣”之“故”字為名詞,后者是“本故”“原故”“本然”“本如是者”之義。再次,俞樾訓“利”為“順”,這是傳統注疏的解釋,趙岐、伊川和朱子都作此訓。最后,俞樾對于“天下之言性也”三句是這樣解釋的:天下之言性,但言其本然而已矣,順其本然則得性善之旨。應該說,俞樾的解釋不但貼近孟子的思想,而且能與傳統注疏相貫通。

(三)今人的解釋

在郭店簡出版以前,對于《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訓解值得注意的當代學者有黃彰健、徐復觀和楊伯峻三位先生。黃、徐二氏的訓解大抵同于陸象山(12)黃彰健:《釋孟子“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章》,《經學理學文存》,臺北:商務印書館,1976年,第224頁(該文原發表在《大陸雜志》10卷第7期,1955年);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第151—152頁。。,今不贅述;而楊伯峻的解釋則屬于朱子一系。楊氏的訓解見于《孟子譯注》一書。此書初版于1960年,發行量巨大,影響甚廣(13)楊伯峻:《孟子譯注》,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96頁。。楊氏的翻譯如下:

天下的討論人性,只要能推求其所以然便行了。推求其所以然,基礎在于順其自然之理。我們厭惡使用聰明,就是因為聰明容易陷于穿鑿附會。假若聰明人像禹的使水運行一樣,就不必對聰明有所厭惡了。禹的使水運行,就是行其所無事,(順其自然,因勢利導。)假設聰明人也能行其所無事,(不違反其所以然而努力實行,)那聰明也就不小也。天極高,星辰極遠,只要能推求其所以然,以后一千年的冬至,都可以坐著推算出來。(14)同上,第196頁。

在此,楊伯峻首先認為孟子對于“天下之言性也”三句持肯定態度。進而,他認為三個“故”字同義,訓“故”為“所以然”,訓“利”為“順”。“故”訓為“所以然”,這即是“原故”“本故”的引申。總體上看,他的解釋是通達的,但整體上受到現代語境的明顯影響。如“茍求其故”,趙岐釋為“茍求其故常”,此“故常”之義與“所以然”有相當差距;而程朱解為“已然之跡”,則與楊訓的差別更大。同樣,他訓“則故而已矣”為“只要推求其所以然便行了”,這是在故訓的基礎上跳轉一步,在字面上與故訓存在一定差距。對于“故者以利為本”一句,楊氏的翻譯主要依從程朱意思,云:“推求其所以然,基礎在于順其自然之理。”“推求其故”的意思,即以循順自然之理為基礎。這與趙岐《注》存在一定的差距。趙《注》曰:“以言其故者以利為本耳。”趙氏以所順者為“故”,“故者以利為本”即順其故常之意。衡量這兩種訓解,趙岐《注》更素樸,似乎更接近于孟子本意。

三、《性自命出》“室性者故也”辨疑

竹書《性情論》(《性自命出》)釋文的出版,引發學者對于《孟子·離婁下》“天下之言性也”章的熱烈討論。這場討論首先從梁濤那里發軔,隨后裘錫圭接過此話題,由此引起學者的較大關注。近十五六年,不斷有學者討論《孟子》此章,試圖解決此章的文本和文意問題。多數學者肯定援引竹書來討論此章訓解的必要性,但也有部分學者表示異議,否定此做法的必要性和有效性。

(一)《性自命出》“室性者故也”辨疑

學者援引竹書《性自命出》來解釋《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相關文本的關鍵問題集中在“室性者故也”一句及其相關文字,特別是“室”字的釋讀、“室性”的讀法及“故”字的訓釋字。先看關鍵文本“室”字的釋讀。竹書“凡性或動之”章,《性自命出》在第9-14號簡,《性情論》在第4-7號簡,今依《性自命出》引出此章釋文(引文從寬式):

凡性,或動之,或逆之,或室(實)之,或厲之,或屈之,或養之,或長之。凡動性者,物也;逆性者,悅也;室(實)性者,故也;厲性者,義也;屈性者,勢也;養性者,習也;長性者,道也。凡見者之謂物,快于己者之謂悅,物之設者之謂勢,有為也者之謂故。義也者,群善之蕝也。習也者,有以習其性也。道者,群物之道。

裘先生以上訓釋或說法,哪個是正確或可靠的?這需要慎重回答。筆者認為,竹簡“室(或下從心)”、讀為“實”的說法是可取的;讀為“窒”或“節”是不可取的。從聲韻來說,“室”(書紐質部)、“實”(船紐質部)可以通假。《說文·宀部》曰:“室,實也。”段玉裁說,“人物實滿其中”故謂之“室”。“室”在竹簡中當讀作“實”。《說文·宀部》曰:“實,富也。”段《注》曰:“以貨物充于屋下是為實。”(20)[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38、340頁。“實”作為動詞,即充實、充滿之義。李銳贊成“室”讀為“實”的意見:“筆者傾向于將‘室性’讀為‘實性’,即是充實、擴充、完成性……‘實性者,故也’,是指用圣人有為而制作的人倫規范來充實性。”他引《孟子·公孫丑上》“知皆擴而充之”、《盡心下》“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為證(21)李銳:《郭店簡〈性自命出〉“實性”說》,丁四新主編:《楚地簡帛思想研究(三)》,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446頁;李銳:《郭店簡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的“故”字》,《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第142頁。。在觀念上,這即是所謂實性。筆者認為,李銳的讀法是值得肯定的。《論衡·氣壽篇》曰:“人之稟氣,或充實而堅強,或虛劣而軟弱。充實堅強,其年壽;虛劣軟弱,失棄其身。”從實質意義說,《論衡》此篇存在所謂“實性”的觀念(22)《春秋繁露》有《實性篇》,但其所謂“實性”是“質性”之義,與竹簡的“實性”一詞根本不同。竹簡“實性”一詞,為動賓結構。。

回頭再看“窒性”和“節性”的說法。如果“窒”如字為訓,那么“窒性”的說法不僅古書無一見,而且與竹書《性自命出》的文意并不相符。“節性”的說法雖然已見于先秦古書,但郭店簡《性自命出》的“節(節)”字無一例外都寫作“即”或從辵之“即”,上博簡《性情論》則一般直接寫作“節(節)”,只有一例寫作“即”。這說明裘錫圭將簡文“室(或)”讀為“節(節)”字確實很成問題。而且,在古典語境中,“節性”是針情欲來說的,這種解釋顯然不符合竹書《性自命出》的文意。如果“室性”是所謂“為性筑室”或“給性一個框架”的意思,那么此義難免給人以生澀、怪誕之感,事實上,先秦秦漢傳世古籍從未出現過此詞。總之,讀作“節性”,或如字讀作“室性”,都是講不通的。

最后看竹簡“故”字的訓釋。裘錫圭說竹簡“故”字之義與“故典”“故事”“故俗”相當(23)裘錫圭:《中國出土故文獻十講》,2004年,第312頁。,后又對此字之義作了繁雜的訓解:(1)簡文以“有為也者”來解釋“故”,跟荀子作“人為”講的“偽”字的意義很相近;(2)竹簡“不同方而交以故者也”的“故”字,是“有目的的考慮”之義;(3)所謂“故”主要應指合乎儒家思想的各種禮制和倫理道德規范,可用當“有為也者講”的“故”來指稱;(4)簡文“節性者故也”的“故”字,應該指“能節制人性的成例、規范、制度之類的東西”,“與《左傳》《公羊傳》《禮記》中當‘舊典’‘故事’‘故俗’講的‘故’相類”(24)同上,第264—269頁。。這些說法值得重視,但裘氏對于竹簡“故”字的訓釋未必精當,仍需檢討。竹書曰“實性者,故也”,再曰“有為也者之謂故”,而“有為也者之謂故”即見于竹書下文“凡道心術為主”章。從這兩章文本看,竹書“故”字其實包含三重含義:(1)“有為”之義,“為”讀去聲,“有為”即有目的、有意圖的意思;(2)竹書作者對“有為也者之謂故”的“故”字持肯定態度,它與《性情論》第25號簡“不同方而交,以故者”(《性自命出》應在第57號簡)的“故”字明顯不同,后一“故”字大體上屬于中性詞,但包含一定的貶義成分,裘氏混淆了這兩個“故”字的價值色彩;(3)有心、有目的的活動可以外化為“道”之“術”,竹書稱為詩、書、禮樂三術,裘氏謂之為“舊典”“成例”。同時,“故”字的含義還需與“物”“悅”“義”“勢”“習”“道”作適當區分,不能彼此混淆。總之,竹書“實性者故也”之“故”字,首先指有為(有目的、有意圖)的活動,其次指其外化的產物,如詩、書、禮樂,且后者必須通過前者才能充實其性,才能產生相應的教化作用,《性自命出》第18號簡曰“教,所以生德于中者”。

下面順便檢討梁濤、李銳對竹書“室性者故也”的訓解。梁濤在一個會議論文中先據郭店簡《性自命出》“交性者故也”,訓“交”為“更”,訓“故”為“有意識、有目的的行為”,并將此句譯作“教導、完善它的是有意識的人為”(25)梁濤:《〈性情論〉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新出楚簡與儒學思想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北京,2002年3月31日—4月2日。。后來,他正式發表這篇論文時從裘錫圭說,所引簡文作“節性者故也”(26)梁濤:《竹簡〈性自命出〉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中國哲學史》2004年第4期,第72頁。。對于“故”字的訓解,他也吸納了裘先生訓“成例”“規范”的意見,只不過是按照荀子的思路來作解釋。他認為“作為外在規范的‘故’之所以能夠‘節性’,顯然是靠‘化性起偽’,是靠積習、習慣的力量來實現的”,因而將竹簡此句翻譯為“節制、完善它的是禮義典故”(27)同上,第73頁。。正如上文所云,“室”讀為“節”是不對的;同時,用荀子的思路來理解竹書“室性者故也”這句話,也是不恰當的。

就“室性”,李銳批評“節性”的讀法而贊成“實性”的讀法,這是可取的。他說“《性自命出》強調對天命之性的充實,有可能啟發了孟子”,并引《孟子》“充實之謂美”等來作證據(28)參見李銳:《郭店簡〈性自命出〉“實性”說》,《楚地簡帛思想研究(三)》,第443—447頁;李銳:《郭店簡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的“故”字》,《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第142頁。。需要指出的是,孟子的“充實”說或“擴充”說以人性善為前提,其工夫路數是由內向外的擴充。這點與《性自命出》“實性者故也”顯然不合。當然,我們可以說,孟子有可能創造性地吸收和轉化了竹書的“實性”說。《性自命出》的寫作在前,《孟子》的成書在后。對于竹簡“故”字,李銳同意裘錫圭的說法,并將其應用到《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故”字的訓解上(29)李銳:《郭店簡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的“故”字》,《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第143頁。。

總之,對于竹簡“故”字,裘錫圭、李銳的訓釋大體相同,而梁氏訓為“習慣”且以荀子思路作解,這是不恰當的。而對于竹簡“室”字,大多數學者盲從裘錫圭的“節性”說,但此種讀法未必是可靠的。在筆者看來,“實性”的讀法其實更可靠、更恰當。

(二)梁、裘、李三氏的做法與學者的批評

援引竹書的實性說及對“室性者故也”的“故”字解詁,能否有效地解釋《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本意,使《孟子》此章訓解的困惑渙然冰釋呢?這是值得追問的問題。梁濤、裘錫圭和李銳三人引入《性自命出》的相關文本及其對“故”字的訓詁來解釋《孟子》此章的本意,在他們看來,這種努力是有效的(30)梁濤:《〈性自命出〉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中國哲學史》2004年第3期,第72、76頁;裘錫圭:《由郭店簡〈性自命出〉的“室性者故也”說到〈孟子〉的“天下之言性也”章》,《中國出土古文獻十講》,第273頁;李銳:《郭店簡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的“故”字》,《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第141頁。。不過,與他們的意愿相反,大多數學者否定了他們的做法,即否定引入竹書以解釋《孟子》此章的有效性。田智忠說:“近來出土的文獻,不但沒有使該問題得到解決,反而加劇了這場爭論。我們不能對于借助出土資料來解決傳世文獻的訓詁問題過于樂觀。”(31)田智忠、胡東東:《論“故者以利為本”——以孟子心性論為參照》,《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5期,第48—49頁。李世平說:“利用《性自命出》并不能解決‘天下之言性也’章的難解問題,反而會增加一些不必要的纏繞。”(32)李世平:《“天下之言性也”章再釋——兼與梁濤博士商榷》,《學術界》2013年第1期,第110頁。林桂榛說:“僅依靠新出土的楚簡《性自命出》篇‘節性者,故也’‘有為也者之謂故’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似地以為‘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之‘故’也是‘有為’之‘故’,進而在這個判斷的基礎上解‘天下之言性也’章,這很缺乏‘內證’方法及力量,流于外部論證,說服力明顯不夠……解‘故’字須先看內證,內證才是最有效的。”(33)林桂榛:《〈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辨正》,《孔子研究》2014年第4期,第69頁。此外,徐克謙、陶曉春等人的文章在此期間根本沒有提及竹書《性自命出》篇,這更談不上贊成裘、梁、李三氏的做法(34)徐克謙:《〈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探微》,《南京師范大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第118—123頁;陶春曉:《從“天下之言性也”章看孟子的人性論》,《遼寧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4年第4期,第118—120頁。。

(三)檢討與看法:援引竹書以解決《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理解問題其實未必有效

筆者認為,梁、裘、李三氏援引竹書《性自命出》(《性情論》)篇來討論《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從動機來看是必要的,但這一做法是否有效是值得嚴格檢討的。

裘錫圭認同陸象山對《孟子》此章的解釋,將竹書“故”字解釋為“人為的規范、準則”,并以此去解釋《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前兩個“故”字。他說:“《性自命出》的以‘故’節制人性的說法,告子‘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的說法,也顯然是孟子的批評對象,說不定還是他心目中的主要批評對象。”通觀裘氏的做法,有幾點是應當懷疑甚至否定的:(1)上文已指出,既然他的竹書“節性”說不能成立,那么他由“有為也者之謂故”推及“故”字應當訓解為外在的“人為的規范、準則”的說法亦未必能夠成立。(2)既然《性自命出》說“詩、書、禮樂,其始出皆生于人”,那么作為“有為”之“故”的詩、書、禮樂三術真的完全外在于人嗎?這樣看來,所謂“外在”只是一個相對概念,從究竟義來看,詩、書、禮樂三術不但來源于人自身,而且其目的正在于“生德于中”。(3)對于《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第三個“故”字,裘錫圭訓釋為“星辰運行的常規”,與前兩個“故”字的含義不一致。(4)他認為“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的意思是“一般講性的人,把人性所固有的仁義禮智,僅僅看成外在的人為的規范、準則了”(35)以上引文參見裘錫圭:《由郭店簡〈性自命出〉的“室性者故也”說到〈孟子〉的“天下之言性也”章》,《中國出土古文獻十講》,第271—272頁。,但這很難說是孟子的準確看法。在孟子之前,有多重人性論主張:一是如告子主張“仁內義外”,但從孟子的“內外”概念來看,告子所說“仁內”也是外在的;二是主張人性可以為善、也可以為惡,其仁義跟人性的內外關系不明;三是主張人性有善有惡,其中就其性純善之人來說,其仁義內在則皆屬于孟子意義上的。相關文獻可以參見《孟子·告子上》。就《性自命出》看,第4-5號簡曰:“善不善,性也(36)“善性也”三字據上博簡《性情論》補。;所善所不善,勢也。”人具有善惡評價(道德評價)的天賦,這是人性之所以為善的前提。第39號簡曰:“篤,仁之方也;仁,性之方也,性或生之。”這是說“仁”是內在于人性的。另外,郭店簡《語叢二》說“愛生于性”“慈生于性”“智生于性”“情生于性,禮生于情”,都說明愛、智、禮是內在的,都出于人性。總之,在孟子之前,持“仁”內在于人性的觀點很普遍,而持“義”內在于人性的觀點也并非沒有。由此可知,將“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理解為當時諸子普遍將人性“僅僅看成外在的人為的規范、準則”的觀點,顯然是不對的,或者不夠準確的。因此,裘氏訓《孟子》此“故”字為“外在的人為的規范、準則”的說法,很難說是正確的。

總體上看,梁濤對《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解釋屬于趙岐、程朱一系。他一開始訓前兩個“故”字為“修習”,后一個“故”字為“運行規律”,“利”訓為“順”(37)梁濤:《〈性情論〉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新出楚簡與儒學思想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北京,2002年3月31日—4月2日。。在受到裘錫圭的批評后,他將前兩個“故”字訓為“積習”,后一個“故”字仍訓為“運行規律”。他的翻譯是這樣的:“人們所談論的性,往往不過是指積習而已。積習的培養要以順從人的本性為根本,人們之所以厭惡智,是因為用智的人往往穿鑿附會,(不從事物本身出發。)如果用智的人能像大禹治水一樣,那么人們就不會厭惡智了。大禹治水,(順從水的本性,采用疏導的辦法,)不有意多事。如果用智的人也不有意多事,那么智的作用就大了。天極高,星辰極遠,如果了解它們的運行規律,千年之內的日至,坐著都可以推算出來了。”(38)梁濤:《〈性自命出〉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中國哲學史》2004年第3期,第74頁。很明顯,這是以荀子解釋孟子,或者說以荀子惑亂《孟子》。孟子的人性工夫論,不過操存、存養、求其放心、擴充、寡欲和盡心知性之類而已,與荀子重積習、化性起偽的主張大殊。另外,梁氏“積習”和“運行規律”之訓解相差很大。在《〈孟子〉“天下之言性”章與孟子性善論》(39)梁濤:《〈孟子〉“天下之言性”章與孟子性善論》,《中華讀書報》2018年4月25日。一文中,他將后一“故”字訓解為“習慣”,試圖統一全章的三個“故”字義,但問題同樣存在。而且,“習慣”是一個主觀色彩很濃厚的詞語,以其來描述天體運行的狀態,則屬于典型的用詞不當。

李銳的解釋在總體上屬于陸象山一系。他借用竹書《性自命出》來訓解《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故”字,認為前兩個“故”字是“有為、有目的、有原因、有緣故(的言論)”,而后一個“故”字“可以解釋為原因、原故,有為的緣故、有目的而為的原因,引申為規律”,訓“利”為“利害”之“利”(40)李銳:《郭店簡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的“故”字》,《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第143頁。。從其論證看,其一,他認為《性自命出》的“故”字義合乎《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故”字義,并在引申的基礎上直接作了挪用。這種做法難免有武斷之嫌。不僅如此,他認為此“故”字在《孟子》此章中是貶義的,為孟子所批評的,因此此“故”字其實即“詐故”“巧故”之“故”字。但是,作“詐故”“巧故”講的“故”字,真的符合《孟子》此章的文意嗎?在筆者看來,李銳訓解的錯誤與毛奇齡相同。其二,李銳對于后一“故”字所作的引申,很難說是可靠的。從“有為也者”之“故”到“原因”“原故”,再到“規律”,這種引申其實滑轉得很厲害。實際上,《性自命出》“有為也者”之“故”,是一種有目的、有意圖的主觀之“故”,與純粹表原因的“故”字有較大差別,而表示天體運行的“規律”一詞,則與之相差更大。需要指出的是,古人表達“規律”義時一般使用“道”“則”“法”等字詞。而且,單純表原因的“故”字不是由“有為為之”的“故”字義引申的,它實際上來源于“使為之”的“故”字。“故”是“古”字的孳乳字,《說文·攵部》曰“故,使為之也”,此其本義。段玉裁《注》曰:“今俗云原故是也。凡為之,必有使之者,使之而為之則成故事矣。引申之,為故舊。故曰:‘古,故也。’《墨子·墨經上》曰:‘故,所得而后成也。’”(41)[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123頁。反觀竹書“有為也者之謂故”,它應當是“使為之”之“故”字義的引申。綜合來看,李銳在應用竹書“故”字義以解釋《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前兩個“故”字和后一“故”字時,在語義上都作了或大或小的改變。而其做法是否有效,是非常令人懷疑的。

總之,能否以竹書《性自命出》的“實性者故也”一段文字,來疏通《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文意,這是一個令人頗為懷疑的做法。在筆者看來,它至多提供了一種全新的解讀思路,即以所謂“二重證據法”來解決從前疑難問題的思路(42)[清]王國維:《王國維全集》第11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241—242頁。。這種做法是否有效,還要回到《孟子》本章及其全書中來檢驗。

四、兩系說總結與本文的結論

(一)《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研究:肯定系與否定系的觀點

眾所周知,《離婁下》“天下之言性也”章是《孟子》中最令人費解的一章,其難解之處不僅在于對其章意大旨大家有爭議,而且在于學者對于某些文字和文句的訓解自宋代以來即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不過,總結古今訓解,大體形成兩系或兩派的意見。而這兩系或兩派意見的形成,俱以孟子對于“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三句持肯定或持否定態度為基礎,認為孟子對此三句持肯定態度者為一系(簡稱“肯定系”),認為孟子對此三句持否定、批判態度者為另一系(簡稱“否定系”)。在南宋,陸九淵斷然拋棄傳統注疏,別出新解,認為孟子對“天下之言性也”三句持否定和批判的態度。朱子繼承趙岐、伊川的說法,認為孟子對“天下之言性也”三句持肯定態度。這樣,朱陸各自成為當時“肯定系”和“否定系”的代表人物。在清代,焦循、俞樾屬于“肯定系”,而毛奇齡屬于“否定系”。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楊伯峻屬于“肯定系”,而黃彰健、徐復觀屬于“否定系”。最近十余年,“否定系”人馬大增,裘錫圭、徐圣心、李銳、田智忠、徐克謙、任新民、丁為祥等學者加入其中;而“肯定系”門前冷落,目前可見梁濤、林桂榛、李世平、陶春曉四位。不過,真理的本性是,肯定或否定人數的多寡,與真是真非沒有必然聯系。

“肯定系”在具體訓解上不盡相同。趙岐訓“故”為“故常”,乃就人性本然如是、恒常如是者而言的;訓“利”為“順利”“循順”(43)[漢]趙岐注、[宋]孫奭疏:《孟子注疏》卷8,《十三經注疏(清嘉慶刊本)》第5冊,第5938頁;[清]焦循撰、沈文倬點校:《孟子正義》卷17,第584—593頁。。伊川訓“故”為“本如是者”,又說“故者舊也”,訓“利”為“順利”,同時兼取“利害”之“利”義。在他看來,《孟子》“天下之言性也”三句是說:談論人性之本如是者,應當以循順之而不害為原則(44)上引程子說均見[宋]朱熹:《孟子精義》卷8,《朱子全書》第7冊,第740—742頁。。在此,伊川的訓解與趙岐《注》是相通的,不過略有推闡。朱子繼承伊川的訓解,同時將《孟子》此章置入性情論來作解釋,認為“性、故”猶如“性、情”,是已發與未發的關系。他訓“故”為“已然之跡”,訓“利”為“循順”(45)[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297頁;[宋]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卷57、59,第1351—1354、1380頁。。這一訓解與他的解釋理論是一致的。應該說,朱子沿著程子的解釋前進,達到此系訓解的極限。反之,趙岐的訓解相當樸素,而朱子的解釋疊床架屋,并生撓曲。焦循的訓解依違于朱陸之間,認為孟子未必贊成“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但欲以“故者以利為本”來規范“往事”(“故”),因此在他看來,“故者以利為本”才是孟子此章思想的重點。所謂“故”,焦氏訓為“事”“跡”,“則故”之“故”訓為“往事”(“已往之事”),“茍求其故”之“故”訓為“故跡”,兩訓之間有不小距離。所謂“往事”(“則故而已矣”),焦循指為《孟子·告子上》公都子所述三種人性論及《荀子·性惡篇》所說曾參、閔子騫、孝己之孝行等“往事”;他訓“利”為“順利”“和順”“通順”“有利”等義;“故者以利為本”,即談論往事應當以順利人性本身為基本原則(46)[清]焦循撰、沈文倬點校:《孟子正義》卷17,第584—589頁。。俞樾訓“故”為“本故”“本然”,訓“利”為“順”(47)[清]俞樾:《群經平議》卷33,《續修四庫全書》第178冊,第537頁。,他的解釋非常接近程伊川和趙岐的解釋。楊伯峻訓“故”為“所以然”(即訓“故”為“原故”),訓“利”為“順”(48)楊伯峻:《孟子譯注》,第196頁。。訓為“順”,是趙岐、程朱的故訓。按之《孟子》原文,楊氏“所以然”的訓解不但自圓其說,而且與趙岐、程伊川、俞樾的訓解是相通的。總之,在此系中,趙岐、程伊川、俞樾、楊伯峻的解釋非常接近,而朱子的解釋受到儒家性情論、已發未發理論的嚴重影響,焦循的訓解則與上述諸人的解釋多有參差。

“否定系”在具體訓解上亦不盡相同。陸九淵是朱子的論敵,倡導異說,訓“故”為“故跡”“陳跡”,“利”為“利害”之“利”,認為“天下之言性也”三句是孟子批評戰國諸子據陳跡言性,不過以利害言性。在義理上,他闡揚新故之理,與朱子以性情論訓解之迥異。正因以“新故之理”為訓,所以他將《孟子》此章末二句作反詰疑問句來讀。他說:“孟子言‘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正是言不可坐而致,以此明不可求其故也。”(49)[宋]陸九淵:《象山語錄上》,《陸九淵集》卷34,第415頁。需要指出的是,迄今為止,陸氏的讀法是獨特的,沒有人跟從他的這一讀法。“故”字,清人毛奇齡又出新解,訓為“智故”“詐故”或“偽故”;“利”字訓為“利害”之“利”(50)[清]焦循撰、沈文倬點校:《孟子正義》卷17,第585頁。。審察毛氏的訓解,其實屬于望文生義,不合孟子和先秦儒家之本意。儒家不是反智主義者,對“智故”的態度與道家根本不同。今人黃彰健訓“則故而已矣”之“故”字為“故事”“有所事”,訓“茍求其故”之“故”為“原故”,二字異訓;“利”字訓為“利害”之“利”(51)黃彰健:《釋孟子“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章》,《經學理學文存》,第222—226頁。。徐復觀訓“則故而已矣”之“故”字為“習慣”,訓“茍求其故”的“故”字為“本”;“利”字訓為“義利”之“利”(52)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第151—152頁。,與陸象山、毛奇齡、黃彰健同訓。其實,黃健章不但在“故”字的訓詁上有誤,兩“故”字之訓大相齟齬,而且他以道家來解釋《孟子》此章,都說明他的解釋是不可靠的。徐復觀同樣將“則故”和“其故”的兩個“故”字異訓,將前一字訓為“習慣”,這顯然超出了故訓的范圍。總之,此系訓解者均有先入之見、大膽否定傳統注解和故標新意之弊。檢討下來,他們的訓詁多不嚴謹,解義多不通貫,因此可以斷定他們的解釋是不可靠的。

在上博簡《性情論》(郭店簡《性自命出》)出版后,裘錫圭、梁濤和李銳都援引《性自命出》的相關文本來疏通《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本意,并認為這一做法是有效的。其實,竹書“實性者故”的“故”字是否在字義上,即為《孟子》“則故而已矣”和“茍求其故”的“故”字,這首先是一個問題。裘錫圭訓“故”為“外在的人為的規范、準則”,這不但對竹書“實性者故也”之“故”字存在一定誤解,而且很難據此認為它完全可以紓解《孟子》此章訓解之困。對于“茍求其故”的“故”字,裘氏訓為“星辰運行的常規”。這樣,在他那里,不但“則故”“其故”之兩“故”字義不能統一,而且“常規”與竹書《性自命出》的“故”字義其實無關。李銳的訓解接近裘說,不過對于“則故”“其故”這兩個“故”字,他的訓解不一,前一個“故”字訓為“有為、有目的、有原因、有緣故(的言論)”,且以為貶義,其實這即是訓為“詐故”“巧故”。梁濤對于這兩個“故”字的訓解亦不一,他將“則故”之“故”字訓為“習慣”,這是繼承徐復觀相關訓解的結果。歸納起來,正如一些學者所云,援引竹書《性自命出》來解釋《孟子》此章文意,不但無益,反增紛擾。筆者認為,《性自命出》的實性說對于《孟子》此章本意的解決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但不可以隨意夸大。目前看來,此種做法確實激發了學者的研究興趣,使人們在一段時間內聚焦于《孟子》此章應當如何訓解的問題上。

(二)批評與結論

權衡這兩派學者的相關訓解和討論,筆者認為,“肯定系”的訓解更可靠。“故”,是“古”的孳乳字。《說文·攵部》曰:“故,使為之也。”“使為之”即俗所謂“原故”一詞,這是“故”字的本義。“故”還有“事”“變故”“故事”“成例”“舊”“原來”等義,皆是“原故”的引申義。《孟子·離婁下》“則故而已矣”之“故”字,訓“故常”“本如是”“本然”或“本故”,于義為近;訓為“事”“故事”“已然之跡”“舊跡”,甚至“成例”,亦在允許的范圍內;唯訓為“智故”“巧故”或“偽故”,不合于《孟子》此章大旨;而訓為“習慣”,則超過了故訓范圍。“利”乃“犂”字之初文(53)參見于省吾:《甲骨文字詁林》第2冊,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1422—1424頁。。《說文·刀部》曰:“利,銛也。”“利”即“鋒利”,此為典籍中“利”字的本義。由此引申,“利”有“財利”“利潤”等義;由“財利”再引申,“利”有“有利”“利益”“順利”等義(54)王力主編:《王力古漢語字典》,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69頁。。《孟子·離婁下》“故者以利為本”之“利”字主要有兩種訓解,一種訓“順利”,見趙岐、程伊川、朱熹、焦循、俞樾、楊伯峻等的訓解,一種訓為“利益”“利害”,見陸九淵、毛奇齡、黃彰健、徐復觀和裘錫圭等的訓解。持后一訓的人除固執于自己的臆度外,還認為《孟子》其他諸“利”字均無一例訓為“順利”,由此否定前一訓解。其實,這個理由是難以成立的,因為某字之某一義項在《孟子》中僅出現一例的情況并不罕見(55)例如,“草上之風必偃”之“上”字訓為“加”,“殺越人于貨”之“于”字訓為“取”,“得之不得”之“之”字訓為“與”,在《孟子》中都僅此一例,其他無一例可訓為此義者。這說明在《孟子》一書中,某字之某義的孤例未必不能成立,或者說一字之義項在《孟子》中僅有孤例也是大量存在的。在先秦,“利”為“順利”義早已存在,如《周易·坤》六二“不習無不利”、《蒙》上九“不利為寇,利御寇”、《論語·里仁》篇“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諸“利”字俱訓為“順利”。回到《孟子》,關鍵在于此“利”字訓為“順利”是否通達,是否合乎文意,以及是否合乎孟子的思想。。

概括起來,理解《孟子》此章的難點,首先在于判定孟子本人對“天下之言性也”三句持何種態度——是肯定的,還是批判的、否定的?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決定了解釋的基本方向。其次在于如何訓解“故”字和“利”字。“故”字和“利”字的訓解,會影響人們判斷孟子對于“天下之言性也”三句所持的態度和看法。陸象山一系學者以其雄健之氣蔑棄傳統注解,但未必得其真詮。筆者認為,在沒有確實、過硬的理由和證據下,理解《孟子》此章大意,尊重故訓頗為必要,“肯定系”的訓解是可靠的。

今參照楊伯峻的翻譯,將《孟子·離婁下》“天下之言性也”章試譯如下:

天下人談論人性,不過是以其所以然來談論它罷了;所謂所以然,應當以順利其性為根本原則。我之所以厭惡用智,就是因為它容易導致穿鑿附會,(而無法真正認識到人的本性及判斷其善惡)。如果智者像大禹治理洪水那樣(運用其智),就無需厭惡智了。大禹使洪水運行,就是行其所無事,(順其自然,因勢利導,從而達到治水的目的)。如果智者也行其所無事,(順其自然,因其本故,)那么他的智慧就不小了。蒼天極高,星辰極遠,假如能用智推求其所以然,那么千年以后何日是冬至,就可以坐著推算出來了。(所以推求人之本性及判斷其善惡,智是非常重要的。順而循之即是大智。)

在上述譯文中,“故”譯作“所以然”。之所以采用楊伯峻的這一翻譯,是因為相對于“故常”“本如是”“本然”“本故”來說,“所以然”一詞更容易被現代人所接受和理解。譯文中的“所以然”當然可以換為“故常”“本故”等詞,但需心知其意。宋儒或以“事”為訓,其實已受到理學觀念的深刻影響,是不夠準確的。對于此章大意,趙氏曰:“言能循性守故,天道可知;妄智改常,必與道乖,性命之指也。”朱子《集注》曰:“程子曰:‘此章專為智而發。’愚謂事物之理,莫非自然。順而循之,則為大智。若用小智而鑿以自私,則害于性而反為不智。程子之言,可謂深得此章之旨矣。”(56)[漢]趙岐注、[宋]孫奭疏:《孟子注疏》卷8,《十三經注疏(清嘉慶刊本)》第5冊,第5938頁;[宋]朱熹:《孟子集注》卷8,《四書章句集注》,第297頁。這皆可以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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