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耀成
【摘? 要】發生于公元383年的淝水之戰,是由北方前秦發起的意在吞并南方東晉的一系列戰役中的決定性戰役。最終,東晉取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長久以來,淝水之戰一直被視為“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富有戲劇性的戰役,且當讀者了解到東晉軍是以幾萬兵馬擊潰前秦軍近百萬軍隊時,不免瞠目結舌。通過研究戰役雙方主要領導人的人物屬性以及雙方的戰略部署、戰術指揮,得出了淝水之戰并非一場出乎意料的戰役,實則是前秦戰則必敗。
【關鍵詞】苻堅;謝安;謝玄;淝水
一場戰爭的起因往往是多方勢力角力后得出的唯一解,而這個唯一解是否正確,一定是當時的統治者說了算。苻堅,當時前秦的統治者,在通過勇武之力統一北方后,目光南移,盯上了東晉。
依照儒家的傳統意識形態,苻堅稱得上一位好皇帝,歷史學者甚至認為他是可以比肩秦始皇、漢武帝一樣的大帝級別的好皇帝。苻堅的君王生涯起步于一場政變,無論這場政變的出發點是臨時起意或是醞釀已久,都已阻止不了他代替自己的堂兄苻生,成為前秦新的統治者。即位后的苻堅勵精圖治,通過重用一代能臣賢相王猛,先是解決了內部少數民族爭權問題,后又通過多年的東征西討,滅前燕、前涼,前仇池、代國,統一了北方,實現與東晉的劃江而治,壯年得志,頗有當年魏武帝曹操的氣勢,做為一個少數民族君王,這份功業可謂難得。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雄才偉略的君王,卻擁有著一個難能可貴但與君王身份相矛盾的性格,那就是苻堅一生都秉承著德化為先、懷柔至上的理念,且不區分敵我關系,將這些本該美好的品質用錯了地方。苻堅在消滅自己的敵人:匈奴人、鮮卑人、羌人后,并沒有“斬草除根”殺害王室成員,給了這些原本已經做好國破家亡思想準備的敵人們一種“東山再起”的幻想。匈奴鐵弗部首領劉衛辰數次歸附前秦又數次叛亂,苻堅選擇了原諒,讓他繼續統領其部;苻堅滅前燕后,末帝慕容暐封新興侯,慕容泓封北地長史,慕容垂封冠軍將軍、任尚書,寬待整個慕容一族;苻堅滅前涼后,末代君主張天錫封歸義侯、任尚書;滅代國后,讓年幼的拓跋珪繼續留在代地茁壯成長,后者最后成為了北魏開國皇帝;甚至在淝水之戰前,苻堅就為當時的東晉皇帝司馬曜,以及大臣桓沖、謝安等安排好了戰敗后的官職。不得不說,這種極富想象力的仁慈,已經超越了民族、時間的界限,他不僅原諒了曾經的敵人,也原諒了未來的敵人,給予他們以最大限度的優待,苻堅的這種寬而有容的性格特點為前秦留下了重大的政治隱患。
東晉方面此時的境況又如何呢?西晉滅亡后,南遷的東晉其政治特點是門閥政治,王、庾、桓、謝四大家族輪流坐莊把持朝政,淝水之戰前,正值桓溫與謝安完成最后權力交接的斗法階段。在把持東晉朝政二十多年的后期,桓溫想著憑借自己平定成漢和三次北伐的豐功偉績,把權臣的身份再升上一級,準確的說,他這次決定直接升到滿級,因為他已把目光瞄準了東晉的皇位。面對桓溫的逼政和此前陳郡謝氏政治代言人謝萬的失勢,謝安決定結束自己四十多年瀟灑快活的半隱居生活,登上了東晉的政治舞臺。在這場權力斗爭中,謝安采用的策略是“韜光養晦”,桓溫的下場則是“月盈則虧”。最終,謝安憑借多年練就的沉穩淡定的絕活,在瑯琊王氏的配合下,硬是熬死了想要代晉的桓溫。
謝安雖常年不出仕,但聲名早已響徹朝堂,桓溫死后,謝安出任丞相,任命其侄謝玄為建武將軍、兗州刺史、領廣陵相,監江北諸軍事,陳郡謝氏開始掌握東晉軍政大權。謝安相比他的前任,執政風格更具有親和力,更識大體、顧大局。執政期間,他盡力調和桓謝兩大家族關系,任用桓沖都督徐、豫、兗、青、揚五州諸軍事、任徐州刺史,鎮守京口,后又轉任都督七州諸軍事,兼任荊州刺史,謝安自己則兼任揚州刺史。謝安的遠見卓識和桓沖的深明大義,使得當時東晉的局面達到了"荊揚相衡,則天下平"的目的,至此,長江上游由桓氏掌管,下游則屬于謝氏當政,百官同心同德,專心國事,東晉政治局面平定、安穩。
說完文臣謝安,再講講武將謝玄。謝玄,字幼度,出生在陳郡謝氏家族,史書記載謝玄有經國才略,且在氣度與格局上也頗得謝安真傳。《世說新語·言語》記載了叔侄倆的一段對話,當謝安問諸子侄:“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裕使其佳?”意思是,咱們世家子弟其實啥也不用做就可以升官發財,那為什么我們還要爭取優秀呢?當各位青年子侄都還面面相覷時,謝玄給出了高格局的回答,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庭階耳。”謝玄把包括自己在內的謝氏子弟比喻為芝蘭玉樹,以“隱于庭階之內而芬芳依舊”暗含著謝氏子弟隱忍、不競權勢、不求非份的行事風格,當然也是一種優秀。謝安對謝玄這種虛實兼顧、符合謝氏謙退門風的回答非常滿意。軍事方面,謝玄坐鎮廣陵之時,廣陵和京口聚居著大量逃避北方戰亂的流民,謝玄從中招募勁勇之士組建了北府兵,這只戰斗力極強的特種部隊在之后的淝水之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自赤壁之戰后的一百七十多年間,已經從未有過像淝水之戰這樣的戰役,可能以一戰而改變天下局勢,因此,當前秦在北方的寒夜里厲兵秣馬時,千里之外的東晉也有人在艷陽下開始了運籌帷幄。公元378年二月,前秦率先發難,派出三路大軍合圍襄陽,襄陽守將梁州刺史朱序死守近一年后,于公元379年二月城破被俘。苻堅又派彭超圍攻彭城,秦晉淮南之戰爆發。謝玄假意進兵前秦囤積糧草的留成遂解彭城之圍,苻堅派兵再度南下包圍三阿,攻陷盱眙,此時謝安坐鎮建康,令謝玄率5萬北府兵從廣陵出發,東晉軍四戰四勝,大敗前秦軍于君川,前秦軍兵敗北返,謝玄一戰成名,被進封為冠軍將軍加領徐州刺史,封東興縣侯。
這場仗雖然東晉勝了,但前秦的根基卻未損。冬去春來,時間來到公元383年,苻堅于大殿召集群臣討論伐晉之事,結果是,群臣中只有個別贊同其余大多數都表示反對,因為有人已經看出當時的前秦雖看似統一,實際上內部矛盾隱伏很多,不少部族尚未真正歸心,且各少數民族之間素來不合,各掃門前雪。雖然有人搬出已故丞相王猛的遺言勸諫不要貿然對東晉用兵,但最后,苻堅還是過濾掉了多數人的建議,下定了一統天下的決心。
苻堅先是在公元380年平定了苻洛、苻重的叛亂,后以關東人太多為由,把自己的氐族同胞分出十五萬戶,由各宗室統領分布于各鎮,重現了古時的分封制,軍事上,則重用鮮卑族的慕容垂、羌族的姚萇。公元383年七月,苻堅下詔大舉伐晉,共集步兵六十余萬,騎兵二十七萬號稱百萬大軍分三路南下,西路延長江漢水東進,東路經彭城南下,中路主力由苻堅親自率領。八月初二,苻堅派遣其弟陽平公苻融督帥張蠔、慕容垂等人的步、騎兵共二十五萬人作為前鋒,經洛陽、汝河、穎水,直向淮南壽陽,試圖在江淮方向殲滅晉軍,任命兗州刺史姚萇為龍驤將軍,督益、梁州諸軍事。前秦方面的戰前準備就算是完畢了,我們從最后戰爭吊詭的結果以及全局視角來看,這種部署的病灶在于傾巢而出而內部空虛,整體結構上外重內輕,具體安排上也是所托非人,導致局面最終迅速失衡。
東晉方面,面對前秦大軍壓境,丞相謝安迅速做出部署,令江州刺史桓沖率水陸軍十萬扼守長江南岸阻止前秦軍順流而下,以保衛都城建康安全,任命尚書仆射謝石為征討大都督,任命徐、兗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與輔國將軍謝琰、西中郎將桓伊等人,統帥北府兵八萬赴淮南對抗苻堅主力,并讓龍驤將軍胡彬帶領五千水軍援助壽陽。
公元383年九月,前鋒苻融部先期抵達潁口,十月,該部攻打壽陽,十月十八日,苻融部攻克壽陽,慕容垂部攻克鄖城,前秦衛將軍梁成等率領五萬兵眾駐扎在洛澗。十一月,東晉軍為避免被前秦軍沿淮河封鎖,故此,謝玄派鷹揚將軍劉牢之率精兵五千趁著茫茫夜強渡洛水夜襲洛澗,殲敵一萬五千人粉碎了前秦水路封鎖計劃,取得洛澗大捷,也拉開了淝水大戰的序幕,東晉軍乘勝直抵淝水東岸與前秦軍隔岸對峙。淝水:淝水之戰的主戰場,淮河的支流,三國時,魏將張遼曾敗孫權于淝水。
早在383年十月,苻堅委派已是前秦尚書的東晉降將朱序前去勸降謝石水師,朱序見到謝石,在亮明自己臥底身份后,告訴他前秦部隊沒有百萬那么多,大部分還在進軍中,提示謝石宜先發制人,擊潰前秦的先鋒部隊,挫其銳氣。隨后,謝玄、謝石采納朱序的建議,改變了作戰方針,決定轉守為攻,主動出擊,遂遣使者去見苻融并擺出一副想要速戰速決的姿態,要求前秦軍把陣地后撤騰出一塊地方,待晉軍渡河后雙方一決勝負。苻融向苻堅匯報了東晉方面的提議并認為后退決戰甚為不妥,認為阻敵于淝水河畔比較安全,但苻堅認為半渡而擊的策略可勝券在握。至此,雙方在開戰問題上達成了特殊的默契:晉軍渡河,秦軍后撤。當然,雙方主將都是玩戰術的高手,自然都打著各自的如意算盤,謝玄想著前秦軍這只遠道而來且臨時強征組建不久的多民族大軍人數雖眾,但人心不齊,一旦不明情況的后撤陣地勢必混亂。而苻堅想的是既然晉軍提出要渡河,我軍可將計就計在晉軍渡河之際來個兵法上的“半渡而擊之”,依靠自己的騎兵一舉全殲晉軍。
事實證明,脫離了客觀規律的主觀判斷,其結果,很致命。那么,這個客觀規律是什么呢?我們不妨做一個簡單的分析:雙方一進一退,客觀存在的淝水也就成為了決定戰爭勝負走向的關鍵。苻堅認為淝水可以減緩晉軍的進攻速度,謝玄、謝石認為晉軍可以搶渡淝水打前秦軍一個措手不及,那么,誰對誰錯呢?答案是,都對,分時候。此時的淝水,對東晉軍更有利。淝水,既不是長江,也不是淮河,只是淮河的一條支流,據考證,在當時,旺水季節河道最寬處在100到200米左右,流過前秦營門口壽陽城處50米左右。枯水季節呢,大概減半吧,寬處50-100米,窄處5-10米。公元383年11月正值枯水季節,在北方士兵眼中,淝水還是地圖上的淝水,但在南方士兵看來,淝水已經變成了小溪了。就這樣,秦晉雙方在約定好的戰術上開戰了。然而,戰事開始后,事情就再也沒有朝著前秦軍預想的那樣發展了,東晉軍也沒有給前秦軍什么半渡擊之的機會。面對人數占優的前秦軍,晉軍軍士們有的劃著船,有的甚至趟著水就殺向了正在背對著他們的前秦軍,在那個沒有喇叭,無線電通訊的時代,幾十萬人要想有秩序的完成向后轉的動作難度可想而知,更何況又有敵軍殺來。秦軍的前鋒部隊萬沒有想到晉軍渡河竟如此迅速,此時的局面已無法控制了,走在后面的前秦軍不斷的看到前方的友軍向自己跑來,這種勢頭就如多米諾骨牌效應一樣一發不可收拾,最終,后撤演變成了潰敗,苻融也在這次大規模失控的踩踏事件中被殺死,前秦軍傷亡慘重。和赤壁之戰如出一轍,人數占優的北方士兵又敗了,但是,同樣是敗,曹操敗了,但是他在北方的根基很穩,尚能全身而退,苻堅就沒有那個命了,他本人在混亂中中了一箭逃回了淮北,此前投鞭斷流的豪言,消失在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幻覺中。至此,過程很豐富結局很潦草的淝水之戰以東晉的完勝前秦軍的完敗結束。秦晉淝水之戰被視為中國歷史上的一場關鍵戰役,學界認為假如不是東晉朝抵擋住了前秦的進攻,那么中國就有可能同歐洲一樣,進入一個完全野蠻化的“黑暗時代”。
其實,我們在講述淝水決戰時提到了淝水這個關鍵因素,然而,苻堅也是當世雄主,豈是小小的淝水就能輕易擊敗的。要想真正找出這場戰役勝負的天枰是在何時發生傾斜的,我們就需要將時間撥回公元375年七月,從時任前秦丞相王猛的臨終遺言中探尋究竟。《晉書》記載,猛曰:‘晉雖僻陋吳越,乃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沒之后,愿不以晉為圖。鮮卑、羌虜,我之仇也,終為大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言終而死。”苻堅與王猛是歷史上君臣搭配的成功典范,苻堅之與王猛可比劉備之與諸葛孔明,基本上是言聽計從的,王猛在世時為苻堅統一北方立下了不世之功。
從公元375年的形勢來看,北方已基本完成了統一,前秦國力漸豐,王丞相就是擔心頭腦發熱的前秦統治者會對南方輕起戰端,讓本該需要時間來消化的北方的統一局面,生出變數。客觀的說,當時的前秦內部,民族矛盾遠未消弭,北方才完成統一,矛盾還處于對立階段,政治局勢也沒有達到穩定,從形勢來看,是不足以發動一場大規模南進戰爭的。然而,苻堅卻聽取了慕容垂的勸說:“孫氏跨僭江東,終并于晉,其勢然也。”,照搬西晉滅吳之戰的藍本,在時機遠未成熟的情況下,悍然發動南進戰爭。
前文說過,苻堅秉持的觀念是那種天下戎狄一家親的理念,然而淝水之戰失利后,苻堅之前的敵人們可沒有他那么仁慈,紛紛落井下石。苻堅逃回長安后,眾胡紛紛反叛起事。先是他最為厚待的慕容垂首先背叛脫離他,在河北一帶建立了后燕政權。另一股鮮卑勢力慕容泓、慕容沖建立西燕政權,并率兵圍攻長安,苻堅逃亡。羌人姚萇在渭北稱王,建立了后奏政權,拓跋珪則在內蒙古一帶建立了北魏政權,統一的北方又重新分裂為多個割據政權,符堅的帝國不復存在,苻堅本人也在兩年后,被姚萇擒殺于五將山。
總觀淝水之戰,前秦方面:戰前是軍民疲憊怯戰,內部隱患重重;戰中是選擇了從未成功的進攻路線;戰后則是各方異族勢力紛紛保存實力,爭相恐后的復辟建國;東晉方面:政治上是君臣和睦,上下一心,戰略上是襲擾長江上游梁益二州,重兵布防長江中游荊州地區,前秦在戰役各個環節上的準備不當,讓這場戰爭演變成為了一場徹徹底底的看似統一實則侵略的不義之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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