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我國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典型空間模式
——基于314份判決文書數據的研究

陳天麒

華中師范大學城市與環境科學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一、引言

伴隨著互聯網時代的到來，網絡的普及在打破信息交互的時空壁壘的同時，也為犯罪分子開辟了一個全新的空間，網絡技術的發展也為犯罪行為提供了新的技術與方法，成為了一種新型的犯罪工具(郭春濤,2011)。在這樣的背景下，電信網絡詐騙成為了一種全新的犯罪樣態(趙明,2018)。當前，犯罪學界對于電信網絡詐騙的界定有著較為一致的認知，電信網絡詐騙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借助于電信技術或者互聯網，采取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欺騙方法，以“人-機-人”的方式向受害者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郭春濤,2011；肖謝等,2015；李堯,2015)，具有團伙性、技術性、目標不定性、手段多樣性等一系列鮮明的特征(胡建躍等,2016)。近年來，我國的電信網絡詐騙案件呈現高發態勢，并以每年20%-30%的高速度快速增長，同時呈現犯罪對象精準化、犯罪地域化、欺騙性加強等新趨勢，在給公民帶來財產損失的同時也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陳曉娟,2017；趙煒佳,2018)。

不同于傳統的犯罪方式，電信網絡詐騙不依托于實在的犯罪現場和空間，而是通過虛擬的空間，跨越地域來實現犯罪者的犯罪目的，在客觀上造成了犯罪的行為地和結果地的分離(郭春濤,2011)。網絡化的犯罪空間沖破了現實空間的束縛，這意味著犯罪行為也可以突破地理的限制，犯罪分子在理論上可以利用電腦對世界上任何地方實施詐騙犯罪(徐金水,2011)。犯罪學學者普遍認為網絡詐騙的犯罪分子是“廣撒網式”地對不特定地區的受害者實施網絡詐騙犯罪(黎宏,2017；陳純柱等,2017)。但同時也有學者指出，在犯罪活動中有一部分犯罪者會更加集中地在某一固定小范圍地區實施犯罪，這種空間集聚使該地區形成了犯罪地域(石思,2014)，而從報案地來看，在過往的研究中的確也有個別地區呈現案件相對高發的特征(王松麗,2009)。那么，我們能否再此基礎上，嘗試進一步建立起犯罪地域與“受害地域”的空間聯系，進而找出網絡詐騙犯罪在我國發生的典型空間路徑？這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在地理學的視角下，犯罪現象與空間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祝曉光(祝曉光,1989)將犯罪地理學定義為“研究犯罪現象的空間發生、發展和分異規律以進行預防和控制犯罪的科學”，因此，研究犯罪的時空分布是犯罪地理學的核心內容之一(龍冬平等,2017)，廣州大學的柳林團隊著眼于強調視角的綜合性，注重理論、實證與模擬，從時空間格局的視角進行了關于詐騙犯罪(柳林等,2017)、地鐵扒竊(肖露子等,2018)、入室盜竊(柳林等,2017)等諸多具有豐富的城市社會內涵的研究；在中觀的城市尺度上，鄭文升(鄭文升等,2016)、曲比偉石(曲比偉石等,2019)、劉大千(劉大千等,2014)等學者也都在近幾年對城市盜搶案件的空間格局和分布環境展開了實證研究以及成因的分析。然而，在宏觀的尺度下，我國的犯罪地理研究相對偏少，并且相對聚焦在了我國跨省域的兒童拐賣犯罪的時空格局及犯罪路徑這一特定話題(李鋼等,2017；武丹等,2017；李鋼等,2017；李鋼等,2018；李鋼等,2019；李光一等,2020)，有待更多樣的案例和更豐富的方法來充實這一領域的理論體系。

因此，基于當前網絡詐騙現象頻發的背景，針對犯罪地理研究對于盜搶案件的側重以及宏觀尺度研究的缺位等不足，本文將基于判決文書文本中關于電信網絡詐騙案件的判決數據，結合GIS技術，綜合展現我國電信網絡詐騙的典型空間模式，以期基于我國國情的宏觀尺度進行犯罪地理實證，在揭示網絡詐騙行為的空間規律的同時，對補充我國犯罪地理學理論也有著積極意義(姜超等,2014)。

二、研究方法與數據來源

（一）數據來源

本文借助OpenLaw平臺通過精準檢索，將案由統一為“詐騙罪”，將檢索關鍵詞統一為“電信網絡詐騙”，將文書類型統一為“判決書”，為防止同一案件不同審級裁判文書的重復計算，將審級統一為“一審”，通過逐份閱讀的方式提取其中非團伙作案的犯罪信息，最終共獲得313條網絡詐騙數據。

（二）研究方法

1.密度分析

點密度分析工具用于計算每個輸出柵格像元周圍的點要素的密度。在研究犯罪密度中有著較為廣泛的應用，通過點密度分析我們可以直觀地觀察到事件在一定的空間尺度下發生的密度，從而識別事件的集聚分布模式。

線密度分析工具則根據落入每個單元一定半徑范圍內的折線要素計算每單位面積的量級，用來研究線狀要素的密集程度。本文試圖通過線密度分析來窺探犯罪路徑在方向上的規律性。

2.線性方向平均值

線性方向平均值工具可用于計算一組線的平均方向或平均方位，公式如下：

其中θi是始于單個源的一組折線（Polyline）要素的方向。

本文試圖通過線性方向平均值的計算，得出所有電信網絡詐騙行為平均的方向，用以總結電信網絡詐騙的空間路徑。

三、電信網絡詐騙總體特征

（一）犯罪與受害地域

從犯罪者實施犯罪行為的犯罪地來看，網絡犯罪在集中程度上以長江為界，長江以北地區多為分散分布的高值中心，形成地方性犯罪地域；長江以南的犯罪地域則更加集聚，桂東、粵西、閩南以及海南是犯罪來源最為集中的區域，以海南儋州、廣西賓陽、廣東電白等地為主要代表形成了有一定規模的犯罪區。

從受害者的分布來看，網絡犯罪的受害者從整體上看全國范圍內均有分布，主要分布于長三角、珠三角、福建以及河南這些經濟發達地區和人口大省。尤其以長三角-河南一帶詐騙形成了密集的受騙高發區域。此外，川渝地區也存在受害高值發育的可能。

從犯罪管控的角度來看，需要重點打擊兩廣地區與海南省勢力強大的網絡詐騙集團，北方地區則需要相關地市對應打擊各地區的犯罪勢力。

（二）犯罪者年齡結構

犯罪者的年齡分布不太均衡，呈現出犯罪者的年齡主要集中20-30歲，即通常所說的“90后”這一年齡階層，比重達到60%。在這一年齡段之中高值的分布也相對靠前，呈現一定的年輕化狀態。

（三）犯罪者學歷結構

圖1 犯罪者來源地點密度（a）與受害者來源地點密度（b）

圖2 犯罪者年齡分布統計（a）與構成（b）

圖3 犯罪者學歷結構

犯罪者的低學歷化特征明顯（圖3），78%的犯罪者學歷為高中（不含）以下，僅有1%的犯罪者受過本科教育。這意味著電信網絡詐騙并不屬于一種高智商犯罪，隨著互聯網的普及，網絡技術的學習成本不斷下降，而發達的即時通訊也降低了對犯罪者的要求，為犯罪者投放詐騙信息降低了成本與技術。這些犯罪者沒有足夠的知識能力來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在利益的驅使下犯罪便成為了更為有效的獲取收入的手段。在閱讀判決文書的過程中還發現，上述的網絡詐騙地域化過程中隱藏著一種犯罪知識的傳遞過程，身處犯罪地域的個人詐騙犯可以更輕易的學習到實施網絡詐騙的技術手段與具體流程，甚至包括了語言的使用，這為那些低學歷的犯罪者提供了迅速掌握犯罪技能的可能，同時這種犯罪知識的傳遞也進一步深化了犯罪地域的形成，從這個角度看，對于典型犯罪地域的管控與研究，也需要我們進行更為深入的探討。

圖4 “犯罪個人-受害個人”網絡詐騙犯罪聯系網絡

四、電信網絡詐騙的典型空間路徑

從犯罪行為的空間密集度上來看，我國的網絡詐騙網絡主要集中在胡煥庸線的東南半壁，盡管犯罪網絡遍及了包括臺灣在內的全國各省區，但很顯然更多的詐騙行為發生在了東部和中部地區。線密度的分析也支持了這一結果，線密度的高值區主要有以下幾條線路：1）華南-中南-河南一線；2）華南-江西-江蘇一線；3）華南-江西-上海、浙北一線；4）長三角-河南一線；5）長三角-湖北一線；6）閩南-華南一線。

上述的六條典型詐騙路線大致呈現“三橫三縱”的空間格局，從中不難看出我國的網絡詐騙犯罪具有一定的路徑特征，典型詐騙路徑呈現西南-東北走向，東西走向的路徑也較為典型，線性方向平均值分析的結果顯示（圖6），本研究中的網絡詐騙犯罪路徑的平均方向由西南指向長三角地區，這一結果恰恰綜合了上述兩大走向，表明以上的分析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圖5 網絡詐騙犯罪線性平均方向

對于該格局未來的發展，成渝地區可能成為該格局未來的新增長點。當前該地區作為網絡的端點已經出現了一定程度上的集聚。

五、結論與不足

本研究以不在實體地域空間發生的網絡詐騙行為為著眼點，基于網絡裁判文書平臺OpenLaw的判決文書數據，借助于ArcGIS 10.6平臺，對中國網絡詐騙行為的犯罪者特征、空間特征以及典型詐騙路徑進行了分析與識別，主要得到以下結論：

（一）網絡詐騙犯罪分子普遍擁有低學歷，年齡在30歲以下的人群占比超過60%，犯罪者普遍較為年輕

（二）從犯罪者的地域分布上來看，長江以北地區的網絡詐騙犯罪呈現大尺度的分散、小尺度的集聚，需要嚴加管控，防止形成更大規模的犯罪地域；長江以南地區的犯罪者呈現省際的集聚分布，形成了頗具規模的犯罪地域，應當得到重視并采取重點打擊；

我國網絡詐騙犯罪的受害者主要集中在長三角-河南沿線、閩南、珠三角等地區，是我國經濟發達、人口眾多的省區，盡管犯罪者的詐騙行為針對的往往是不特定的陌生人，但從結果上犯罪者依然考量了實施犯罪的收益問題，做好上述地區的詐騙防控以及知識普及可降低我國網絡詐騙犯罪的發生率；

（三）本文在構建犯罪地-受害地聯系網絡的基礎上，結合線密度制圖的結果識別了“三縱三橫”六大典型犯罪線路，從中可以看到，我國的網絡詐騙過程主要發生在中部、東部地區，西部地區發生的數量偏少；從詐騙路徑的方位特征來看，主要呈現西南-東北以及中部-東部兩大典型路徑，而線性方向平均值分析表明在總體上這兩大典型路徑的最終結果是我國詐騙犯罪具有西南-東北方向的指向。

本文依然存在者很多不足之處，首先本文注重于對格局的探討但沒有展開對于犯罪格局、犯罪地域形成機制的探討；由于數據收集的時間成本比較高，本文只選取了2019年宣判的判決文書，只反映當年判決結果所呈現出來的格局，在網絡詐騙犯罪這一主題之下需要有更多的研究聚焦網絡詐騙格局的時間尺度上的演變以及多尺度視角下的犯罪格局；同時，本文僅僅聚焦于個人犯罪者，對于詐騙犯罪中影響更為惡劣的團伙作案本文考慮了其內部組織的復雜性和犯罪行為實施主體的無法界定在這里沒有納入我們的研究范圍，但理應值得研究者們的進一步關注和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