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免疫系統

暮色蒼茫 劉繼軍

這個世界生機勃勃，這個世界危機重重。地震、洪水、火災、車禍……其實都不算危險，因為概率小，或者躲得了。真正的危險來自那些看不見、躲不了、甩不掉、離不開的族群：細菌和病毒。地球的主宰，不是人類，而是它們。

碳是生命的骨架，比如人類，碳占體重的18%（其余絕大部分是水）。我們可以通過含碳總量，來對比各類生物的總量（見下圖）。在病毒、細菌等微生物面前，人類和動物是絕對的弱勢群體。微生物是最早出現在地球上的生命，也是地球上分布最廣、個體數量最多的生物。它們在自然界的每一寸土壤、每一滴水中，在你呼吸的每一口空氣中，甚至就生活在你的身體中。平均每個成年人體約由30萬億個細胞組成，體內卻有38萬億個細菌和380萬億個病毒。

這些微生物，絕大多數能與你和平相處，共生共存，甚至互利互助，那是因為有我在。

少數有害微生物時刻包圍著你。你之所以安然無恙，那是因為有我在。

你的細胞在更新中，常常會變異成叛徒，你之所以安康如故，那是因為有我在。

我，就是你的免疫系統。

人類為什么需要我

有的嬰兒一出生，就被隔離在無菌箱中，那是因為其免疫系統存在先天缺陷，如果暴露在自然環境中，隨時會被各種微生物奪去生命。如果沒有我，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召喚死神。你的每一刻歲月靜好，都離不開我的負重前行—我對你的保護，是無時不刻、無微不至的。這并不是因為我愛心泛濫，喜歡苦干，而是因為你身體內外的敵人、叛徒，在全方位、全天候地攻擊著你。沒辦法，我只能全力以赴，毫不懈怠，因為任何一次防衛失敗，對你來講，都可能致命。而我，是你的一部分，守護你，就是保護我自己。

億萬年來，任何動物的生存繁衍，都離不開我的守護。在應對微生物入侵、細胞變異這些奪命病魔的過程中，我孤軍奮戰了億萬年。每個人都會感冒，而且有幾百種病毒會導致人類感冒，其中絕大多數感冒病毒，我都可以應對自如。否則，每一次病毒入侵，都可以要了你的命。在古代，人類以為“病”了，只有“治”，才能好，其實他們不知道，絕大多數情況下，趕跑病魔的是我，不是藥—這就是所謂的自愈。

有的人不服，不相信我的能力，還說：“我們有藥，還能跟沒藥一樣嗎？”我不爭論，僅展示一下數據：野生大猩猩和人類基因相似度高達98%，它們的平均壽命，大概是40歲。動物園的大猩猩可以活到50～60歲。如果衛生條件、生活習慣可以達到人的水準，或許大猩猩的壽命會更長。人類的平均壽命，從有治病的意識開始，幾千年來大概在18～30歲之間（唐朝人平均壽命不到30歲），去除戰爭、饑荒因素，平均壽命和野生大猩猩差不多。

中國歷代皇帝平均壽命39歲。有人說，這個職業很危險，不算。那咱們換一個職業看看。清朝一共270多年，沒當過皇帝的皇子有103個，平均壽命32歲，還不如皇帝。清代康熙皇帝有35個皇子，活到18歲的只有20人。有人說，皇子早夭是因為皇宮中的權力斗爭，那只能說明你是宮斗劇看多了。我們再看看270年間生長在皇宮的82個皇女，她們沒理由“互殺”，但這些尊貴的皇女平均壽命只有26歲。

有人說，是不是中醫不行，西醫厲害呢？當然不是。古代醫學都差不多，生活條件也區別不大。所以，各個歷史時期歐洲人的平均壽命和中國人也差不多。18世紀，歐洲人的平均壽命約為36歲。直到19世紀，巴斯德等科學家認識了微生物，針對微生物感染致病原理發明了一系列消毒、滅菌、預防感染的方法，支持我戰勝來犯之敵，使人類平均壽命從40歲迅速提高到了65歲，預期壽命在40歲的基礎上翻了一番。

我為什么能打敗微生物

我與病毒、細菌、細胞變異已經戰斗了幾十億年，而人類從認識這些，到采取有效技術手段（以青霉素1940年應用于臨床為標志）不過百年。這與我漫長的技術改進時間相比，只是一瞬間。

說起技術手段，我對抗微生物的手段可謂純粹、天然、無公害。

首先，高筑墻、廣設防。簡單講，我構建了三道防線：物理屏障、非特異免疫系統、特異免疫系統。這三道防線，從功能到技術手段，逐步升級，形成了一整套三維立體防御體系。防線為啥一搞就是三道？這是個簡單的數學問題。在數學上，指數增長方式常常給人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比如，細胞的分裂就是指數增長。區區一個受精卵，可以在不長的時間內，長成具有30萬億個細胞的你。與之類似，防線的穩固性也呈指數關系，如果突破一道防線的概率是百分之一，那么突破兩道防線的概率就變成了萬分之一，而突破三道防線的概率只有百萬分之一。當然，這個計算的前提是，這三道防線各不相同。如果每道防線都一樣，這個指數級概率就不成立。我的三道防線各具特色、各有絕招，還能協同作戰，由線成面，由面成體，形成一個全方位立體攻防網絡。這三道防線就像天罡北斗陣，讓我的綜合戰斗力產生了1+1+1>3的倍增效果。

其次，大協同、精調控。簡單講，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來多強的敵人，就使多大的力氣。來犯的敵人—微生物有兩大類：隔壁老王和海歸博士。

隔壁老王沒事就來你家騷擾揩油，但大家都很熟。他有幾把刷子，肚子里裝了多少壞水，我一清二楚。對付他，我是胸有成竹，只需非特異免疫系統，按套路出牌，就能搞定，也就不用大動干戈。非特異免疫系統擁有常見病毒識別數據庫，是原廠配裝，出生就有，所以也叫先天免疫系統。有了它，你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秒，就自帶攻防，不至于從“裸奔”開始。先天免疫系統反應快速，幾乎是瞬時的，可以在第一時間大量消滅敵軍的有生力量。但它的缺點也很明顯，就是作風太粗放，不夠細致，無法分辨細微的病菌特征。所以它發起的打擊，是總體的、粗線條的。

海歸博士的特點，就是沒什么特點，你摸不準他是手無縛雞之力，還是身懷絕世武功。也摸不準他到底要干什么壞事，在哪里下手，啥時候下手。對付他，非特異免疫系統就不行了，因為摸不準敵人底細，沒法出擊。這就要特異免疫系統出手了。特異免疫系統出廠時，雖然沒有配裝數據庫，但是自帶了智能學習功能。它可以在敵人入侵過程中，通過暗中觀察，識別陌生敵人，找到打擊敵人的辦法，對敵人實施精確定點打擊后，運用自己的讀寫記憶專利，建立數據庫，從而讓人體對這種敵人免疫。特異免疫系統應敵，運功比較慢，但手段精確老辣，力道雄渾，連綿不絕。對敵人的打擊，是地毯式+手術刀式，精準全面，一旦啟動，任何敵人都難以逃脫。

這兩套系統并不是各干各的，而是時刻在線保持聯絡，協同作戰。每當有敵來犯，非特異免疫系統總是當先鋒，打頭陣，能贏則贏。一旦吃緊，就立即召喚特異免疫系統，對敵人實施合圍會戰。

第三，專業全、配置齊。你有七十二變，我有寶器萬千。不管是哪路敵人，我都有專門的武器對付它。我一直在全力打造免疫多樣性，比如特異免疫系統，其免疫多樣性達到了上百億。

說起配置，我要展示一下免疫大軍中的幾位名將。首先說說白細胞。在人類剛剛開始研究血液成分的時候，白細胞因為含量小，存在感弱，差點被當成雜質。后來才發現，它是妥妥的帥才，因為你體內所有免疫細胞，都是由這些白細胞組成或者分化而來的。所有血細胞（包括紅細胞、白細胞和血小板），其實都是一家人，都來自同一個老祖宗—造血干細胞。這個老祖宗平時就隱居在你的骨髓里。

造血干細胞會先分化出兩大類白細胞：骨髓前體細胞和淋巴前體細胞。這兩類細胞接著進一步分化。骨髓前體細胞分化成不同的免疫細胞：巨噬細胞、樹突狀細胞、嗜中性粒細胞、嗜堿性粒細胞、嗜酸性粒細胞，它們都是非特異免疫系統的大將，尤其是前三種細胞，是非特異免疫系統的絕對主力。淋巴前體細胞也不落下風，它分化的細胞個個是江湖名宿：自然殺傷細胞、T細胞、B細胞。自然殺傷細胞也在非特異免疫系統麾下，而T細胞、B細胞兩大高手，結成了迄今為止最強大的免疫系統—特異免疫系統。

巨噬細胞是民警，它整天在全身組織到處溜達，和群眾打成一片，一旦發現不法之徒，就立即投入戰斗，并同時發出警報。病變往往是由點到面，巨噬細胞可以在第一時間應敵，把多數病變消滅在萌芽之中，所以非常重要。嗜中性粒細胞是特警，不住在基層，平時沒啥事，泡杯茶坐著血液高鐵，在人體各處轉悠，看起來挺滋潤。不過，一旦收到巨噬細胞的警報，它就快速響應，就近跳下高鐵，投入戰斗。巨噬細胞、嗜中性粒細胞主要對付細胞外部的敵人。如果敵人躲進細胞城堡，就要靠爆破兵自然殺傷細胞強攻了。

此時，非特異免疫系統的主力紛紛殺入戰場。它們在戰場殺敵期間，特異免疫系統也沒閑著，它在暗中觀察。此外，非特異免疫系統的樹突狀細胞也加入了戰斗，它是免疫系統的戰略研究員。它在戰場上，把來犯之敵—不管死活，也不管是全尸還是殘肢，一律吞進肚子，把敵人的蛋白質解體，撕成多肽，做成通緝令，掛在自己的細胞膜上展示—這便是病菌產生的抗原。樹突狀細胞還會帶著這一身通緝令掛件，進入淋巴結，這是免疫大軍中的特種部隊T細胞、B細胞的總部。樹突狀細胞的任務，是找到專門對付這種病毒的高手—可以識別病菌抗原的T細胞和B細胞。一旦找到，這種T細胞和B細胞就被激活，開始大量增殖，形成專業特種部隊，搭乘血液高鐵，來到病發處，投入戰斗。

至此，免疫大軍各兵種已經全部開進戰場，免疫反應達到高潮。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微生物入侵者經不起如此暴擊和蹂躪—于是你的病就好了，吃嘛嘛香，神清氣爽，又可以刷微信，看抖音，忙得不亦樂乎了。

我與微生物精彩的大戰，你已經領略一二。下一次感冒的時候希望你不要再把“補充營養，多喝熱水，注意休息”這些囑托當作耳旁風。畢竟，在你的身體內，一場生死之戰正在發生，我—你的免疫系統正全力以赴調兵遣將，與敵人酣戰，你的后勤保證非常重要，一定要在大后方給我最堅定的支持，戰勝疾病需要你我并肩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