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核心概念“君子”俄譯策略分析

劉晴

摘要：“君子”是孔子的理想化的人格，是儒家思想的重要理論，具有豐富的內涵意義及研究價值。《論語》的俄譯本眾多，不同的俄譯本反映出譯者各自的文化認知及翻譯方法。本文對波波夫（П. С. Попов）、謝緬年科（И. И. Семененко）和貝列羅莫夫（Л. С. Переломов）《論語》譯本中“君子”的譯法進行了分析，指出了各版本翻譯的優劣，探討了文化核心詞的翻譯方法。

關鍵詞：《論語》;君子;文化核心詞;翻譯策略

一、“君子”的內涵

《論語》核心概念“君子”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1）正確理解其內涵對于提高文化核心詞的翻譯質量至關重要。在翻譯時為了全面、準確、客觀地傳達“君子”的內涵，需要借鑒《論語》的各類研究成果。本文選取我國兩位儒學大家的注解，即楊伯峻的《論語譯注》和錢穆的《論語新解》，對“君子”的含義進行客觀、準確地分析，在綜合參考以上兩本注疏的基礎上擇優而用。

楊伯峻在《論語譯注》一文中指出，《論語》的“君子”有時指“有位之人”，有時指“有德之人”，（2）錢穆在《論語新解》中也認為，君子，成德之名，即君子應該具有高尚的品德和美好的聲名，這是古人尊崇和敬仰的人格形象。（3）

二、“君子”的俄譯策略分析

本文選取了各個時期極具代表性的譯本，即沙俄時代波波夫的《論語》俄譯本（2013年再版）;蘇聯時代謝緬年科《論語·格言》（2009）中《論語》的譯本，以及當代貝列羅莫夫主編的《四書》中的《論語》譯本。通過分析譯者選用的“君子”的對譯詞以及含“君子”的語錄，分析探究俄羅斯學者對《論語》中“君子”的理解狀況。

（一）波波夫“君子”對譯詞分析

19世紀下半葉，俄國掀起一陣“中國熱”，波波夫翻譯的《論語》正好迎合了時代的需求，促進了中國文化在俄羅斯的傳播。同時，這也是俄羅斯漢學史上第一本完整的譯本，是“俄羅斯的儒學史研究正式開始的標志。”（4）

波波夫意識到了“君子”含有的豐富內涵，于是根據具體語境采取了благородный муж、благородный человек、совершенный муж、совершенный человек、правитель、Конфуций、высокопоставленный человек、людьми образованными、благородный государь、государь、человек，зонимающий высокое положение等11種譯法。體現出了譯者對“君子”概念的獨特理解。例如波波夫將“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一句中的“君子”直接翻譯成Конфуций（孔子），表現了譯者對中國文化的獨特認知。

（1）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論語·鄉黨》）

譯文1：君子不用[近乎黑色的]天青色和鐵灰色作鑲邊，[近乎赤色的]淺紅色和紫色不用來作平常居家的衣服。（楊伯峻，第141頁）

譯文2：君子不把玄色纁色來作衣領與袖之邊。不把紅色紫色做日常私居之服。（錢穆，第241頁）

譯文3：Конфуций не оторачивал своего воротника темно-красной или коричневой материей. Не употреблял на домашнее платье материи красного или фиолетового цветов （как цветов промежуточных， более идущих женскому полу） （П. С. Попов， с. 88）（1）

當然，受限于對中國文化和上下文語境的理解，波波夫個別地方對“君子”的翻譯不準確，比如例（2）中的“君子”指貴族子弟，而當時貴族子弟繼承官爵時并不需要具備一定的知識技能和職業素養，所以，使用образованный человек（受到良好教育的人）翻譯不準確。

（2）子曰：“先進于禮樂，野人也;后進于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論語·先進》）

譯文1：孔子說：“先學習禮樂而后做官的是未曾有過爵祿的一般人，先有了官位而后學習禮樂的是卿大夫的子弟。如果要我選用人才，我主張選用先學習禮樂的人。”（楊伯峻，第154頁）

譯文2：先生說：“先進一輩，從禮樂方面講，像是樸野人。后進一輩， 從禮樂方面講，真像君子了。但若用到禮樂的話，吾還是愿從先進的一輩。”（錢穆，第256頁）

譯文3：Конфуций сказал：?Хотя прежние люди в церемониях и музыке были дикарями， а последующие –людьми образованными， если бы дело коснулось употребления их， то я бы последовал бы за первыми?. （П. С. Попов， с. 96）（2）

綜上所述，波波夫盡量使用各種俄語詞來解釋“君子”具有的不同意義。盡管個別語句把握得不是很準確，但他的翻譯依然是當之無愧的、最完整的經典譯本，時至今日也具有良好的參考價值。

（二）謝緬年科“君子”對譯詞分析

進入20世紀80年代中蘇關系開始回暖，往來日益密切，此時《論語》眾多譯本的出現推動了儒家文化在蘇聯的傳播。

對于“君子”一詞，謝緬年科選擇了благородный муж、благороден、благороден муж作為對譯詞。然而當“君子”表示“在高位的人”時，再使用這些譯法就不確切了。例如：

（3）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于一人！（《論語·微子》）

譯文1：君子不怠慢他的親族，不讓大臣抱怨沒被信用。老臣故人沒有發生嚴重過失，就不要拋棄他。不要對某一人求全責備。（楊伯峻，第275頁）

譯文2：君子不要忘忽他親屬。不要使大臣怨他不見用。故舊之人無大惡逆，不要舍棄他。不要求全責備于某一人。（錢穆，第447頁）

譯文3：Благородный муж не относится пренебрежительно к своим родным， не вынуждает сановников роптать на то， что их не слушают; не отвергает старых друзей， если на это нет серьезных оснований; не ищет в ком-либо одном всех достоинств. （И. И. Семененко， с. 175）（3）

從修辭角度來看，形容詞短尾（благороден）具有“相對”“過分”的意義，具有更強的表現力，多用于書面語。可以看出謝緬年科在翻譯時采用意譯的方法，也有其獨到之處。

謝緬年科在翻譯時多采用意譯的方法，具有自己的翻譯特色，譯文更顯得通順流暢，很好地保存了原文的意韻，但選取的對譯詞過于單一，并不能準確涵蓋“君子”的具體內涵，因此有時譯文過于片面。同時，可以看出謝緬年科的譯本相比于波波夫的確實有了一定的進步，避免了波波夫譯本冗余的不足之處。

（三）貝列羅莫夫“君子”對譯詞分析

貝列羅莫夫是一位具有中國血統的俄羅斯漢學家，在翻譯《論語》前做了大量的積累與準備。通過對詞條的釋義進行查閱，我們發現貝列羅莫夫針對“君子”選取的對譯詞為благородный和дети цинов и дафу。在面對“君子”的另外一層含義時，貝列羅莫夫結合源語的時代背景，將“君子”創造性地對譯為дети цинов и дафу，并且對其進行了注解，由注解可知дети цинов и дафу即為дети аристократов，аристократ在《現代俄漢雙解詞典》中釋義為лицо，принадлежащее к аристократии貴族，（4）所以對譯詞可以翻譯成“貴族人家的孩子”，結合楊伯峻的注解，可以看出，在這條語錄中дети цинов и дафу 作為“君子”的對譯詞十分貼切，例如：

（4）子曰：“先進于禮樂，野人也;后進于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論語·先進》）

譯文1：孔子說：“先學習禮樂而后做官的是未曾有過爵祿的一般人，先有了官位而后學習禮樂的是卿大夫的子弟。如果要我選用人才，我主張選用先學習禮樂的人。”（楊伯峻，第154頁）

譯文2：先生說：“先進一輩，從禮樂方面講，像是樸野人。后進一輩， 從禮樂方面講，真像君子了。但若用到禮樂的話，吾還是愿從先進的一輩。”（錢穆，第256頁）

譯文3：Учитель сказал： ?Те， кто сначала изучали Правила и музыку， а потом становились чиновниками， -обычные люди， не имевшие рангов и жалований. Те， кто сначала становились чиновниками， а лишь потом изучали Правила и музыку，-дети цинов и дафу. Если бы мне понадобились способные， то я выбрал бы из тех， кто начал с изучения?. （Л. С. Переломов， с. 195）（1）

（四）三位譯者具體譯句的對比分析

根據分析可以看出，波波夫能夠根據語境區分出“君子”的不同含義，并對對譯詞作出具體選擇，而謝緬年科和貝列羅莫夫廣泛使用благородный муж作為“君子”的對譯詞，這在某些語境中是不符合原文之意的。例如，在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于一人！（《論語·微子》）一文中，只有波波夫根據語境選擇對譯詞благородный государь。

在某些語錄中，貝列羅莫夫的歷史素養為他的譯文提供了助力，做到了準確把握術語的本質與內涵。如前文例（2）子曰：“先進于禮樂，野人也;后進于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論語·先進》）。在這句語錄中，貝列羅莫夫、波波夫和謝緬年科為“君子”選取的對譯詞分別為дети цинов и дафу、люди образованные和благородный муж。首先，根據楊伯峻先生對“君子”內涵的劃分，我們可以判斷出這里指的是“身居高位者”而非“有德者”，可見謝緬年科并沒有結合語境去把握術語的含義，因此產生了誤譯。波波夫做到了結合語境，并參考楊伯峻的譯文，將“君子”翻譯成“受過教育的人”，顯然也不夠準確。結合當時歷史背景，可以看出貝列羅莫夫的翻譯是最準確的。

三、結語

經過分析波波夫、謝緬年科、貝列羅莫夫三個俄譯本，我們可以看出，對于“君子”這一術語波波夫理解得最為深刻，他采用了11個不同的對譯詞，根據不同語境來翻譯，這讓波波夫的俄譯本顯得更為嚴謹貼切。但是，有時波波夫由于對當時的歷史背景把握不準確，所以個別情況下，沒能準確把握“君子”一詞的意義，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這也說明，文化核心詞的翻譯一定要結合歷史背景、文化背景來進行，這樣既能使譯文更忠于原文，又可以使外國讀者能夠更好地理解《論語》的哲學內涵及中國傳統文化。這為我們今后的翻譯工作也提供了許多策略性的幫助。

當然，從譯文本身來看，波波夫逐字逐句的譯法讓他的譯文顯得冗長、生澀。而貝列羅莫夫和謝緬年科均很好地避免了這一點，謝緬年科的譯文更加優美流暢，貝列羅莫夫則很好地兼顧了《論語》的韻律感，其譯文讀起來朗朗上口。但貝列羅莫夫和謝緬年科對“君子”的豐富內涵把握不夠準確，僅將“君子”理解為品行高尚的人，忽視了其他的內涵意義，所以，他們的譯文有時會出現誤譯、以偏概全的現象。這要求我們，翻譯時一定根據具體語境選擇合適的對譯詞，同時，也要結合源語的歷史背景、文化語境來理解把握，這樣才能做到最大程度地忠于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