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芙蓉

他們被稱為“倒爺”,這幾乎是不需要門檻的活兒,只要能夠找到廠方和訂購方,聯系起二者,便能靠賺取中間差價獲利。疫情以來,圍繞醫療物資展開的市場里,“輕松斬獲暴利”的幻象,吸引越來越多的人入局。
但隨著疫情平穩,口罩、額溫槍等醫療物資也回歸供需平衡。價格回落,潮水退去,有人獲利百萬抽身而去,有人仍在觀望。
“倒爺”駕車15小時搶貨源
疫情之前,26歲的陳恪輾轉于各種實體店的生意之中。他先后經營過珠寶店和酒吧,同時是一咖啡店的持股者。年初,他發現了“商機”,依靠人脈資源,受云南多家企、事業單位委托,為這些單位采購復工所需的口罩和額溫槍。
1月底,陳恪從朋友處得到“一手消息”——東莞一電子廠的額溫槍生產線還沒有被簽訂。他和發小二人帶著采購函和委托書,在大年初五,從云南昭通出發,駕車15小時,跨1500公里路途來到東莞。
盡管自認為“嗅覺靈敏”且介入較早,但陳恪還是失算了。他的車抵達工廠時,來自全國各地的車輛已經沿街排起長隊。工廠鐵門緊閉,門前保安駐守。沿街對面人行道上的幾張小桌,被廠方臨時用作與各路訪客交易的談判桌?!罢l先打款就給誰”,“今天不簽,明天就有人簽下”,廠方告訴陳恪。
面對這條“搶手”的生產線,廠商要求一次性付清30%的預付款,接近三千萬,但此時的陳恪和發小只出得起百萬預付款。當晚,這條生產線被別人簽下。 事實上,不僅是額溫槍,新冠肺炎疫情之下,口罩、呼吸機、熔噴布等防疫物資已然成為“硬通貨”。疫情暴發,因供需不平衡,醫療物資價格飆升。各路“倒爺”“散戶”“金主”看到了其中商機,紛紛加入,中間人層層兜售,讓原本不起眼的醫療物資一躍成為高價緊俏貨物。
“什么環節都可以‘倒”,一名醫療物資中介說,“從生產熔噴布的聚乙烯,到生產熔噴布的機器,連海外求購訂單和廠家需求熔噴布他們都‘倒?!?/p>
有人更愿被稱為“中介”
這一次競爭承包生產線失敗后,陳恪受到幾位朋友邀約,繼續留在了廣東,他們組建了一支7人團隊,成員來自各行各業——有做海鮮批發的,有做整容整形的,有經營企業的。
他們把有“現貨”“轉包生產線”的消息放出后,客戶不斷上門。至3月中旬,陳恪和同伴們在東莞、深圳、廣州等地共計簽下了五六家工廠的生產線,每家工廠的額溫槍日產量都在1-3萬。這些生產線讓他們能夠在完成個人采購訂單的同時,也將余量物資轉包、出售。
陳恪負責和廠家談合同、簽合同。這讓他在廣東“淘金”的50多天時間里,日均睡眠時間只有3小時。
每次與廠家簽訂合同,都面臨著與其他客戶的強競爭。陳恪說,在廣東的大小電子廠,“全是扎堆排著隊要見工廠老板的人”。此時的醫療物資市場,更多時候像“倒爺”、“金主”圍繞“廠家”展開的一場游戲?!暗範敗钡谋举|是經銷商,靠賺中間差價獲利。林成春就曾賺過兩筆介紹費,他是一名醫生,疫情以來一直關注醫療物資的出口情況。3月以來,海外疫情愈發嚴重,這讓他看到了口罩出海的商機,打算“賺點小錢”。他在網上發帖,尋找廠方和訂購方,并搭建專門的微信群。
熟悉市場之后,陳恪發現在獲得委托方50%的預付貨款后,可以不用自己墊資就能簽下生產線,并在交付之后拿到豐厚利潤。但他也并不全這么做,對于那些“價格低廉”的生產線,他們也會先行墊資簽下,再轉包出手,獲取利潤。
林成春并不墊付資金?!按蠖鄶档範敹贾皇菍有畔⒍?,他們不壓貨,壓貨的是極少數”,林成春說,他的運作模式強調“輕資產,輕風險”——他建立了一個160人的微信群,里面都是經過他仔細審核的廠商或有靠譜廠商資源的“倒爺”。
相比“倒爺”,林成春更愿意自稱“中介”——他解釋稱自己不惡意炒貨,僅是對接資源,收取雙方都能接受的一筆“喝茶費”。
“越做越累;越做越害怕”
但林成春的“喝茶費”賺得并不輕松。3月底,他與一訂購方達成的初步意向合同,另一頭,準備再與尚在商議的口罩工廠敲定合作時,由于原材料上漲,該廠的口罩價格一天之內就變化了多次,“上午13塊5的口罩,到了中午15塊5,到了下午17塊5”。雙方價格決定林成春的獲利空間,一天兩次、超過4元的波動空間,對林成春來說“根本沒法操作”。
自2月以來,利用物資詐騙的信息層出不窮。林成春“越做越累,越做越害怕”,此前,他曾嘗試通過嚴控人群門檻的方式來規范群信息的發布和質量。160人的微信群后來減至40人,只有同意手持身份證與林成春一一視頻、確認身份的人才能被留下來。但不到20天后,40人的群也被他解散了。在此期間,他通過微信群真正促成的訂單僅有2筆。
陳恪享受過千萬現金入賬的快感,也嘗過瞬間賠本百萬的滋味。采購之初,一批總量為2萬把額溫槍的訂單,合同約定采購價是270 - 280元,貨源緊張,為了完成交付陳恪通過掃貨的方式花350元的單價湊齊數量,“每把倒貼80元,賠了160萬”。
進入3月末,隨著國內疫情的平穩,醫療物資市場漸漸供需平衡,額溫槍的單價從最高時的700元跌落至200元左右。利潤空間壓縮,陳恪覺得再留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了”,便一個人開車回了云南昭通,但原團隊依然還有人在廣東堅持。
返鄉后,酒吧恢復營業,陳恪把大部分時間都投入其中?!皫装偃f口罩,幾十萬額溫槍”帶來的百萬利潤轉手又被他投入了自己的新事業——開發軟件。
他仍然在凌晨入睡,只不過因為在廣東被“接不完的電話”叨擾太久了,最近一個月,每當凌晨四五點酒吧打烊回到家里后,睡覺前,陳恪會特意把手機調成靜音。
林成春偶爾還是會覺得自己虧了,3月底,他自掏腰包給一意大利人捐贈了5000元的口罩,寄希望對方能幫自己對接海外訂單,但對方收下了他的口罩,婉拒了提議。
他自嘲為“失敗”,但卻不想就此放棄,他仍在找機會。
摘編自“剝洋蔥”微信公號2020年5月21日,文中陳恪、林成春、吳斌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