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別話（外九首）

南京別話

累了，歇在風里

小雨滴進湖面，你的眼角濕了

像一陣霧色從鏡框里彌漫

凝結成霜的質量加重

才有巷和街碰撞。某夜

沿著長江路狂奔，車流慢你一步

月亮跌倒睡在梧桐昨夜的夢

失落了清晨。有人說你離開后

入冬的南京秋意更濃

季節簇新著，理想在荒蕪里也有顏色

那時。地鐵正從流水末端逝去

余音里，你說像破折號，有轉折，也表遞進

其實你心里想的是省略號

后會難期

北方以北

秋天還在

云朵變白天黑前落下沉重

包袱裝滿嘆息，臨走前母親的叮囑

銹上丟了鑰匙的鎖

故鄉在哪？落日反方向

挑擔老人說，他孫子也是大學生

在別地讀書，背離祖法

又不得不懷抱誠懇去和空間為敵

說完哽咽。晚風無意偷聽

沉默，黃昏不肯落下

赤裸地掛在天上像落葉般孤獨

紋絡里支流把秦嶺淮河規劃為新的經緯

有人要去海邊放燈

之前許愿：雄鷹飛翔在高山

足跡要撒向荒漠或雪原

車到沈陽，鐵軌蜿蜒出這座城市

看見火車就看見消息

所以。車站外，坐滿失落的人

他們當中，有十歲的我，二十歲的我，以及蒼老的我

清晨

藍色緊縮著

天空煽動幾只飛鷗

銜著蟬鳴到達新高度

信江折射出不為秋光所知的秘密

我躲在魚的眼睛里

仰視著水草之外的人間

抬頭風從耳邊吹來云端的消息

偶爾打聽著水的深淺

仿佛掙脫了囚籠

流浪途中風溫柔得像女人

我像個孩子

霜降辭

節氣到了霜降

提醒冬和秋交換行程

順帶把水轉移成零度的冰

枯荷早在兩周前被打撈出來

入冬前把湖修理干凈

波粼反射出鏡光像道厚實的冰塊

我站在以前飛鷗路過的地方

淺灘上蘆葦和寒芒在北方極易分辨

躲在亭子里等待黃昏撒落

鐵塔鎖了油漆剛刷氣完味很濃

幾個俄羅斯女人穿著半短的衣服

似乎體質可以抗拒寒冷

燈亮第一盞的時候

沉默里我觸摸到無邊際的遠

那種冰冷離活著很近

少年游

多像對死亡祈禱。看吧

雪沒落下來，祭桌已擺上豬頭

念咒，古老的母語從血液里涌動出字符

辨認經書。后來失傳了，無跡可尋

遠祖從歷史來托寄思考

困擾我在草地翻騰。盯著草根

燈芯、面條、飛機、地鐵，一切橫向比喻

都不陌生。它們在河里延伸出生命

陸地被圈化成塊狀，劃山為暮，立水為界

那時，江西還叫東吳，嗜辣為生

或者追著麻雀鉆進叢林。書上畫錯了

恐龍，其實是山雞的骨骼

它們之間有聯系，遺傳或者進化

災難前無力可逃。戰爭如深淵

還有平凡。做夢累了，就希望自己無知

雨夜街流

——寫給青年詩人希之

從濕地公園走出，往東

在信江河邊，趕上黃昏的祭禮

釣魚人把桿子藏進水草里

透明魚線潛伏水中，銀色死亡

沒有聲息地靠近。一艘大船

停泊在浮橋拆卸的零部件一側

籬笆阻隔我們的去路

狗兒對著我吠的同時又搖尾巴

這是生活！如伏案桌前

消化焦慮、困惑、迷茫等心緒

安靜逐漸弱化孤獨壓抑得到釋放

流水的盡頭不是海洋

街頭往來的人是流水奪陸上岸

它們化身成情緒的極速表達

藏在眼睛里。哭，你臉上的溝壑

可以盛放兩條溪流跳躍

這場失約的雨大抵是很多人悲傷

在流淚后忘記收斂

難怪我撐傘，也抵擋不住

哦，我沒有傘

大雪辭

名字在風后

別喊那么大聲，反正風會吹走

婚禮遲到無關緊要

樹塌了，房子倒了，心才會疼

暮光褪去凍雨在樹葉的波痕

她說像魚。雪花鉆進衣領吻住喉結

融化了，順著頸部流入胸膛

那個吻是冰的，夢是冷的，女人是假設的

吹走多余抒情雪覆蓋住霧霾

冰凌掛在樹上懸起利劍

如果有罪，草木、腐爛的種子、凋敝的云

都是時間的無辜者

它們或多或少承擔著不幸的禍事

就像愛你。在雪地寫你名字被紛揚掩埋

原來悄無聲息的戰爭真會來臨

關于虛構，現實，夢境

直到那朵承載你念力的雪花落下

奪走我二十年的初吻

流水謠

坐在信江河邊看水

風不影響流向

老人渾厚嗓音唱的方言土謠

頓挫如路燈，忽明忽暗

除了落日還喜歡看漂亮的女孩

她們從身旁走過

我嗅不出香水味道屬于哪種

是否是從河里萃取出的

再涂以化學材料

加工成嗅覺里的故鄉縮影

烙在身上，有個看不見的印記

然后在轉彎處消失

今夜，我既不是光明的使者

也并非黑暗的囚徒

祁連山

雪和蒼茫

天空失色在祁連山南部的險峻

野馬載我去落葉的秋天

沿古棧道，順新叢林，雪鷹指路

航標定在離太陽不遠的山頂

敢伸手但又恐懼黑暗

圍著火堆緊挨破敗的柴門

來時的路在身后坍塌，沒了歸途

該怎么招呼過往的車流和風

山寨被平，刀劍皆銹，壘壁被推倒

做不了土匪。日子把脖頸勒緊

逼人拿木棍上戰場

直到古老的語言在腦海復活

水壩、土堤、村莊……截斷河流

是亙古的修辭。那夜，我就是祁連山

祁連山，落魄如我

羊倌兒

繁華走成荒涼

秋天在太陽下變冷

多少人迷路在森林越走越遠

落葉蠱惑季節向旅人屈膝

鋪滿銹跡的軌道擠滿落單的羊羔

背靠大地的人逐漸失重

傍晚我被趕進羊圈

被迫向牧民打探北方的消息

他說離婚后兒媳各奔東西

孫子三歲命中缺壽無疾無病而終

再問什么就沒說話了

像個啞巴皺褶的臉上看不出悲喜

后來老人走了? 鄰居說是肺結核

就像霜降之后秋天沉默在

冬天的懷中

作者簡介：耳口，原名王偉，大三學生，淥水詩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