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冤家

文/袁寶麟

老秦兩口子是一對歡喜冤家，吵了一輩子，好了一輩子。秦嫂戲說，她和老秦今世有緣，但前世興許有仇。

老秦是個“冷娃”，生冷蹭倔；秦嫂也天生的一根筋。婚前，兩人只相親時見過一面，彼此都很生分。新婚之夜進入洞房，就像兩個暴躁而又陌生的動物關到了一個籠子里，一開始就發生碰撞。那晚，送走賓客，各自盥洗完畢，新媳婦把床上并放著的一對繡花枕頭撤去一個，讓老秦找磚頭。

“找磚弄啥？”“枕頭用呀。你沒聽說過咱扶風人‘生蔥冷饃硬磚頭’的話？我從小就是枕著磚睡的，快找去！”

老秦一聽便嘟囔道：“放著繡花枕頭不睡，偏要睡磚頭，毛病！”“你才有毛病！你不把磚找來，咱就坐到天明”，新媳婦噘著嘴坐在床沿上。

“那我陪你坐到天明”，老秦賭氣，也坐在床沿上。

雙方僵持了一會，老秦用胳膊撞了一下新娘，輕聲說：“睡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不許碰我，再碰，我和你急！”老秦實在拗不過她，只好悄悄開門出去，找了一塊磚，包上布遞給她。

新娘接過磚，瞅了他一眼，“噗嗤”地笑了。

一年后，兒子哇哇落地，兩人為了給孩子起名鬧得不可開交。兒子生下來8斤，壯得像牛犢，那一年又歲在甲丑，是牛年，因此，秦嫂給兒子起名“金牛”。老秦覺得太土，給兒子起了單名，一個“川”字。兩人各持己見，互不退讓。兒子滿月，他們到派出所報戶口，女警官問給孩子取什么名字，老秦說叫“川”，秦嫂說“不，叫金牛”，女警官讓他們商量好了再報。兩人在派出所一角打了一陣“拉鋸戰”，意見不統一，起身要走。

“兩位請留步！”女警官見狀趕了出來，當起和事佬：“我提個建議，‘姓名’填‘秦川’，‘金牛’作為‘曾用名’，兩個名字都登上，咋樣？”老秦夫婦都點頭同意，給兒子報上戶口，兩人高興地牽著手回家。

歲月在爭吵中流逝，青絲成了白頭，但爭吵還在繼續。

去年世足賽期間，老秦半夜起來看央視轉播，秦嫂便跟著起來勸阻。“看個足球礙著你啦？”

“你當你還是毛頭小伙喲？不要老命了？”秦嫂動手關了電視機，老秦又打開電視機，秦嫂又關上電視機，并取走電視遙控器。這一下把老秦惹火了，深夜吵了一架。但老秦仔細想想，妻子不讓他熬夜是愛護他，服了軟，只要求看一場決賽，秦嫂同意了，并說：“那一晚我陪你，給你做夜宵”。

老秦夫婦剛結婚那幾年，我著實替他倆擔心：這三天兩頭吵吵鬧鬧的婚姻不會是“兔子尾巴”吧？每次和他們通電話我總免不了要問：“你倆還在一搭過嗎？”電話那頭，無論誰回答，總是絕對一致：“我倆為啥不一搭過？！”

后來我看明白了，這兩口子不是你死我活的對手，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盡管有時甚至上演你來我往，見招拆招難解難分的家庭武俠劇，但看似刀光劍影，實則你進我退，收放自如。

我還發現，他們似乎默然遵循著幾條“吵架公約”：不罵“祖宗三代”，不提“分手”二字；熱吵不冷吵，文斗不武斗；不翻老賬，不記新仇；不在人前爭吵，輪流服軟道歉。這當然不可能是他們的約定，卻始終是這樣遵行的。

正因為如此，雖然他們經常為點小事唇槍舌劍，但感情始終如一。常見有的女人與丈夫爭吵幾句，不是跑回娘家，就是絕食、罷工。秦嫂則不然，有時硝煙還未散盡，到了做飯時便做飯，從不讓丈夫餓肚子。每次下好了面，雖然一聲“把面端走”十分生冷，但給老秦撈的面絕對是加料的，油潑辣子香噴噴，還撒滿香菜，連蒜都一瓣瓣剝得凈凈，只等丈夫動筷子。

老秦是單位里的部門領導，每一次失落，每一次黯然，秦嫂都會心疼。她說，她和老秦是一雙筷子，酸甜苦辣自然一起品嘗。她很在乎老秦，唯恐丈夫迷失在花花世界里，撇下自己。

秦嫂還在人前不止一次地夸她男人：“我老公絕對是個‘爺們’，不像有的男人，在老婆面前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喘一口，在外卻尋花問柳。老秦雖然常和我爭吵，心里卻是疼我的。我那年大手術，老秦和我碰巧是一個血型，我輸的是他身上的血，這事他從來不提，還是后來聽人說的。我就喜歡老秦這樣敢吵敢疼的男人，如果真有來世，我還做他的女人，再和他吵一輩子，好一輩子。”

老秦也沒少夸他的女人，他對我說：“咱爸媽替我找的這個媳婦，真是一個會爭吵的好對手，天底下恐怕找不出幾個。但我和媳婦雖然‘棋逢敵手’，我吃她的馬，她吃我的炮，看似誰也不饒誰，其實，彼此心里從未想過把對方將死，我倆下的盤盤是‘和棋’。我喜歡這種爭吵婚姻的滋味，像吃川菜一樣刺激。自然我也喜歡這么好的吵架對手，兩個‘會吵架’的人走在一起，才會有這種刺激。這就是我過去在電話里回答你‘為啥不一搭過’的理由。”

他還說：“其實，婚姻里不怕爭吵和辯論，怕的是沒有人跟你回應。如果沒有人回應你，那才是愛情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