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鵝城堡

陳崇正

有關青海湖的一切

很顯然，這是一次被安排的旅行

目的地是青海湖

蕩漾綠色波濤的大海

或者從大海中截取的湖

我在2014年去過，那時我剛辭職

正從一個地方移動到另一個地方

作為生活的過渡需要儀式

我跑到青海湖，吃著夾生的飯

在湖邊的小屋里被凍得瑟瑟發抖

看那比王子還驕傲的油菜花

被拍照的人騎著馬踩踏而過

我在湖邊待了一個下午，就離開了

湖在搖晃，我也在搖晃

到了黃昏更是猛烈

面對動蕩的湖水，我在內心盤算

那些需要被我想念的人

五年之后，我以為可以

在湖邊升起篝火，高聲朗誦我蹩腳的詩歌

我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年輕

也足夠蒼老，額前有十根剪不掉的白發

像一碗夾生飯

而這一次沒有見到湖，和搖晃的水

我只是在海北的金銀灘，看見

貼在墻壁上的王洛賓，和寫信的三毛

海拔三千米，氧氣略顯不足，思慮單純

沒有勇氣舉起來的愛

突然凌厲起來，將我的眼淚凍碎

一只野兔從我面前跑過去

我坐在小木屋前的躺椅上，看天上的云

白云沒有變幻，倒掛在藍天上

我必定會懷念這樣的下午

洗完澡，與草原對坐

在景區的另一邊，真正的草原像洶涌的

大海

它希望我相信，在被安排的生活之外

存在同樣澎湃的人生

跌宕起伏卻不留任何痕跡

飛過衡水湖

飛過衡水湖有三千種姿勢

丹頂鶴和白肩雕在翅膀中

加入了整個春天的慷慨

黑鸛與白鶴比較羞澀，只是用

一根羽毛灌注了某個黃昏

黑白的配比，青頭潛鴨跟黑水雞毫不關心

它們專注于湖面的星辰日月

從三生島到竹林寺它們吃掉了一萬顆星星

蘆葦蕩里卻只有一彎不完整的月亮

水面之下，小白鰱、鯽魚、青蝦與白蝦

有不同的恩怨，它們各懷心事

計算著被端上餐桌的日子，仿佛等待婚期

飛過衡水湖，除了飛鳥，還有風

風吹著同樣形狀的風，在看不見的地方飛過

一生這么漫長，從一個背影到另一個背影

此時，十只白琵鷺同時飛起

如十個飛揚的指頭，敲擊著湖面的鍵盤

三千個故事涌上心頭，化作茫茫白霧

大理

洱海的水不能用袖子擦干

南詔古國的眼淚并非為你而流

蒼山上飄動的不是云，是玉石

一群賭氣一動不動的玉石

手工制作的古城并非獨一無二

我需要一朵玉質的花在深夜盛開

于是三座古塔徐徐升起

并沒有明月可以來照耀它們

手鼓和牛骨并不能熄滅古鎮的情欲

吉他彈響，杯子渴望艷遇另一只杯子

我需要將你的心也分成三瓣

卻遲遲不敢拎起命運之刀

屬于未來的呼吸只有黑白兩色

我需要像天真的麋鹿那樣望向你

不允許貓頭鷹站在飛檐之上

一股被命名為不知道的風剛好吹過

我在晨曦中與你告別，哦，大理，

我需要用手掌覆蓋你的所有過往

即使白云總是賭氣一動不動

即使所有水的相遇都必須有個大海

新天鵝城堡

應該騎馬

從阿爾卑斯湖邊揚鞭而上

讓馬蹄聲在山路回響

這人間的風景可以不看

只為勒馬橫刀之時，你剛好在陽臺上

剛好看見我，也看見整個帝國的落日

被惡龍盤踞的城堡

陰雨迷蒙。天平的兩邊

一端是王冠，一端是夢境

天鵝只是水龍頭滴下的眼淚

天鵝只是活在皇帝的夢里

國王卻活在惡龍的夢中

天鵝無聲飛起

湖水將王的名字輕輕擦去

騎馬的勇士和騎龍的國王

終于在白雪中相遇

并沒有盛裝的美人觀看這場對峙

整個歐洲站在歷史沉重的拐角

夢中轉身，一百年過去

裝滿城堡的寂寞被封裝在玻璃中

以九歐元的價格售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