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神鳥天上律——丹頂鶴(下)

秦自民

丹頂鶴打扮清秀、舞姿優美、風神秀爽、雅致天成，而且鳴聲格外高昂嘹亮、音調和諧、意境優美。“丹砂結頂煜有輝，咳唾璀錯生珠璣。”在明朝開國元勛劉伯溫的眼中，丹頂鶴的鳴唱可以跟它賴以成名的丹頂媲美。

戛然長鳴九霄聞

《詩經·小雅·鶴鳴》說：“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丹頂鶴鳴叫聲的傳播力、穿透力極強，在天空中飛翔時，往往未見其影，先聞其聲。丹頂鶴神奇玄幻的聲音十分美妙，但在淝水之戰中潰逃的前秦將士們聽來卻膽戰心驚：“聞風聲鶴唳，皆以為王師已至。”

在鳥類中，蜂鳥有妍美的體態，極樂鳥有絢麗的色彩，但這兩種美麗的鳥與音樂無緣。丹頂鶴則做到了兩全其美，不僅體態優美，色彩自帶中國風，而且鳴聲嘹亮、扣人心弦。丹頂鶴鳴唱的天賦源于其特殊而奇妙的發音器官：長長的脖頸里有長長的鳴管。鳴管由左右兩條支氣管特化而成，呈前寬后窄的梯形，內側壁全為薄膜（鳴膜）。鳴管后端直接進入肺部，長度可達1米以上，是人類氣管長度的五六倍。鳴管的末端卷成環狀，盤曲于胸骨之間，就像西洋樂中的圓號一樣，當鳴管內的氣流使鳴膜鼓動而發音時能產生強烈的共鳴。因此，丹頂鶴的鳴叫聲高亢而洪亮，深遠而清響，可以傳到數千米以外。正如孟郊《曉鶴》所云：“應吹天上律，不使塵中尋。”

因為年齡、性別、行為、環境等因素不同，丹頂鶴通過鳴肌控制使鳴管內部的空氣流量和流速不同，引起鳴膜振動的頻率不同，因此，鳴聲的音調和頻率也自然不同。丹頂鶴的早成雛，出殼后即能蹣跚行走，跟隨父母啄食。不過，雛鳥畢竟脆弱嬌小，因此常常通過不斷的鳴叫向父母撒嬌，索取食物、請求照顧、尋求保護。雛鳥的叫聲沒有成鳥那么響亮，但頻率很高。幼鳥和成鳥一樣，可以通過鳴叫聲捍衛領地、聯絡同伴、召喚飛行。只是成鳥更為警覺，無論是覓食還是休息時都會安排一名哨兵，發現危險就仰天長鳴，發出“呵—啰—啰”的報警聲。丹頂鶴鳴叫似乎并不選擇時間，但黎明前后最為頻繁，往往一鳥啟鳴，群鳥和答，歡鬧不休，直至旭日東升。這時候它們的歌唱也許并沒有任何功利色彩，而純粹是為了表達歡愉、自由、幸福的心境。

陽春三月，當丹頂鶴到達繁殖地后就開始求偶活動。風度翩翩的雄鶴是深情的求愛者。它們常常在清晨優雅地昂首向天，炫耀著頭頂鮮紅的肉冠，頻繁地扇動雪白的雙翅，“曲項向天歌”，以極具辨識度的“嗝—嗝—嗝”的鳴叫發布愛情宣言。高昂、嘹亮、悠長的啼鳴在嫩綠的蘆葦叢中活潑鮮明地唱響，使整個草灘濕地充滿了活力與生機。那是對熱烈奔放的愛情的深情呼喚：“你看我多么英俊，快嫁給我吧！”雌鶴高聲應和，發出短促尖細似乎略帶羞澀的復音“嗝啊—嗝啊”。然后，郎情妾意的雙鶴會如癡如醉、神魂顛倒地共鳴共舞。情到深處，雌雄雙鶴會舒展脖頸并把頭整齊地貼在一起，同時張開長喙仰天齊鳴。丹頂鶴的“二重唱”聲調婉轉而低昂，動作連續而變幻。這是愛情的對白，也是對巢區的宣示，還是雌雄雙鶴性行為同步的催情曲。雖然初唐詩人盧照鄰曾發出“愿作鴛鴦不羨仙”的慨嘆，但其實鴛鴦并非忠貞不貳，丹頂鶴的愛情才感人肺腑。它們自由戀愛，一旦選中了配偶，就將締結永恒的婚盟，形成一個合作共贏的命運共同體，共同筑巢孵卵育雛，終生不渝，不離不棄。

吉祥忠貞文化鳥

丹頂鶴不僅擁有堅貞純潔的愛情，而且壽命長達五六十年。在人們熟悉的鳥類中，大多數中小型鳥類的壽命都比較短，只有一二十年，因此，丹頂鶴是長壽的代表。《淮南子·說林訓》有“鶴壽千歲，以極其游”，稱仙鶴壽長千年，所以能游遍天下。人們常用“鶴發童顏”來形容老人家氣色好、精神旺。中國的畫家更富創意，把仙鶴與蒼松聯系起來，以“松鶴延年”來祝愿老人長壽。其實，現實中的丹頂鶴與松樹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丹頂鶴生活在湖泊、沼澤等濕地，即使在遷徙途中也極少落到生長在山丘之中的松樹上歇腳。

在傳統文化中，丹頂鶴還被賦予了忠貞清正、嚴謹擔當、情操高雅、清白干凈等文化內涵，成為僅次于鳳凰的神鳥。與鳳凰僅僅存在于傳說中不同，丹頂鶴是生活在現實中的珍禽。在明清的官服上，文官繡禽，武官繪獸。繡禽展現文官的儒雅嫻靜。不同的飛禽代表著不同的品級：一品仙鶴，二品錦雞，三品孔雀……由于一品文官官服上的圖案是仙鶴，因此，丹頂鶴被稱為“一品鳥”，地位尊榮。

在中國古典文學、繪畫、雕塑等藝術作品中，丹頂鶴形態美麗，仙風道骨。不過，在有些藝術品中偶爾也會把丹頂鶴與白鶴混為一談。事實上，這兩種鶴確實有些相似，都是鶴形目鶴科鶴屬的大型涉禽。在戰國早期的青銅鑄件“鹿角立鶴”這件造型優美、風格獨特的文物中，就很難確定其主體是丹頂鶴還是白鶴。不僅如此，這件文物中昂首佇立、舒展雙翅的鶴，細長的脖頸頂部兩側還出人意料地生出了一對上翹的鹿角，與傳說中的龍一樣，表現出“動物組合”的形態。看到這件文物，不禁令人聯想起南朝鮑照《舞鶴賦》中的詞句：“鐘浮曠之藻質，抱清迥之明心。”

初唐四大家之一的薛稷精于畫鶴，能準確生動地表現出鶴的形貌神情。杜甫贊其所畫之鶴“低昂各有意，磊落如長人”。歷來學薛稷畫鶴的不乏其人，如五代時期花鳥大師黃荃，“鶴師薛稷”。與黃荃同一時期的徐熙則另辟蹊徑，自成一派，其《梅花雙鶴圖》更為有名。畫面上的一對丹頂鶴超逸清雅，一鶴仰天長鳴，一鶴以喙啄羽，寓意祥瑞福壽、品德高尚。此外，宋徽宗栩栩如生的《瑞鶴圖》之類的作品也備受收藏者青睞。

在唐朝，有很多詩人喜歡丹頂鶴。“四海齊名白與劉”的白居易和劉禹錫不僅有許多詠鶴的詩歌唱和，而且還留下了動人的故事。有一次，劉禹錫去欣賞白居易飼養的鶴，那對鶴“軒然來睨，如記相識，徘徊俯仰，似含情顧慕填膺而不能言者”。于是，他就賦《鶴嘆二首》贈給白居易。后來裴度、張籍也有詩歌詠這兩只鶴。

宋朝最有名的愛鶴之人當屬林逋。林逋才華橫溢，工書善畫長于作詩，卻不娶妻不出仕，唯獨喜歡植梅養鶴，人稱“梅妻鶴子”。林逋就如蘇軾《放鶴亭記》中的仙鶴一樣“清遠閑放，超然于塵埃之外”。

健康的丹頂鶴風姿綽約、清秀文雅、舉止端莊。其實，哪怕是病到“三尺長脛閣瘦軀”，丹頂鶴依然傲岸不馴，不肯俯仰于人，對別人的使喚側睨以對，對別人的施舍不屑一顧。可以說，丹頂鶴不僅風姿超凡脫俗，而且品格孤高純潔。

今天，人們對丹頂鶴的喜愛之情有增無減。有一個叫徐秀娟的女孩，非常熱愛丹頂鶴，并把保護丹頂鶴作為自己畢生的事業。1987年，23歲的她因為拯救丹頂鶴而長眠于江蘇鹽城的沼澤之中。其凄美感人的事跡被譜寫成《一個真實的故事》，經過朱哲琴、甘萍等歌手的演唱，也許每一只丹頂鶴都被深深感動。

2002年，有36位人大代表提議將丹頂鶴定為國鳥。2004年，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聯合20多家新聞網站推舉國鳥，丹頂鶴以近65%的得票率遙遙領先于紅腹錦雞等競爭者，因此，丹頂鶴被作為唯一的國鳥候選者上報國務院。令人遺憾的是，丹頂鶴的拉丁文學名是Grus japonensis，中文意譯為“日本鶴”。這是一名德國動物學家在1776年命名的。當時清朝閉關鎖國，該名動物學家是在日本認識這種動物的，因此將其命名為“日本鶴”。盡管鳥類學家鄭作新教授在1980年的國際鶴類學術研討會上，提出為丹頂鶴正名并獲得通過，但修改的只是英文名，而拉丁文名不能修正。由于國鳥是國家與民族精神的象征，丹頂鶴最終還是因為拉丁文名的問題而與國鳥的頭銜無緣。

丹頂鶴無緣成為國鳥，其實也不必太遺憾。在日本、韓國、朝鮮等地，丹頂鶴也很受歡迎。例如，日本知名浮世繪畫家歌川廣重的《名所江戶百景》中也有以丹頂鶴為主題的畫作。丹頂鶴在日本僅棲息于北海道東部，20世紀初，北海道的丹頂鶴種群極度瀕危，僅存40只左右。為了拯救丹頂鶴，日本人在越冬期不斷地給它們投喂食物，并在1958年設立了釧路丹頂鶴自然公園。人工干預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現在，這里的丹頂鶴已經接近1500只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人工干預還改變了丹頂鶴的生活習性，使它們喪失了遷飛的熱情，變成了一個非遷徙的種群。事實上，近年來，我國扎龍自然保護區人工繁殖而沒有充分野化的丹頂鶴到了冬季也不向南遷徙，而是留在銀裝素裹的世界里，由候鳥變成了留鳥。

鳥類是人類的朋友，美麗的丹頂鶴自古以來就是人類最好的朋友。隨著生態文明的理念逐漸深入人心，自然愛好者不斷地分享觀鳥記錄，人們可以更好地了解鳥類與氣候和生態的秘密，從而更科學地保護鳥類、保護丹頂鶴。期待著丹頂鶴這種美麗的神鳥盡快擺脫瀕危的命運。讓我們在湛藍的天空中看“晴空一鶴排云上”，讓我們在自然的搖籃里聽一聲鶴鳴“聲聞林外天”，讓一顆心安靜、輕盈、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