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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白馬

2020-06-01 07:26:48王善常
當代小說 2020年5期

王善常

父親的白馬真白。

那年冬天,父親牽著白馬,在鋪滿積雪的大地上往回走,快到村口的老榆樹了,我都沒看見他身后的白馬。那匹馬好像不是生在人間的動物,而是和雪一同從天上落下來的,它和雪一樣白,甚至白過雪。

我們村里人大都姓滕,包括父親。但父親年輕時卻姓齊,叫齊自新。他是入贅到母親家,跟了母親的姓,才改名叫滕自新的。父親原先的家不在平原,在離我們這很遠很遠的山里,那種遠超過我的想象,比夢還要遙不可及。從我們平原往北走,要走過八十八座村莊,趟過五十五條河流,才能到達他原先住過的地方。據說那里四面都是山,高得伸手就能摸到軟綿綿的云彩。山里住著會說人話的狐貍。樹上落著渾身長滿彩色羽毛的大鳥。草叢里盤著水缸一樣粗的花蛇。當然這些都是父親跟我說的,他只肯跟我說話,在我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為了證明這事是否真實,我曾問過祖母,祖母撇撇嘴說,別聽他胡扯,難不成他還住在仙境。

那年冬天,父親是用一整車豆子換回來的白馬,不單是一整車豆子,還有一架膠皮轱轆大車和一匹紅騾子。那一車豆子寄托了我們全家的希望,祖母為了等待價格上漲,直到快過年了,才讓父親趕著紅騾子車,到一百里地遠的秦家油坊去賣。秦家油坊是整個平原最大的油坊,每年剛一入秋就開始收豆子。但老謀深算的祖母知道,只有臨近年根時,豆子的價格才會最高,所以她沉住了氣,一直等,等到整個村子除了我家以外一粒豆子也沒有時,她才正式作出決定。

我的祖母其實是我的外婆,但因為父親是入贅過來的,所以我一出生就得管她叫祖母。她雖早年喪夫,卻是一個精明強干的女人。在我母親還沒結婚前,她就攢下了足夠厚的家底,在我們村里也數一數二。她是持家過日子的能手,我們一大家子的吃喝用度、賬目進出都由她一個人掌管。在我的眼里,她似乎無所不能,甚至像神仙一樣能預知未來。春天時她說哪天播種,哪天父親就去地里種下玉米、高粱和豆子,父親剛播種完,天就會落下來一場春雨。秋天時,雖然別人家還沒開始收地,但她掐指一算,說用不上十天就會有一場大雪,于是父親就揮舞著鐮刀沒日沒夜地搶收莊稼。那年果然十天剛過,就來了一場大雪,許多人家的莊稼都被大雪埋在了地里。

這車豆子我們在家已經過過秤了,按祖母的算計,賣的錢足以滿足我們一家人的愿望。祖母準備給自己打造一口上好的壽材,要和村子里滕有財的一樣氣派。母親準備再造一間裝雜物的廈屋,她為無處安放的家什已經頭疼了好久。大姐已經十八歲了,她需要一雙新皮鞋和一盒擦臉的胭脂,來吸引男人。二姐也十五歲了,她也需要一套花衣服,來滿足自己日漸膨脹的虛榮心。我的愿望最切合實際,我只需要一包糖果,用牛奶做的糖果,據說那樣的糖果來自于遙遠的大城市,哪怕只吃上一粒,嘴里都能甜上一年。至于父親,他是沒有愿望的,我們也從來沒有詢問過他的愿望,在我們家人的眼里,他根本就不配擁有自己的愿望。除了單獨和我在一起時,他一天說的話不會超過三句。他只會埋頭干活,像一頭穿了鼻環的老牛,累了也不停下。他是整個村子里最老實最能干的男人。當然在別人的眼里,他也是最窩囊的男人,我家和村里人有什么矛盾沖突他都只會忍耐,全靠祖母單槍匹馬去對付。

但我們的愿望卻都被這匹白馬碗口大的蹄子踏碎了。

祖母和母親,以及我的兩個姐姐,她們至今都不知道,父親為什么要換回一匹白馬。后來父親跟我說了他換白馬的經歷。那天他帶著足夠吃三天的干糧,半夜就趕著騾子車上了路。他頂著星星沿著官道走,走過了七個煙火繚繞的村莊,過了兩條結滿厚冰的大河,太陽東升西落,到黃昏時,他已經看見了人煙繁富的秦家莊,和飄著黑煙的秦家油坊大煙囪。可就在那時,他迎面走來了一個漢子。漢子牽著一匹白馬。那匹白馬又高又大,渾身像雪一樣白,連一根雜毛都沒有,長長的馬鬃垂到了頸下,馬尾巴掃著地上的積雪。父親當時就怔住了,眼睛盯著白馬,嘴巴張得老大。他從沒見過這樣漂亮的馬,也不是沒見過,他說他在夢里見過一匹,和這匹一模一樣。父親鬼使神差地跳下車,攔住漢子,非說要買白馬。漢子當時撇撇嘴,翻翻白眼,傲慢地瞅了瞅父親說,這馬沒人能養得了,它脾氣暴躁,尋常人難以靠近它三尺。但父親當時已經著了魔,他抓著漢子的羊皮大襖不松手,一個勁地軟磨硬泡。最后漢子不耐煩了,就說,你要是能摸到白馬的腦門,我就把白馬賣給你,要是摸不到,或是被白馬踢了咬了,那就算你倒霉,你看怎么樣?父親馬上點頭如雞啄米,隨后就向前幾步,伸出手要摸白馬的腦門。漢子嘴角掛著不懷好意的笑,退了退,他等著看父親摸白馬的下場。說來也怪,那匹白馬一開始還有些戒備,前蹄不停地刨著地上的積雪,鼻孔大張,不停地打著響鼻,一雙比漆還黑、比夜明珠還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父親。但當父親的手快摸到它的腦門時,它卻安靜了下來。不但安靜下來,還閉上了眼睛,主動用腦門蹭了蹭父親的手。當時那個漢子就驚呆了,他不得不兌現之前說的話,把白馬賣給父親。但父親當時一分錢都沒有,無奈之下,他只好用豆子、紅騾子和膠皮轱轆大車換下了白馬。

我在村口迎回父親。雖然他歉疚地告訴我,他沒有給我買牛奶糖果,但我一點也不失望,我徹底被白馬征服了。這匹白馬像是一匹天馬。它又高又大,脊背高過父親的肩膀,仰起頭時,我估計村子里最高的男人都摸不到它的下巴。最好看的是它的皮毛,白過雪,白過云,白過麥面,白過我見過的任何白色的東西。而且它渾身閃著銀光,對,應該是銀光,雖然我沒見過銀子,但我能想象得出那種光亮,應該和白馬身上發出的一模一樣。我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喜歡上了白馬,它比糖果更令我開心。

白馬牽回家,猶如一碗冷水潑入沸油。

祖母的手杖篤篤地點著地,一向口尖舌利的她嘴唇翕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像一條脫水的魚。她的壽材變成了一條馬腿,她死后將住不上氣派的房子,這讓她顏面全無。更主要的是,父親在未經她的允許下,私自做主換回了一匹白馬,這是在赤裸裸地蔑視她的權威。她不得不懷疑,一向對她言聽計從的父親,其實骨子里一直在和她做著無休止的抗爭。他的任勞任怨只是假象。祖母過了好一會才說出話來。她說,滕自新!你以為你是誰?你是不是想反天?!一面用手杖點指著父親,一面邁動一雙小腳向前奔。她的上半身太著急,不斷地前傾,為了防止跌倒,她不得不加快腳步,這讓她看起來就像一頭被灌醉的母羊,充滿了滑稽。祖母奔到父親身前,她原想要用手杖教訓一下父親的,但也許她覺得那樣會有失她尊貴的身份,所以只是用杖尖在父親的腦袋上比了比,就沮喪地收了回去。

母親罵父親是家常便飯。那天她罵得最兇。她一邊把眼淚和鼻涕抹在衣襟上,一邊用最惡毒的話咒罵父親。她罵父親的那些語言早就儲存在了她的心里,需要時可以隨意出口,不必現動腦筋細想。她怒不可遏,她的那些無處安放的雜物將繼續折磨她一年,也許不是一年,會更久,這讓她難以忍受。她罵父親的時候還會聯想到她可憐的命運。她對父親的怨恨一刻都不曾停止。父親的到來,破壞了她對未來的憧憬,粉碎了她早就構想好的幸福。父親窩窩囊囊,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男人。所以她罵父親的時候,自己也充滿了委屈。她本該怪罪祖母,是祖母把她變成了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從來沒有為她著想過。但她不敢,祖母是一道巨大沉重的陰影,壓在她的頭上,她連反抗的勇氣都提不起來。她只能一次次地把氣撒在父親的身上。如果她不拿父親撒氣,我估計她會爆炸,像一支炮仗,粉身碎骨。

當得知自己想要的鞋子和胭脂成為泡影時,大姐徹底絕望了,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那時大姐也許已經相中了村里的某個男人,但她過時的布鞋和粗糙的臉讓她鼓不起示愛的勇氣,在男人眾多的追求者中她會自慚形穢。她絕望得發出刺耳的尖叫,像指甲抓撓著玻璃。她先把桌子上的一個小圓鏡子擲向父親,然后又掄起胳膊,把桌子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

二姐也是絕望的。她曾不厭其煩地夢見自己穿上一身花衣服時的情景,有時都會笑醒。和她在一起玩的那些女孩,就是比我家窮的,都至少有一件好看的衣服,但她卻沒有。這次好容易祖母答應了她,但誰曾想最后卻是一場空歡喜。希望和失望巨大的落差讓她痛苦萬分。她得知消息后嚎叫著奔出了家門,一顆顆眼淚在她頭發邊飛舞。當時我甚至擔心她會投河自盡。

父親站在地中央,一聲不吭,像立在屋地上的一根圓木。他滿面通紅,眼盯著地面,兩個掌心不停地在粗布褲子上揉搓。褲子都快被他搓爛了。看他的樣子,也許他十分內疚,正在心里譴責自己的一時糊涂,做了對不起家人的錯事。那一刻,這個全家最強壯的人,就像一個泥塑的人偶,正承受著鋪天蓋地而來的暴風雨,我總擔心他會忽然垮塌,變成一堆泥巴。但事后父親跟我說,他當時并沒聽見祖母對他的怒斥,也沒聽見母親的咒罵,更沒聽見兩個姐姐的尖叫和哭嚎。他當時已經關閉了耳朵,關閉了眼睛,他只留下一個軀殼在屋里承受著家人的怒火,他的心思已經飛出了身體,飛到了院子里,正繞著他的白馬歡呼雀躍。

第二天,在家人的持續抱怨聲中,父親開始為白馬建造圈舍。我們家原來有一個簡易的馬廄,是紅騾子的,四面透風,頂上苫著快要腐爛的羊草。但父親覺得,讓白馬住在這樣的圈舍里,是對它的怠慢甚至侮辱。白馬冰清玉潔,仿若仙物,它住的本應是天上的宮殿,來到我們家已經委屈了它,怎么也要給它建一個像樣些的圈舍。

我家有一些木料,是母親準備建廈屋用的,父親根本不敢打它們的主意。父親左思右想,猛然想起,離我們村十里遠的河灘上有一大片楊樹林,他決定用楊木為白馬建造馬廄。可是膠皮轱轆大車已經沒了,雖有白馬,卻派不上用場。但我估計,就是大車還在,父親也舍不得讓白馬出力干活。他愛惜白馬,就像母親說的那樣,他對白馬比對他的親爹還親。

父親每天起早去砍樹,專挑那些又粗又直的砍,砍完后去掉枝杈,再扛回家。他一天能扛回三根,往返要六十多里,餓了啃一口凍饅頭,渴了吃幾口雪。正是冬天,父親每扛回一根楊木,手都近乎麻木,臉也凍得通紅。他早已摘掉了帽子,頭發上蒸騰著白色的氣,鬢角掛著珠玉一樣的霜。他的棉襖也已濕透,表面結了一層硬硬的殼,身體一動就嚓啦啦地響,像穿了一身的鎧甲。父親用了近半個月的時間,扛回了一大堆木頭。接下來,他開始建造馬廄。我參與了他的建設,給他打下手。那些天父親充滿了激情,像一個少年,臉上洋溢著甜蜜的笑,話也異常地多。他一邊干活,一邊給我描繪了美好的未來。開春時,他將和白馬一起去河灘開墾耕地,他說第一年至少就可以開墾出十畝好地,都種上豆子,當年收獲的豆子就可以滿足全家所有今年未竟的愿望。他還說,他要去找平原上最好的木匠,給白馬定制一架膠皮轱轆大車,只用上好的黃花松,一根雜木也不用。他還要找平原上最好的皮匠,給白馬定制一套馬具,用最好的牛皮,配上三十六個大大小小溜光锃亮的銅圈,十四丁只當作響的銅鈴。他自信滿滿,說只要一開春,家人就會扭轉對他的態度,就會夸贊他換回白馬的英明。

馬廄建好了,那是整個村子最漂亮的馬廄,不,應該是整個平原最漂亮的馬廄。它高大寬敞,溫暖舒適,不但我和父親喜歡,就是白馬也十分滿意。父親認真地飼養著白馬。他選最柔軟的稻草,鍘得細碎,把炒熟的豆子研成面,用溫水浸泡后,與碎稻草一起拌均勻,然后才給白馬吃。就連給白馬飲的水都是溫水,而且必須清潔,里面放一把鹽,還要再撒上一瓢豆面。每天早上還沒吃飯,父親就會把白馬牽出馬廄。父親說白天馬廄陰冷,必須把白馬牽出來,讓它曬曬太陽。把白馬牽出馬廄,父親松開了韁繩。白馬原地兜了兩個圈子,低頭向地,兩只鼻孔大張,噗噗地向地面吹著氣,同時用一只前蹄反復地刨了幾下地面,然后就屈下前膝,緊接著就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倒地之后,它脖子使勁向上一揚,四條腿同時用力一擺,碩大的身體一下子翻了過來。白馬喘了一口氣,接著用同樣的動作又翻了過去,然后才猛地站起來,渾身用力一抖,將身上沾附的塵土和草末抖掉。父親連忙拿過一把竹掃帚,給白馬上下左右地掃一遍。但他還不放心,眼睛貼在白馬身上細心搜尋,捏下殘留的細小的草屑。白馬閉著眼睛,十分愜意,不時用頭拱兩下父親,表示感謝。

春天來了,父親摩拳擦掌,準備和白馬一起開墾河灘邊的荒地。祖母和母親雖然態度冷淡,但我知道,她們一定在暗中觀望,也期待著白馬真的能像父親說的那樣,力大無比,給家里創造出意想不到的財富。如果真是那樣,那么換回白馬還是值得的。

但所有人的希望又破滅了,破滅得很徹底,包括我的父親。白馬失蹤了。

那天早晨,父親照例去馬廄,但他剛進門,就如遭雷擊,傻掉了。馬廄是空的,白馬不見了,槽頭只留下一段韁繩。父親飛奔出門,先在村里,又去村外,不停奔跑呼喊。他找了一整天,嗓子啞了,眼睛紅了,腿快斷了,也沒有白馬的蹤跡。第二天,由祖母出頭,央求村里的村民又幫我家找了一天白馬。他們找遍了方圓五十里的所有地方,沒放過一座村莊、一塊野地、一片河灘,詢問了無數個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但就是沒有白馬的影。太陽落下去,月亮升起來,尋找白馬的村民陸續回到村子里,聚集到我家。母親和另幾個幫忙的婦女做了幾桌子酒菜,款待尋找白馬的村民。看著這些人大吃大喝,高聲談論,祖母憋了一肚子氣。待他們吃完剛走,祖母就質問起了父親。她說,你不是說要開十畝荒地嗎?你不是要滿足我們所有人的愿望嗎?父親低頭不語,腦袋恨不得鉆進地里。

父親繼續尋找他的白馬。他天不亮就出門,繁星滿天才回家。他又一連找了十天,一無所獲,人卻一天天萎靡下來,臉瘦了一圈,頭發凌亂,雙目無神,走路時脖子軟得挺不起腦袋。

第十一天吃早飯時,父親埋頭喝完一碗粥,撂下筷子,對祖母說,我今天去北面找白馬,需要走很遠很遠,也許要十幾天才能回來。看看祖母沒吱聲,就又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白馬往北面跑了,我在夢里記住了它跑過的路,我能找到它。

祖母盯著父親瞅,雖臉上波瀾不驚,目光卻很銳利,直到把父親瞅得低下了頭,她才說,你不許再找了,眼看就要種莊稼了,別最后白馬沒找到,卻誤了春種。停了一會兒又幽幽地說,白馬這次來我家就是天意,是老天要讓我們破財,也許我做錯了什么,這是一種懲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再看父親,而是看著空氣,像是自言自語。

但父親還是沒聽祖母的話,那天吃完飯后他就離開了家。

父親走后不久,祖母領著母親和我們姐弟仨勉強把地種上。母親和兩個姐姐怨聲載道,這些粗笨勞累的活本應該屬于父親,是他的出走連累了家人。只有祖母不說話,一臉的平靜。

轉眼父親就走了一個多月,村頭的老榆樹發出了許多新枝,地里的莊稼已經一片嫩綠。家里人一開始還會提起父親,多是對他的抱怨,后來就漸漸地平靜了下來。母親本來就是一個對人生提不起熱情的女人,父親在與不在對她來說似乎都沒有多大的差別。祖母則似乎早料到會有這一天,所以她根本就不提父親。大姐雖然沒有得到新皮鞋和擦臉的胭脂,讓她失去了追求心愛人的自信,但她很快就和另一個小伙子粘在了一起。二姐更是,她沒心沒肺,和她的玩伴玩得要多開心有多開心,早已經忘掉了失去花衣服時的傷心。只有我時刻想念著父親,有時我在吃飯時會偶爾提起他,但好像我提的這個人和家人并沒有關系一樣,她們該吃飯的繼續吃飯,該說話的繼續說話,這令我很傷心,也更加深了我對父親的思念。我忘不掉和他在一起的時光。他跟我講他家鄉的一切。他親昵地摸我的頭,牽我的手。他高高地把我舉過頭頂,放在他的脖子上,看遠處的風景。他走后,我常常忍不住去村頭,站在老榆樹下向北張望,我渴盼著有一天能看見父親牽著白馬回來。

父親走后的第三個月,一天晚上,我夢見了父親。在夢里,他出了村子,沒有任何猶豫,一直向北走,腳步堅定有力。他一連走了六十天,每天太陽沒露頭就出發,天黑得看不見路了才停下。有幾天月亮很圓很亮,他就日夜兼程。他有時會蹲下來,細心地在一棵草葉上摘下一根白色的馬毛,有時會在河灘上驚喜地發現一串馬的蹄印。他越來越有信心,頭顱高揚,步子飛快,有時走著走著甚至會快跑起來,邊跑邊跳躍,像一個被快樂充滿的少年。就這樣,他穿過了足足八十八座村莊,蹚過了五十五條河流,最后進入了一片大山。那片大山我太熟悉了,父親不止一次給我描述過。每一座山都那么高,山頂繚繞著潔白柔軟的云彩,山坡密布著濃郁茂盛的森林。父親順著一條山路一直往里走,忽然路邊的樹林里跳出了一只火紅的狐貍。狐貍半坐在路中間,攔住了父親的去路。但我能看出來,它不是一只可惡的狐貍,因為它的眼睛里裝的全是笑。我看見它在和父親說話,說了好半天,它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起身鉆進了路旁的樹林。可惜我離得太遠,聽不見它到底和父親說了些什么。但我猜想,它無非是問問父親山外的情況,因為它在山里住得太久了,一定對山外的世界感到新奇。父親繼續往山里走,他頭頂的樹枝上不時會有大鳥沖他叫兩聲。大鳥真大,比我們家的雞要大兩倍。它身子頎長,身上長滿了色彩斑斕的羽毛,頭上是鮮紅的冠子,像一簇跳躍的火苗。我還看見了一條大蛇,真的有水缸那么粗,身上是彩色的花紋。它懶洋洋地橫穿過山路,從這邊的樹林爬向另一邊的樹林。父親不得不停下來,耐心地等著它巨大的身體全都爬過去,才重新起步。

父親繼續向前走,繞過一個山腳,眼前豁然開朗。寬闊的山谷中現出一個湖泊。湖泊不是很大,卻很美,看一眼讓人想哭的那種美,像一顆巨大的藍寶石鑲嵌在山谷里。我從沒見過這么美的湖,湖面比鏡子還要平,顏色比天空還要藍。湖水清澈見底,能看見水中游著無數條彩色的小魚,這些天真的小魚,它們似乎一直停留在童年,無憂無慮。湖邊綠草如茵,草地上點綴著一簇簇紫色的小花,許多白蝴蝶在上面不知疲倦地跳舞。在湖對岸的草地上,我看見了白馬,它在悠閑地吃草。在白馬的身邊還立著一個女人。女人身材嬌小,長發飄飄。在夢里我能清晰地看見那女人的容貌。她鼻子小巧,向上翹著,帶著一絲俏皮;眼睛彎彎的,里面含著令人迷醉的笑。看到白馬和那個女人,父親立刻飛奔起來,他一邊飛奔一邊喊著女人的名字,想繞過湖泊,前往對岸。那女人叫王雪莓,一個特別好聽的名字,我想村里的任何女人都不配叫這個名字,這名字只屬于天上的仙女。但也許王雪莓沒有看見父親,也或者看見了,但她卻想躲避。她飛身上了白馬,調轉馬頭,白馬一聲長嘶,馱著她向遠處飛奔而去。在寬闊的山谷里,白馬揚起四蹄,像白色的閃電一樣疾馳,王雪莓的頭發在空中飛舞,像迎風招展的一面黑色小旗子。父親一邊奔跑一邊大喊,可是還沒等他繞過湖泊,白馬就馱著王雪莓跑進了遠處的森林。我替父親著急得直跺腳,然后就醒了。

第二天吃早飯時,我在飯桌上說了我做的這個夢。我說我夢見父親找到白馬了,和白馬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叫王雪莓的漂亮女人。當時祖母和母親都沉下了臉,良久,祖母才說,真的在我預料之中,他果然回去找王雪莓了,他的心還在大山里。她嘆了一口氣,又說,我早看出來了,這個滕自新心思極重,他不會安心在我家常住。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那匹白馬應該是王雪莓的,這次滕自新換回白馬只是他們制定好的一個計劃。他到底還是走了。

后來我才知道,在父親和母親結婚前,父親在他的家鄉就已經有了一個青梅竹馬的女人,就是我夢到的那個王雪莓。父親來到平原和母親結婚后不久,那個王雪莓曾經來過我們村子,據說她在我家門前等了三天三夜,也沒等出父親,最后被祖母給罵走了。

那之后不久,我又夢見了父親。父親追逐著白馬,出了大山。他不停地奔跑,無論黑夜還是白天,無論刮風還是下雨,都不肯停下腳步。他總能在適當的時候找到白馬留下的蹤跡,或是一兩個蹄印,或是一根馬毛,這堅定了他追下去的信念。他穿過了一個又一個村莊,每個村莊里都有人告訴他,白馬剛剛從村莊經過,像一道白色的閃電,背上馱著個美麗的女人。父親繼續追趕,不肯接受村民的挽留,甚至來不及接過村民們給他端來的一碗解渴的清水。

每隔一段時間,我就能夢到父親,但我再也沒有把我的夢境描述給祖母和母親聽。祖母和母親已經接受了父親離家出走這個事實,在她們的心里,父親不再是這個家庭的一員,他來過,又走了,只是一個過客。過客是不必被記掛在心里的。父親只疼愛我一個人,他肯讓我在夢里看見他的行蹤,是對我的信任,證明他還在惦記著我。他多不容易,在奔跑的同時還要想念遠方的兒子,這讓我感動得常常想哭。我是孤獨的,我只能在夢里看見父親,卻無法向他表達我對他的思念。因為思念父親,我越來越不愿意說話,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為此祖母曾說過我,她說我越來越像我的父親了。她說這話的時候,面上帶著惋惜和不甘,而我在心里卻是欣慰的。

在夢里,父親在廣袤的大地上持續狂奔,風塵仆仆,堅毅果決。他穿過了一望無際碧綠的草原,穿過了浩瀚無邊金黃的沙漠,穿過了無數個村莊、無數條河流,也穿過了許多繁華的城市,但他從來沒有停下腳步。他拒絕了許多善良人的挽留,不做哪怕片刻的停留,只是一往無前地奔跑。

父親越來越瘦了。他的頭發又長又亂,在他的腦后飛舞,像一團黑色的火焰。他的衣衫破爛不堪,破洞里露著褐色的肌肉。他的鞋子也早已跑丟,一雙赤腳跑過草原,跑過沙漠,跑過任何地方,已經像鐵一樣堅硬。但他一刻也不停歇,他是整個大地上唯一一個把全部生命都用來奔跑的人。

做最后一個關于父親的夢時,我正好十四歲,那時父親已經離開我們五年多了。在夢中父親終于追上了白馬。那是在海邊,一眼望不到邊的藍色大海擋住了白馬的去路,它再也無路可跑了。王雪莓從馬上跳下來,她面帶微笑,和白馬一起回頭望著來路。海風陣陣,王雪莓的長發和白馬的馬鬃在風里獵獵飄舞。這時我遠遠地看見了父親,他正從天邊跑來,由遠及近,由小變大。他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我在夢里都能感受到他滿腔的激情。多年以后,我還一直記得父親和王雪莓會合時的場景,藍色的大海,金色的沙灘,白色的馬,兩個人相擁在一起,久久不分開。

許多年后,我看見了父親,不是在夢中。我和妻子開車去海邊游玩,在通往海邊寂靜的公路上,我看見了一匹白馬迎著我飛奔而來,跑到我車前了,我才看清馬上馱著兩個人,前面的是王雪莓,后面的是我的父親。我趕緊踩了剎車,可當我下車后,那匹白馬卻已經跑過去很遠了。

我站在公路上,望著白馬消失的遠方。那一刻我的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在我的臉上肆意橫流。我對妻子說,我看見了我的父親,他和心愛的人騎著一匹白馬,像一道幸福的閃電。

責任編輯:李? 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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