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gòu)：始于側(cè)面，而意味無窮

張艷梅

虛構(gòu)：始于側(cè)面，而意味無窮

董藝帆

納博科夫曾在《文學講稿》中說：“我們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看待一個作家，他是講故事的人、教育家和魔法師。”小說家需要做到三位一體，但不同作家側(cè)重不同，相同的是作家們均會從現(xiàn)實人生中截取一個或多個側(cè)面作為故事的材料，或以“傳道授業(yè)解惑”為目的，或注重小說的技巧與形式，然而，真正好的小說無論側(cè)重，均始于側(cè)面而意味無窮。

李浩《八個飛翔的故事》，《雨花》2020年第2期。

有關(guān)“飛翔”的故事不止于數(shù)字“8”，作家李浩在這兩年間相繼在不同的刊物上發(fā)表有關(guān)“飛翔”的短篇小說，其中人物“飛翔”的姿態(tài)各異，總與現(xiàn)實人生保持著似有似無的距離，虛構(gòu)使小說帶有強烈的荒誕色彩，卻往往在深幽處貼近人生，引人深省。因姑娘無故地消失而引發(fā)的戰(zhàn)爭，荒謬諷刺的程度不亞于現(xiàn)實網(wǎng)絡(luò)上無端無腦的罵戰(zhàn);善良的老人在仙人的幫助下實現(xiàn)夙愿，玄幻之間讓人唏噓不已;新編《變形記》呈現(xiàn)另一種悲哀的現(xiàn)實，飛翔的困難一直都在;心懷烏鴉的詩人在世人懷疑的目光中，以毀滅的姿態(tài)迎來飛翔與釋放，這或許也是作者處境的一種暗示;被囚禁的國王選擇飛翔后要面對死亡的陰謀;姑姑對愛情保持著“飛翔”的姿態(tài);兒子逃離父親毒打而選擇變成鴨子飛離現(xiàn)實;渺小神靈對使命的堅持，各種變形最終均指向作者“飛翔”的創(chuàng)作姿態(tài)，是他對魔法師的熱忱，對先鋒小說固執(zhí)地堅持，對人生問題的哲性反思。對于寫作，李浩仿佛是一個熱愛游戲的大男孩，又像是一個看清世事的老者，他對寫作擁有清晰冷靜的認知，以虛構(gòu)完成他對自我的審視與表達，也不忘闡釋他對各種人生問題的理解。

葛水平《養(yǎng)子如虎》，《北京文學》2020年第2期。

這是一群在粗擴的民間水土之上生活著的、在苦難中掙扎著的人們。生活的陰霾并不會帶走他們對生的希望，反而將這生命力代代相傳。小說講述了少年呼延展的成長故事，他在年幼時被母親過繼給舅舅呼得福，失去了母親，新父親又沒本事，在饑餓與寂寞中度過童年，又因貧窮，他被迫高中輟學成為了礦工，因他吃苦耐勞，轉(zhuǎn)正后娶妻生子，幸福美滿。呼延展獲得幸福，是他懂得感恩，頑強拼搏的結(jié)果，即使養(yǎng)父疏忽了對他的撫養(yǎng)與關(guān)愛，但他仍不忘養(yǎng)父的撫養(yǎng)之情，在他去世后，仍堅守著土屋，守著曾經(jīng)的家園。不僅僅是呼延展，過繼兒子給親弟弟的姑姑，借彩禮錢給女婿的二老，不愿再娶妻的養(yǎng)父，他們都在證明著這片土地之上：溫暖的情誼，拼搏的精神在生生不息地傳承著。“生活中的普通人是一些知足者，在平凡簡樸的日常中感受愛和關(guān)懷，并從中感恩生活和忘記苦難。”在苦難中堅持善良、堅毅的美德，這不禁讓人感念鄉(xiāng)土間那股野蠻生長的勁頭，又動情于質(zhì)樸溫暖的人情。葛水平筆下的這片草原讓人不禁想起莫言的高密東北鄉(xiāng)，綠與紅都代表了民間土地上熱烈頑強的生命力，這是作家獨有的鄉(xiāng)土審美印象;不同的是作家對世俗倫理道德的書寫，葛水平筆下善良寬容的人物與莫言筆下咬牙求生的民間英雄截然相反，這實則是不同歷史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他們是中國人民的一個側(cè)面，逆境求生又知足感恩，他們會將這份獨有的民族精神代代相傳。

陳年《白發(fā)上的月光》，《山西文學》2020年第2期。

小說以寫實的筆觸將中年婦女生活的細瑣緩緩道出。女主人公劉英是兄弟姐妹中生活最不濟的一個，微薄的收入讓她必須對金錢斤斤計較，作者將劉英的心理描寫逐漸放大，尤其是她惦記著母親留在銀行卡中的遺產(chǎn)，忍不住從母親家中將其偷出，卻發(fā)現(xiàn)缺了五萬元時，那種對親兄弟姐妹的猜疑，真實而令人寒心。一份臨時的掃地工作，劉英卻因為工作單位是機關(guān)而感到體面踏實;不滿姊妹將照顧母親的責任壓在自己身上，因拒絕小弟給予的看護費而后悔。仔細想來，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一定有成千上萬個劉英，她們?yōu)榉乐估夏旮改副或_而苦口婆心，不滿父母偏心于其他兄弟，因父母手術(shù)而費盡人力物力，轉(zhuǎn)而又因為遺產(chǎn)的分割與兄弟產(chǎn)生分歧。雖然劉英的偷竊、猜疑、計較與不滿，粗鄙不堪，但是這位女性最終放棄工作，全心全意地照顧母親，讓一切如云開霧散般明朗。母親被騙，中風入院，大姐善意的謊言被揭穿，劉英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一家人的心又重新凝聚在一起，共渡難關(guān)。雖然現(xiàn)實生活往往不是這般完美結(jié)局，作者的安排讓“白發(fā)上的月光”這一主題得以升華，母親與父親淳樸而深沉的愛，兒女對父母的陪伴，是為了讓讀者看到生活中的“月光”，在一地雞毛中重得溫暖。

張漫青《障礙》，《山花》2020年第2期。

短篇小說的難與易均在篇幅上，合理控制細節(jié)是書寫的關(guān)鍵，細節(jié)是否應(yīng)該展開，在何處展開，如何展開，均是擺在作家眼前的難題。在小說中，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馮赫為何會憤怒？生活局促、潦倒的女孩唐月經(jīng)人介紹，以幫忙打掃衛(wèi)生為條件得以無償住在馮赫家中，也正因為馮赫失去了一個腎，她便認為自己不會陷入出賣身體討生活的窘境。小說中，馮赫將唐月掃地出門的直接原因在于唐月忘關(guān)浴室的門，讓馮赫看到了身上僅掛著浴巾的她。在此處，馮赫的憤怒使我疑惑，一個正常的男子窺得美麗女子的軀體而有的正常反應(yīng)，或是竊喜，或是驚慌，或是震驚，都不應(yīng)是憤怒。張漫青沒有說明馮赫憤怒的原因究竟為何，此處空去了馮赫的心理描寫，第三人稱全知視角下，馮赫憤怒的真正原因卻成了“不解之謎”，這便是張漫青在細節(jié)上的巧妙安排。說不清道不明，才能引起讀者的思考，小說便可以得到多層闡釋。小說后半段以陳洋的第一人稱視角，講述了唐月在三年后于X城自殺身亡，而“我”對其念念不忘，回憶與之相處的過往又希望前去X城找出她自殺的真正原因，卻因各種瑣碎的障礙而放棄前行。小說的主題為“障礙”，表面是陳洋前往X城的障礙，實則是人生的種種障礙。與人相處的障礙，馮赫將其拒之門外，陳洋的望而卻步;在城市立足的障礙，無論身在何處，城市總是莫名的相似，而唐月始終無法擁有一個真正的家。在陳洋對唐月死亡原因荒誕而滑稽的想象中，更悲傷地揭示著人被困于障礙之中的無奈與無力，以及人難以走進他人世界的種種障礙。“不管世界有多繁雜，‘人僅僅只是一撇一捺。”張漫青用三個人物，短短幾千字，寫出了生而為人的艱難，在虛構(gòu)之中，現(xiàn)實殘酷而冷漠。

人生的交叉路口

汪茗惠

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在《未選擇的路》里寫道：“黃色的樹林里分出兩條路，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佇立，我向著一條路極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叢林的深處。”人生海海，人們面臨多重選擇，然而方向稍微移動則會導致人生軌跡的改變。作家筆下的人物又該何去何從？

湯成難《月光寶盒》，《上海文學》2020年第3期。

小說名字來源于周星馳電影《大話西游之月光寶盒》，影片中月光寶盒是一件能穿梭時空的利器，具有時間倒流的能力，而小說結(jié)尾“我”與阿圣的艱難重逢，有一種時光輪回的錯覺，可惜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從前。小說以第一人稱為敘述視角，講述了以耍猴為生的一家人的悲歡離合。佝僂的爺爺、從外面買來的母親“傻英子”、樸實寡言的父親，調(diào)皮任性的“我”，還有老母猴和小猴阿圣，共同營造了簡單貧窮而不乏溫馨的小家。小說前期講述“我”的童年，語調(diào)輕松幽默，后期筆調(diào)凄冷，“我”長大之后態(tài)度的大幅度轉(zhuǎn)變，陰差陽錯導致父親去世。小說中出現(xiàn)兩次將猴子阿圣送走的情節(jié)，年齡不同、目的不同而導致結(jié)果不同：主人公童年時期，將阿圣看作無所不能的“齊天大圣”，會七十二變，也會去西天取經(jīng)，還為其打造水簾洞，因此想幫助阿圣擺脫被耍的命運;長大之后，主人公逐漸耍弄阿圣，并且將它送去動物園，卻導致家庭的分散。成長的過程與痛苦憂傷相伴，成長的代價是失去，主人公生命中的溫暖和美好幻想慢慢逝去，夢醒之后變得無情。現(xiàn)實中并沒有筋斗云，穿袈裟的和尚不是唐僧，而是道貌岸然的盜賊，作者的批判力透紙背。小說中猴子與人的地位是平等的，爺爺顫顫巍巍背著老母猴去曬太陽，是具有儀式感的溫情畫面，養(yǎng)家活口的工具符號已成為相互依靠的親人，讓人心有安慰。小說張弛有度，細節(jié)描寫生動，寥寥幾句話人物形象就躍然紙上，例如年老的爺爺“他的背駝得厲害，呈7字，好像隨時都要向前栽跟頭似的”。敘述沉穩(wěn)有力，不急不躁，伏筆非常巧妙，阿圣的身份和母親的經(jīng)歷都隨著文字娓娓道來，渾然天成的自然感。

羅偉章《逆光》，《北京文學》2020年第3期。

小說可以看作一部男青年成長史，講述了男主人公楊浩過完25歲生日后，被父親從家里趕出去，憑借自己的本事自力更生，在此過程中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從而心智逐漸成熟的故事。作者立足于現(xiàn)實社會，從當代青年普遍存在的問題入手，給未經(jīng)歷風雨的主人公一個獨自面對世界的契機。輪胎王父親為鞭策宅男兒子成家立業(yè)，還兒子一片自由的天空，楊浩也跳出了家人的保護和家庭的桎梏，看到了社會的多面性。小說看似情節(jié)碎片化，但是主線連貫，較為精彩的是穿插的鄰居故事，對門老夫妻陳叔和姜姨看似生活閑適，在七樓樓頂種瓜果蔬菜，但每到子夜時分都會爭吵一番。姜姨這個人物原型很像是《武林外傳》中的佟湘玉，“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遇到難關(guān)便會后悔以前的選擇，給夫妻生活畫上一道裂痕。姜姨姐妹之間為房子鬧上法庭，也是對當今社會“親兄弟，明算賬”的真實寫照，諷刺性十足。吹大肚子的薩克斯男人因為投食流浪貓而被迫承受莫須有的罪責，他最后的話叩響了“一個不能讓野貓野狗存活的小區(qū)，不配我住在這里”。這些事情都影響著主人公的判斷和感情，他突然明白并不是父親刻薄而是自我思想狹隘，最終實現(xiàn)了自我覺醒和自我救贖。羅偉章的筆力不可謂不深厚，文字洇染著詩意的哲思和淡淡的愁緒，也恰好反映了當代青年成長過程中的迷茫、懷疑和不安。作者對人性特點、人類生命本質(zhì)、時間與空間、情緒轉(zhuǎn)化的理解，也是相當透徹的，前面鋪墊巧妙，前后呼應(yīng)，思想性與藝術(shù)性兼?zhèn)洹！爸袊旁娢亩酁閷崒懀覀儏s當成了聯(lián)想或想象”，作者的想法是獨特又深入的，現(xiàn)實也總是蒙上一層面紗，猶抱琵琶半遮面，讓人忍不住拓展想象的邊界，就像小說高潮部分鄰居女子去世的真相，讓男主正視自己對愛情的恐懼以及想要改變的意圖，邁出了成長的一大步。

蘆芙葒《糖人》，《安徽文學》2020年第2期。

小說開頭巧設(shè)懸念，渲染緊張氣氛，以父親的失蹤為背景，調(diào)動著讀者的情緒。父親宋元明熱衷繪畫，不慕名利，希望自己的一生逍遙恣肆，“活著只需一雙筷子，死了只需一抔泥土”，座右銘亦是如此簡單。然而被診斷出糖尿病后，被母親嚴加看管，像被折了翅膀的鷹，只能在一定范圍內(nèi)活動。父親身體上的疾病，轉(zhuǎn)移到母親這里成為心理上的病痛，于是母親痛哭、發(fā)呆、失眠，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專門辭職回家照顧父親，每天嚴格控制父親的飲食，一塊紅燒肉也不許吃，不許出去聚餐，禁止碰煙酒，經(jīng)常給父親發(fā)一些與糖尿病相關(guān)的負能量文章，深更半夜給父親拍照，父親毫無自由可言。母親甚至不顧“我”的意愿，要求“我”從省城回到家鄉(xiāng)工作協(xié)助她照顧父親，私下讓女友離開“我”。以愛為名的枷鎖，禁錮了父親的自由，同時也影響了“我”的幸福。小說環(huán)環(huán)相扣，以戲劇化的方式展現(xiàn)了現(xiàn)實生活，平淡舒緩的敘述不乏溫情的批判。作者善于觀察現(xiàn)實生活中的細節(jié)，側(cè)重表現(xiàn)人的精神世界，挖掘出我們身邊類似于小說中母親這樣的典型，也讓筆者想起了方方《萬箭穿心》里的女主人公李寶莉，初衷是想守護好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一系列行為卻將丈夫和兒子越推越遠，愛的束縛讓人壓抑和沉悶，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加害者和受害者。家人的愛何嘗不是一把雙刃劍，有時像蜜糖一樣讓人溫暖幸福，有時又像砒霜一般讓人心臟絞痛，沉重的愛給予對方的大多是壓力。作者以“糖人”為名，包含了一定的深意，制作糖人時火候是關(guān)鍵，過熱則太稀易變形，冷了又會太硬無法塑形，感情亦是如此，如何保持愛的距離、如何選擇愛的方式、如何把握愛的溫度，這始終是對人們的考驗，也是人們的必修課。“糖人”不易保存，愛沒有防腐劑，何嘗不會變形和變質(zhì)。小說結(jié)尾的留白，也讓讀者反思怎樣才是真正的愛。

陳武《到燕郊有多遠》，《山花》2020年第3期。

小說以女主人公湯圖圖失業(yè)為明線，以她的家庭生活受到?jīng)_擊為副線，兩條線索交織在一起，譜寫了現(xiàn)代家庭的生活圖景，瑣碎日常類似于劉震云的《一地雞毛》。明確的地理標識，長途跋涉的路程，熙熙攘攘的上班人群，體現(xiàn)了主人公工作的艱辛不易。小說聚焦城市化進程下人們的現(xiàn)實與精神境遇，巨大的城市背后卻是精神空間的空曠。作為一名優(yōu)秀女編輯，湯圖圖應(yīng)對的挑戰(zhàn)是復雜的：上班地點太遠，總是加班，最后卻還是被有關(guān)系的花瓶莫名頂替;大女兒小雯智力低下，丈夫動用了關(guān)系，特殊學校依然不肯繼續(xù)收留;婆婆對她大女兒心生芥蒂，希望送到福利院，婆媳矛盾升級……工作家庭皆不順心。丈夫顧后在家庭和工作的雙重選擇中決定留在家里當專職“婦男”，小有名氣的編劇作家為了妻子孩子而退居幕后，最終在母親、妻子與女兒之間的周旋中傷痕累累，想要退出，溫情丈夫形象的建構(gòu)和解構(gòu)，也增添了現(xiàn)實的無力感。作家還是心存憐憫的，不忍心完全擊垮她，給了女主人公一絲微弱的希望，讓丈夫撤銷了那個錯誤。而現(xiàn)實又是殘酷的，即使丈夫詢問時，湯圖圖裝作自己沒有聽到分開的那條消息，并逃避最后一條語音消息，她依然無法欺騙自己丈夫精神拋棄她的既成事實。壓倒駱駝的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這根稻草也具有不可逃避的責任。作者注重表現(xiàn)人物的精神世界，“到燕郊有多遠”不只是路程的奔波和遙遠，更是內(nèi)心的疲憊和荒蕪。

口罩·墨鏡·自行車·玉墜

李? 樅

莫泊桑《項鏈》中的項鏈、魯迅《孔乙己》中的茴香豆、果戈里《外套》中的外套，有意味的道具設(shè)置不僅推動了情節(jié)發(fā)展、也讓小說中的人物更加立體和豐滿，在2020年3月的小說作品中，有四個有趣的道具令人印象深刻：

王小王《蒙面人》《文學港》，2020年第3期。

“口罩”作為小說反復出現(xiàn)的道具，在這里具有“阻隔、隔離、遮擋”的隱喻意味。王小王在小說《蒙面人》中，設(shè)置了一種卡夫卡式的變形世界，主人公“他”一覺醒來，覺得“不對勁兒”：“他發(fā)現(xiàn)今天他見到的所有人都戴著口罩”，“他”在這種處境中察覺到人們流露出來的冷酷目光，而感覺孤獨。“他”來到辦公室，所有人都戴著口罩。每個人似乎都在口罩之下遮蔽了自己黑暗的內(nèi)心，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陰謀。“他”認為死對頭“那個混蛋”奸詐虛偽，但“他”也是一個奸詐虛偽的人，“他”甚至發(fā)現(xiàn)，同事們“吃飯的時間，戴著口罩吃飯”，即便是吃飯也不肯卸下自己的偽裝。人們的“偽裝”使“他”感到恐慌，但“他”也是一個虛偽的人。人與人戴著口罩設(shè)防，正隱喻了這個世界上“彼此設(shè)防”的人性。而“他”隨意地評判、咒罵著那些“戴口罩”的人，卻完全無視自己正是自己所咒罵的那一類人。和“他”相親的姑娘也戴著口罩設(shè)防，“他”對女孩兒的虛偽感到失望，但小說中也強調(diào)了“他”也勢利而虛偽地評判了姑娘。“他”看乞丐可憐，但乞丐看“他”也可憐，“他”與深淵相互凝視。“他”強調(diào)自己是正義的一方，所以“他”毫不留情地批判別人，而不審視自己的過錯。最終，“他”發(fā)現(xiàn)“所有人摘下口罩，那些臉竟然都是他的模樣，全世界都是他自己。”很快，“那個混蛋”——“我”又變成了“他”。當我們在批駁他人冷酷無情的時候，往往不會先審視自己，在當今這個傳媒高度發(fā)展的信息化社會，很多時候，我們都是戴著口罩的“他”。

修正揚《中醫(yī)院》，《湖南文學》2020年第3期。

小說講述了一個34歲郁郁不得志的男人撲朔迷離的生活片段。李志突然接到了自己久未聯(lián)系的朋友小皮的電話，小皮告訴李志，自己和老婆被人打了，讓李志來中醫(yī)院撐場面。李志在中醫(yī)院遇到了久未聯(lián)系的老同事劉敏。在交涉小皮問題的時候，小皮身上的悲劇被一一暴露，而李志也接踵遭受種種困厄。小說中，墨鏡是一個有意味的道具，這一道具的運用，側(cè)面展現(xiàn)了李志的性格。李志身穿風衣、戴著墨鏡來到了醫(yī)院，他甚至將《國家地理》雜志卷成筒狀夾在風衣下面幫小皮震懾對手。郁郁不得志的李志戴著墨鏡想要假裝成一副很“社會”的樣子來偽裝自己。而見到小皮喊來幫忙的“朋友”很多，李志便把墨鏡裝到了口袋里。在羅總點了雪茄的時候，作者趁機交代了墨鏡的來歷，“這副雷朋是老前年花千把塊買的，一年多沒戴了”，這句話也點明了李志的處境，他并沒有任何場合來戴這副墨鏡，而與這個昂貴墨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李志的煙，看著羅總在抽雪茄，“他的手指在煙盒和眼鏡腿之間游離，猶豫著是否摸出煙來。他的煙不像眼鏡那樣有個不錯的牌子。”而在煙盒與眼鏡的對比之中，李志貧困的生活處境凸顯出來。當李志被“友情”感動，懷著關(guān)愛的心情來到醫(yī)院，他是渴望得到救贖的，可是面對他發(fā)現(xiàn)小皮妻子和羅總的秘密、發(fā)現(xiàn)表妹的“秘密”、自己遭到了毒打、發(fā)現(xiàn)劉敏的“秘密”之后，李志的世界重新陷入了晦暗，他渴望擁抱的生活，為他送來了一堵無形的“墻”，李志躺在病床上，受傷的鼻子上重新掛上了那副墨鏡，李志的熱情遭到“世界”的拒絕，他再一次選擇了“抵抗”和“遠離”，他才是那個“瘋子”。在撲朔迷離的現(xiàn)實和“假象”之間，“中醫(yī)院”像一面鏡子折射出世俗小人物們的辛酸。而李志則是那個在“中醫(yī)院”中丑惡的人性萬花筒里，再度喪失了對生活的熱情的悲劇小人物。

周李立《嫦娥》，《芒種》2020年第3期。

在獨立紀錄片導演范儉的紀錄片《活著》中，曾經(jīng)記錄了關(guān)于汶川地震“失獨”家庭中的母親冒著高齡的風險生下“二胎”的種種艱難困阻，在影片中范儉發(fā)出了一個疑惑：“那些成為死去的哥哥、姐姐們的替代的‘二胎們在成長的過程中會如何看待自己？”無獨有偶，在周李立的小說《嫦娥》中也探討了這一問題。小城女孩兒童里生活在一個有巨大陰影的家庭，她的母親在40歲的時候生下她，整日沉醉于在床上剪報，尋找關(guān)于兇殺和強奸的新聞，而自己的父親看似與周圍的人有著不可言說的秘密，唯獨瞞著她一人。在童里長大的過程中，受到了父母過度的“保護”，在童里眼里，“母親能看見鬼魂，父親則是一名同性戀。”小說中，“自行車”是童里成長的一件重要道具。小說伊始，小時候的童里看到父母騎自行車的照片，讓她充滿了好奇，小學的時候，人人家里都有自行車，但童里家沒有，她們家有一個童里從來沒有進去過的自行車房，像是“童話里巫婆的小黑屋”。四年級的時候，人人都會騎自行車了，童里不甘落后，也想學，可童里的媽媽因此臉色大變，告訴童里“你怎么想騎自行車呢？那太危險了，你根本用不著學騎車呀，如果從車上摔下來，我都不敢想，你不能有這樣的想法呀！”童里雖然答應(yīng)了，但因此耿耿于懷，她一直到長大也沒有遇到過一個像自己一樣不會騎自行車的人。顯然，在父母眼里，童里成了活在死去的姐姐陰影里的“犧牲者”，姐姐出生時，人們?yōu)樾律鷥郝≈刈８＃锏某錾爸匦隆痹賮硪槐榈氖虑椋安恢档米ＹR”;父母為大女兒取名是精心考慮過的，而給童里起名，顯得那么隨意;童里的出生帶著哀悼和喜悅兩種情緒，母親因為失去大女兒傷心，對小女兒疏于照顧，死去的姐姐最終成為了全家人的傷痛。當童里長大了的時候，父親終于同意她騎自行車的時候，童里早已經(jīng)過去了那個羨慕騎著自行車的年紀。盡管父親告訴童里“你就是你，跟別的沒關(guān)系”。但童里的一生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那位死亡的姐姐的影響，死亡是這個家庭永恒的瘡疤。

彭思萌《分泌》，《花城》2020年第2期。

小說中，彭思萌將關(guān)注點放到了“精神焦慮”，并將這種焦慮“極致化”，創(chuàng)建了一個“全民焦慮”的未來社會。小說的故事背景設(shè)定在2063年，借由科幻的外殼書寫了當代人的精神焦慮，是一篇科幻現(xiàn)實主義中篇小說——借由科幻的外殼，書寫當下社會中存在的精神焦慮問題。多巴胺、腎上腺、五羥色胺諸多眼花繚亂的激素名詞構(gòu)筑了未來世界被情緒激素控制的人類。小說在莫羨和何遇的雙重視角中不斷地切換，在經(jīng)歷了一場大災(zāi)難后，人類失去了快樂，在焦慮中惶惶不可終日，人類無法正常分泌激素，要靠被分配的激素膠囊而生活。時常處于情緒失控狀態(tài)的護士莫羨遇上了藥劑師何遇，并卷入到何遇的“革命”中去，在發(fā)現(xiàn)“安定醫(yī)院”騙局的過程中，莫羨也重新開始分泌激素，實現(xiàn)了自我的“救贖”。小說中，“女媧”玉墜是在文中幾個關(guān)鍵情節(jié)點出現(xiàn)的道具：莫羨遇到何遇時，何遇送給了她“女媧”玉墜，在這里何遇期許莫羨能成為和他一起“創(chuàng)造新人類”的“神祗”，但莫羨未能理解;莫羨尋死的時候，手里握著那個掛墜，終于決定要抓住眼前的男人，完成“改變”;小說結(jié)尾，經(jīng)歷過“革命”洗禮的城市終于重歸寂靜，莫羨在大街上救起一個瘦弱的孩子，她抱著孩子猶如頸間那枚創(chuàng)造人類的“女媧”，“背后好像升起光暈，好像來自我故鄉(xiāng)的古老神祗，點亮了這幅暗淡的街景”，而“我”相信“一個更美好的時代必將來臨”。愛和理解終將會戰(zhàn)勝焦慮是彭思萌在這部小說中所要傳達的觀點。冷漠、疏離的社會讓人們焦慮，而陌生人的冷言冷語甚至一個眼神都可能成為摧毀一個人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們是“焦慮”情緒的受害者，也可能是他人“焦慮”的施害者，或許多一些理解與關(guān)愛，會讓這個時代更加美好。

此處心安是吾鄉(xiāng)的她力量

欒雪菲

“世界上若沒有女人，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整個人類的活動是由男女兩性共同構(gòu)成的，而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即寫作活動則是個體行為和情感表達的軌跡，離開了任何一方來談，都會站不住腳。沒有絕對的對立，也沒有恒定的關(guān)系。曾經(jīng)在時代和歷史文化中處于劣勢地位的女性，如今不僅以或女性個體、或妻子、或母親的身份為文學活動不間斷地增添色彩，更有著超出文學范疇的重大意義，正如當下與疫情博弈的女性醫(yī)務(wù)工作者們，她們身上便擁有著安定的她力量。

曹明霞《花開兩朵》，《中國作家》2020年第2期。

“泥由火煉而成石”，作家這樣描述《花開兩朵》的內(nèi)蘊。人的發(fā)展是離不開社會的試煉的，而大環(huán)境造就的對女性的刻板印象又使得她們必然要經(jīng)歷多重的磨煉。劉嵐和劉云是除了血緣關(guān)系和職業(yè)外各方面都截然相反的兩個人物，她們出身于貧苦的鹽堿地安平，一個是雷厲風行、硬心腸的高干女性劉嵐，一個是心軟善良的平凡職場女性劉云。作為女性作家視角下的職場女性，劉嵐在她的職業(yè)上無疑是成功的，正如她們的母親說的，“這嵐嵐，和云兒只差了幾秒鐘，可她的心腸，怎么那么硬啊！”硬心腸使劉嵐在事業(yè)上順風順水，相信這是作家所要表現(xiàn)的女性意識一部分的張揚。相比較劉云在事業(yè)選擇上的隨波逐流，劉嵐成長的路上做出許多出人意料卻又能改變?nèi)松壽E的選擇，兩個人性格的差異在此方面有顯著的表現(xiàn)。人都是不完美的，既有利他性，也存在利己性。在親情和人生事業(yè)的單選題里，劉嵐選擇了冷下心腸過好自己的人生，而劉云在兩者之間努力周旋。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自己過出來的，沒有一樣的，有對親情寡淡的人，也有熱切期盼親情的人，筆者不能說劉嵐是冷血動物，但在親情這一互相、立體的感情中，她是利己排他性的。在小說里，兩位女性的職場身份是起到推波助瀾作用的，而通過對不同的職場女性的描寫，體現(xiàn)作家對女性新力量的關(guān)注，不同的女性有不同的選擇，她力量是不容忽視的存在。

王大燁《剎那間往事涌上心頭》，《山西文學》2020年第2期。

通過作家筆下的婚姻生活，讀者們能夠在藝術(shù)性上感知現(xiàn)實生活的世界，在某一方面大體可以看作作家對婚姻生活的一種理解。恩格斯所說的“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對很多人來說這是很理想主義的一個觀點。女性在婚姻中扮演的妻子的角色，是需要給予更多關(guān)注和理解的。像在《離婚》里李先生和李太太的關(guān)系中，丈夫認為和妻子之間沒有精神共鳴，因此覺得家庭是束縛。在本篇小說里，丈夫劉海熱愛寫詩，但妻子賈蘭蘭被認為沒有談吐，兩人志趣不投，劉海心中的“白月光”像是定時炸彈一般，隨時能夠摧毀兩個人的婚姻生活。賈蘭蘭在婚后是有一段甜蜜生活的，可婚姻按道理來講應(yīng)該是長長久久的，大多數(shù)人也這么認為，然而丈夫的厭嫌卻來得那樣快。劉海嫌棄賈蘭蘭庸俗，包括行為上、儀態(tài)上的缺陷，最關(guān)鍵的是不會作詩。這些理由讀來令人失笑，女性有自己獨立的人格，有個體意識，如果事事都按照丈夫的標準過活，那和附屬品是沒有區(qū)別的。事實是在開始的不愉快后賈蘭蘭沒有為了劉海而一味改變自己，她依舊是那樣大大咧咧，淳樸善良，而且自己撫養(yǎng)兒子。時間沖淡了劉海對婚姻的熱忱，卻加劇了對張荑的思念。兩個女人不自覺地被劉海擅自牽扯到一起，丈夫?qū)堒栌行┎B(tài)的追求使賈蘭蘭恨鐵不成鋼，在婚姻里的女性總是有許多的無可奈何，或者為了家庭，或者為了孩子，也許更是為了自己，她們不愿輕易放棄，所以小說里在兩人鬧翻之后賈蘭蘭為自己著想，不慪氣，她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進行她挽救婚姻的自我調(diào)適。在婚姻里有自己的獨立人格是促使婚姻穩(wěn)定的基石，賈蘭蘭以她的力量為讀者展現(xiàn)了女性自我認知程度的提高，此處心安是吾鄉(xiāng)，內(nèi)心強大便是安定。

江洋才讓《仲薩聆聽》，《上海文學》2020年第3期。

縱觀古今中外文化史，母親從來都是一個神圣的形象，母愛在人類情感中一直被認為是包容和無私的。張愛玲在《談女人》里給女性賦予“地母”的精神寓意：“女人縱有千般不足，女人的精神里面卻有一點‘地母的根芽”。作家在《仲薩聆聽》中建構(gòu)了一個純真向上的藏邊世界，離家三年的兒子不知去向，其母親仲薩一直懷抱希望等待兒子歸來，兒媳則在希望與失望交織中執(zhí)著地守護著三人之家。身為婆媳關(guān)系的兩代母親，都毫不意外都體現(xiàn)著地母的特質(zhì)：堅韌頑強，在生活瑣事的纏繞中依然透露出強勁的活力。仲薩麻甘（老阿媽）是整篇小說的靈魂人物，這位年歲已高、身患殘疾的母親，每天最要緊的事就是等待兒子回家。盡管眼前是一片黑，可仲薩心里的眼睛是明亮的，爛熟于心的那條通往村口的路，哪怕在意識不清楚的情況下，她依舊能準確到達。作家們的性別以及身處的社會環(huán)境、生存狀態(tài)具有差異性，《仲薩聆聽》中男性作家對母親的多方面的細節(jié)描寫體現(xiàn)其著重從心靈深處發(fā)掘母愛，依據(jù)的是作者自小在藏邊區(qū)的個體生命體驗，因此以玉樹巴塘草原為精神故鄉(xiāng)，不遺余力地展現(xiàn)身為母親的女性強大的她力量。仲薩用靈魂聆聽追尋內(nèi)心對家庭和滿的渴望，樸實真誠的人性美和強韌鮮活的母性關(guān)懷組成了仲薩向真的女性形象。大抵心安即是家，對仲薩來說，心安就是聆聽到兒子歸家的聲音，這大概就是志存心誠便可向真吧。

陳世旭《江州的桃花》，《青年作家》2020年第2期。

女性在愛情書寫中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重要存在，女作家們大多以同性身份理解個體成長，展現(xiàn)女性意識的覺醒與提升。男性作家筆下的愛情故事里的女性，很大一部分身處劣勢，是那個時代的環(huán)境造就的現(xiàn)實。陳世旭堅持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江州的桃花》根植于社會現(xiàn)實，呈現(xiàn)的是人生路上的悲歡離合。江州的春汛來得比往年早，桃花水澆灌著愛情的種子，慢慢生發(fā)出芽。陳志和慧子本是兩情相悅，在這段懵懂的感情短跑中，起跑階段是陳志對慧子進行猛烈追求，途中跑階段是兩人互表愛意、吐露真情，然而沖刺階段陡轉(zhuǎn)直下雙雙跌倒在紅帶前，令人唏噓。慧子是一位赤腳老師，有一定的知識素養(yǎng)，從其父親的教導方式可以看出慧子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在世俗交往中，她有著獨立的人格意識，懂得自我愛護，同時又是純真善良的，用微笑來應(yīng)對惡意并保護自己。在愛情面前，她不卑不亢，努力追尋自己向往的愛情，但殘忍的是她清楚所處的現(xiàn)實世界，她與陳志的愛情看不到未來。念及此，慧子瀟灑地帶著石磙轉(zhuǎn)身離開。在作家的筆下，慧子的女性形象似乎被賦予了男人的個性，雖然依舊帶有女子特有的嬌羞，但面臨危機，有著瀟灑成熟的處事方法，倔強執(zhí)著，擁有著難以忽視的堅定的她力量。陳、慧兩人純凈的愛情如同溫柔的春風，細致真實得使人動容，不是愛情的理想主義，而是悲劇的現(xiàn)實意義。可以看到在男性作家的文本中，女性擁有的話語權(quán)和選擇權(quán)更多了，意味著女性的她力量正在發(fā)揮著難以想象的作用。

家庭羈絆中的人生百態(tài)

于英杰

社會是由一個一個的小家庭組成的，每個人都會處在或幸福或不幸的家庭，或完整或破碎的家庭中。在家庭的種種羈絆中所發(fā)生的事也最直抵心靈的，在防控疫情的特殊時期，有許多人被迫居家。在與家人的日夜相處中，有人會被親情的溫暖滋潤四肢百骸，也有人不得不面對家庭對自己的折磨、痛擊。美好的家庭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也各有各的不幸。平淡安定的日常生活也好，為挽回家庭所做的努力也好，在家庭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所容納的不僅僅是家人之間的繁瑣小事，還有包羅萬象的人生百態(tài)。家庭就像一個縮影，不但是整個社會的縮影，也是眾生人生百態(tài)的縮影。

孫睿《陽歷年》，《青年文學》2020年第2期。

這篇小說講了一家八口過陽歷年的情景。小說采用常規(guī)線性敘事，流水賬般地描寫了在一個家庭中所發(fā)生的從圣誕節(jié)到陽歷年后的種種事情。小說發(fā)生在一個普通的四口之家，當編劇的爸爸，帶二胎的媽媽，上幼兒園的老大和六個月大的老二共同組成這個溫馨的小家庭。因為元旦臨近，孩子的姥姥來幫忙照顧老二，姥爺本想也趁著年假趕來一同過元旦。誰料到卻趕上了老二發(fā)燒，姥爺受涼，一切行程待定了。小孩子發(fā)燒好得快，受涼康復的姥爺也終于得以進北京看望外孫。平時在爺爺奶奶家住的老大也跟著爺爺奶奶一起回到了家。一時間，八個人便充滿了這個小小的家庭。家人難得齊聚一堂，一起吃飯是少不了的。作者采用細膩的筆觸，真實地描寫了家庭聚餐中所發(fā)生的種種事情。爺爺和姥爺喝酒聊天，六個月大的老二調(diào)皮搗蛋，奶奶和姥姥為老大的食量爭執(zhí)，爸爸媽媽與父母們講解正確的育兒方法。每一件事都那么的普通真實，卻也那么的平淡溫馨。飯后爸爸帶著女兒完成幼兒園的作業(yè)——去外面尋找冬天。媽媽和姥姥在家里照看年幼的老二并討論喂奶被咬這件事。一件件平凡的瑣事被家庭的溫馨所浸透，顯得那么光彩耀人。每個人都在這個家庭中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為家庭的篝火中添一把柴。姥姥做著不合女婿胃口的養(yǎng)生雜糧飯，過分寵溺地呵護著外孫外孫女，在朋友圈幫女婿的網(wǎng)劇拉票。姥爺瞞著女兒偷偷喂外孫過量的輔食。爸爸和媽媽照顧著“此起彼伏”發(fā)燒的老大和老二。爺爺奶奶為保險的事情爭吵。每個人都在各自和他人之間“斡旋”，留下一道道生活的痕跡。陽歷年將家人們聚在一起，也將這個大家庭中的種種小事向我們進行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就是這些或溫馨或繁瑣的事，構(gòu)成了每個人的一生、每個家的風景。

但及《此畫獻給吳云》，《上海文學》2020年第3期。

但及小說樸實的語言中往往夾帶著深沉的情感，奇詭的結(jié)局也讓人意猶未盡。小說圍繞一摞照片和底片展開。故事從母親去世開始，母親是一名紡織廠的退休女工，和主人公蝸居在浙江的一幢小樓里。主人公的母親去世得突然，主人公簡單地辦完了喪事，回到與母親的住處。母親的突然離世使他感到悲傷和猝不及防，母親生前生活過的痕跡還在，但人卻不在了。夜晚主人公輾轉(zhuǎn)難眠，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閣樓上的兩個木箱。木箱里放著母親生前所拍的照片和底片，也是主人公從未見過的照片和底片。母親那些不為人知的生前事跡就這樣由照片揭開了。主人公帶著這些照片去了檔案局，通過媒體的幫助，他找到了母親的一位舊識，舊識是當年在上海追求過母親的一位畫家，聽到母親過世的消息十分惋惜悲傷，便畫了一幅畫送給母親吳云。而主人公也通過這位畫家了解到了母親年輕時的事跡。母親原不叫吳麗齊，而是叫吳云，曾是大上海的一位名媛。后來做了一名戰(zhàn)地攝影師，箱子里的照片就是母親所拍。這些事情母親從未對他提起過。主人公震驚且不解，為什么母親瞞了自己這么久，到死也不肯說。或許是出于母親對那些風花雪月的不屑與割舍，也或許是親眼見證過戰(zhàn)場上的無數(shù)死亡，想忘記這段痛苦的過去。不管是什么原因，幾十年來母親只字未提，而死后前塵往事才慢慢浮出水面。母親的身世明了，但所留下的照片卻令主人公感到頭疼。古玩市場的人想高價收購，檔案館又要求他捐獻給博物館。左右為難的主人公只好暫時將此事擱置，卻沒想到夜長夢多，放在閣樓的照片和底片被偷了。故事的結(jié)局既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照片沒了，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些關(guān)于母親的故事和照片，也仿佛從未聽過見過。每個人的家庭都有自己的苦衷與秘密，有時如今的風平浪靜，是為了掩飾曾經(jīng)的波濤洶涌。而人生又何嘗不是呢？經(jīng)歷過轟轟烈烈的青春，又如枯葉般悄然逝去，留給我們的只有無限的緬懷與嘆息。

馮積岐《房子》，《紅豆》2020年第2期。

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小說中五爸的家庭就仿佛一直被不幸所籠罩著。五爸年輕的時候很是聰慧，學習成績又優(yōu)異，是馮姓人家的驕傲，也曾是一位桀驁少年郎。但后來因故進了監(jiān)獄，一切都改變了。從監(jiān)獄回來的五爸對人生感到失望，眼中也只剩下了仇恨。被苦難的生活打敗的他也頹廢了許多。在五爸入獄期間，他的妻子帶著一兒一女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家。苦難就像病毒一樣在這個家庭中蔓延，由于父親的缺失和母親的不當教育，兒子吸毒販毒被判了無期，女兒十五歲被中學老師搞大了肚子后也做起了皮肉生意。在監(jiān)獄里受盡了煎熬的五爸，一出獄看到的便是一幅妻離子散的凄涼景象。他對社會的怨恨更深了。曾經(jīng)桀驁不馴的目光慢慢染上了頹廢與仇恨。然而五爸的苦難并沒有結(jié)束。在他六十歲那年又娶了一妻，生活剛有好轉(zhuǎn)，妻子便中風癱瘓了。一次次生活的打擊使五爸不得不怨天尤人。苦難給這個本就晦暗的家庭蒙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灰塵。每次五爸拼命地將這些灰塵拂去，又會有新的灰塵落上。這些灰塵耗費著五爸生活的力氣，使他活得越來越累，對世界和人的仇恨也越來越深。猶如壓死駱駝的一根根稻草，這一層層的灰塵，終于也將五爸壓趴下了。他再也沒有繼續(xù)生活的力氣，在一個漆黑的夜晚，連同那癱瘓的妻子與自己，和那從父親手里繼承的房子一同燒毀了。或許世事就是這般難料，苦難會像堵不住的泉眼往外流，一點點淹沒一個家庭，使人慢慢窒息又無能為力。而在家庭的苦難中，或許幸存下來，又將會是另一輪苦難的開始。

索爾《箱中浪客》，《長江文藝》2020年第2期。

有的家庭和睦平安，有的家庭苦難連綿，而這篇小說，悲劇中摻雜著喜劇，悲喜融合，勾畫出一個滑稽又悲哀的故事。主人公阿聰沉迷賭博，輸了不少錢，還對妻子家暴，嫌她不給自己生孩子。大男子主義的他不但沒有體貼過妻子，還認為享受妻子的照顧是天經(jīng)地義。妻子忍無可忍離家出走，而阿聰以為妻子跟相好的跑了。沒有了妻子的照顧，阿聰餓了兩天肚子，或許為了飽腹或繼續(xù)有個人來照顧自己，阿聰開始了他的漫漫尋妻路。然而阿聰?shù)姆椒ū容^獨特，不是坐車去找，而是把自己包在箱子里，當做快遞寄到妻子的新地址。在郵寄的路上，阿聰實時向家族群匯報著進程。而看似和睦，實則冷漠的親戚們根本就不在乎，他們把阿聰?shù)穆贸坍斪鲆粋€笑話來看。在路上阿聰與快遞員小崔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小崔給身無分文的阿聰飯吃，帶他透氣，給他看病，帶他去完成罵堂弟的夙愿，還一起討論物質(zhì)的女人們。然而阿聰因為200塊的醫(yī)藥費和幾頓飯錢，想偷偷丟下小崔跑走。然而卻失敗了，被小崔撿回來的阿聰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到了收貨地址。然而地址所在的地方，卻沒有他的妻子，而是一個陌生的女人。無奈，阿聰又被裝在箱子里原路寄回，然而不甘心的阿聰卻從快遞車上“逃逸”了，但最終被警察送回了家。這場挽回家庭、追回妻子的滑稽之旅最后以失敗告終了。有的家庭只是勉強地拼湊在一起，總有土崩瓦解的一天。而傷過的家人也或許再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了。

本欄責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