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凡
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暴發后,俄羅斯衛生部網站上發布的《新冠病毒(2019-nCoV)預防、診斷和治療》文件中提到:“新冠病毒是一種由蝙蝠的冠狀病毒與未知來源的冠狀病毒重新組合形成的病毒。”有人將此解讀為:俄方認為目前的新冠病毒是人工合成的;也有人認為,這種觀點其實是指,新冠病毒不是一種全新的病毒,而是一種原本存在于動物體內的病毒進化后的產物,進化方式是基因重組。基因重組有自然和人工兩種類型,流感病毒變異就是典型的病毒自然重組的例子。實際上,當人類可以操控基因并且能夠人工合成生命后,與前者類似的觀點就層出不窮。
2010年5月20日,由人類基因組計劃的主要完成者、美國生物學家文特爾建立的私立研究所的一個科學家團隊研發出了地球上首例人造細胞—“辛西婭”(Synthia,合成體的意思)。這是一個山羊支原體細胞,細胞中的遺傳物質卻是依照另一個物種蕈狀支原體的基因組人工合成的,人造細胞表現出的是后者的生命特性。2018年8月2日,英國《自然》雜志同時在線發表了美國和中國研究人員的兩篇論文,都是關于酵母染色體融合的成果。中國研究人員創造了一種新的人工合成酵母,僅含1條巨大的線型染色體,不同于有16條染色體的野生型酵母。
以上這些成果都說明,如今研究人員創造人工生命已經并非難事。那么,新冠病毒是不是人工制造或人為重組的病毒呢?要回答這個問題,可以對比和參考一下對艾滋病病毒(HIV)起源的追蹤,可能會獲得一些答案。
1999年9月,英國記者愛德華·胡珀所著《河源:追溯艾滋病病毒和艾滋病的起源》一書出版,隨即引發專業界和社會上的巨大爭議。作者根據一些歷史考證提出,艾滋病病毒(HIV)進入人體的途徑是經由在非洲廣泛使用的脊髓灰質炎疫苗(OPV),因為這些疫苗受到了艾滋病病毒的污染,這就是所謂脊髓灰質炎疫苗-艾滋病病毒(OPV-HIV)假說。這種假說認為HIV是人造的,盡管可能是人類不小心制造出來的。
以法國巴斯德研究所為代表的科學家認為,胡珀的觀點值得驗證。以美國費城威斯塔研究所為代表的科學家認為,胡珀的假說只不過是一種文字游戲,不值得當真。在這種反駁聲背后潛藏著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該研究所過去受世界衛生組織(WHO)委托,專門生產OPV,而且今天還保存著剩余的OPV。
胡珀提供的一個證據是,黑猩猩和白枕白眉猴的腎曾被用來生產脊髓灰質炎疫苗,只是當時制作疫苗的記錄已無法找到。胡珀推論,研究人員用黑猩猩或猴的腎細胞生產脊髓灰質炎疫苗時,被黑猩猩或猴體內的艾滋病病毒污染,導致艾滋病病毒在非洲廣泛傳播,因為那時(20世紀50年代末)的非洲是WHO消滅脊髓灰質炎“戰役”的主戰場。
一些科學家也認為,疫苗被污染的意外是可能發生的。因為在20世紀50年代,醫學界的確用黑猩猩和猴的腎細胞制作過脊髓灰質炎疫苗和腺病毒疫苗,這些疫苗可能會受到污染。當疫苗用于人體接種時,人類便會受到猿猴病毒的侵襲。
1999年披露的兩件事對胡珀的假說起到了旁證的作用。第一件事是扎伊爾(今剛果民主共和國)的一家醫院曾發現,早在20世紀50年代末就有艾滋病病人,比1981年世界上確診第一例艾滋病患者(由HIV-1感染而致)早了幾十年。

事情發生在1959年3月,當時扎伊爾內戰頻仍,民不聊生,很多人都靠賣血度日。一名男子來到一家醫院賣了200毫升血液,但不知什么原因他的血沒被醫院使用,而是被存放在血庫里,而且注明了抽血時間。直到1989年,這家醫院血庫的人員在整理血液樣品時才發現這個幾十年前留下來的血樣,于是對血液的成分做了化驗。結果讓他們大吃一驚:這份血樣中竟然含有HIV-1。
工作人員完全不敢相信,畢竟第一個確診的由HIV-1感染的艾滋病病人是在 1981年發現的。后來,醫院又專門做了一次檢測,才最終確定。這一發現說明,早在20世紀50年代末,艾滋病就已經在人群中流行了,而這個時間正好是WHO在非洲廣泛使用脊髓灰質炎疫苗預防小兒麻痹癥的時期。
第二件事是1959年美國軍方在西非捕獲了一只剛出世不久的黑猩猩,在1985年對其檢查時發現它血液中有類似于人類HIV的猿猴免疫缺陷病毒(SIV)。更令人驚訝的是,這只猩猩死后,人們發現其腹中有胎兒,但胎兒體內卻沒有SIV。這只黑猩猩與扎伊爾賣血者同時被染上免疫缺陷病毒也許并不是一種巧合,而是艾滋病早就已流行的一個證據,也說明可能與當時大規模生產和使用脊髓灰質炎疫苗有關。
英國的《自然》雜志也披露了胡珀的觀點。法國巴斯德研究所的艾滋病研究者西蒙·韋恩·哈伯森和英國倫敦大學的羅賓·韋斯首先對胡珀的觀點表示了謹慎的肯定,認為其假說值得檢驗。哈伯森承認胡珀的書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這并不表示這個假說不成立。特別是他發現在時間和空間上艾滋病的出現和脊髓灰質炎疫苗的推廣之間的確相互關聯,否則無法解釋這種HIV病毒株(HIV-1)會在同一時間突然大量地出現。
美國費城威斯塔研究所所長克雷頓·巴克針鋒相對地指出,動物如黑猩猩和猴確實被用來制作過疫苗,但是它們只是被用來試驗疫苗的毒性,而不會用來生產疫苗。也有不少科學家與巴克觀點相同,如美國的莫里斯·海爾曼就對OPV-HIV假說持懷疑態度。他認為,黑猩猩絕不會被用來制造疫苗,因為它們太昂貴而且也不適宜。
美國霍華得·休斯醫學研究所的比阿特麗斯·哈恩則認為,有相當多的證據證明艾滋病出現時間更早,但不會是OPV引起的大規模傳播。艾滋病是在獵殺、屠宰和吃未煮熟的肉食時通過受感染的動物血液經皮膚和黏膜傳染給人的。針頭污染則是導致艾滋病病毒迅速在人群中傳播的原因。哈恩認為胡珀只是提出了一個假說,但是不能證明黑猩猩或白枕白眉猴的腎曾被用來制作過疫苗。事實上在野猴身上還有幾十種類似HIV的病毒,如果HIV會發生自然轉移,其他的病毒沒有理由不會發生這種轉移。
對OPV-HIV假說持激烈否定態度的要數在美國威斯塔研究所從事過研制脊髓灰質炎疫苗的希拉里·科普羅斯基。他說,如果按照胡珀的觀點,是脊髓灰質炎疫苗引起艾滋病傳播的話,那就太具諷剌意味了。如果相信胡珀之說,那他和其他研制疫苗的研究人員豈不就成了魔鬼。胡珀的書只是建立在他的偏見之上,并不是以事實和證據說話。
為了求證胡珀假說的真偽,科學家趨向于用實驗來說話。
20世紀50年代生產的OPV被貯藏在一個冰箱里,這個冰箱又被保存在美國費城威斯塔研究所的另一個大冰箱內。只有所長克雷頓·巴克才有這些冰箱的鑰匙。為了對這些OPV進行科學驗證,巴克打開冰箱把OPV樣品分送到三個獨立的實驗室去檢測,以證明這些疫苗是否含有任何被HIV或HIV前體(SIV)所感染的證據。為了避免媒體的壓力,對這三個實驗室保密,以保證研究的雙盲性。
2000年2月,威斯塔研究所宣布,他們請英國、法國、德國的同行對樣本進行了分析。結果沒有發現任何黑猩猩細胞或是HIV的蹤跡。在隨后進行的第二次分析中,研究人員在樣本中發現了短尾猴的腎臟細胞。但是短尾猴并不能被SIV或HIV感染。
2000年9月,德國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和世界上首次分離出艾滋病病毒的法國巴斯德研究所在英國倫敦皇家學會的一次會議上指出,他們通過實驗分別得出結論:“由于20世紀50年代為非洲的大約100萬人注射脊髓灰質炎疫苗時不慎傳播了艾滋病病毒,從而導致了今天非洲艾滋病災難”一說是毫無根據的。但是,這一結論并沒有動搖“疫苗說”的始作俑者愛德華·胡珀堅持自己說法的信心。
剩下的問題是,科學界公認引發艾滋病的HIV病毒最初是存在于中非西部的黑猩猩和大猩猩身上,只是不知道是在何時以何種方式傳播給人類的。普遍的推測是,獵人在捕獵時,被攜帶有HIV病毒的猩猩抓破了皮膚,或者是獵人在宰殺猩猩時不小心劃破了手指而被HIV感染。
回到新冠病毒溯源上來,世界上已經有不少科學家和科研機構否認新冠病毒的人工制造和人工重組的假說。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副研究員郁文斌等人發表的《使用整個基因組數據解碼新冠病毒的進化和傳播》論文也對新冠病毒的起源進行了新的解讀。其結論主要包括,華南海鮮市場的新冠病毒可能是從其他地方傳入的,在市場中發生快速傳播蔓延到市場之外;新冠病毒基因組尚未發生明顯重組事件。這后一個結論意味著,既然沒有基因重組,那么就談不上有自然或是人工基因重組。因此,新冠病毒人工合成論目前看是站不住腳的。
當然,未來可能會出現新的研究結果,實錘證明新冠病毒是人工重組的,但那只是未來,以及有可能。總之,追蹤新冠病毒起源和找到零號病人的任務既艱巨又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