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 言

早些年，爺爺靠祖傳的做豆腐手藝，養活全家老小。聽父親說，當年爺爺帶著一家六口人，趕著大馬車，馬車裝得是磨黃豆的大石碾子，從吉林來到佳木斯。幾經輾轉，最后在城北一個村莊安家落戶。那會兒農村叫生產隊，隊長見到石碾子，便問爺爺大老遠拉它干嘛？

爺爺說，做豆腐用。隊長點點頭，從此，爺爺做起了生產隊里的豆腐倌兒。這一做，便是二十多年。后來，農村實行承包責任制，不再需要豆腐倌兒，爺爺把分到的地都種了大豆。秋后交完公糧，余下的大豆吃不完，和奶奶一合計，干脆自己在家開間豆腐坊。每天，天剛朦朦亮，毛驢拉著石碾子的滋滋聲，像一曲古老的歌謠，從豆腐坊里飄出來。

后來，爺爺老了，大伯接過了豆腐坊。

大伯買了一臺電磨，做豆腐的節奏更快了些。爺爺閑不住，每天趕著毛驢車，大街小巷賣豆腐。也是那一年，大堂哥只用一輛新買的自行車，就娶回了大堂嫂。

大伯覺得虧待了大堂嫂，對大堂嫂承諾，下面三個弟弟結婚時有啥，你和他們一樣就有啥。

做豆腐辛苦著呢。頭天半夜，大伯把泡好的黃豆，往大盆里撈。然后，把黃豆一勺一勺地放入磨中。開啟電閘，電磨轟隆隆地轉了起來，豆漿就像一條亮晶晶的白色絲帶落入桶中。

伯母和大堂嫂負責煮豆漿。伯母點火后不久，豆漿開鍋，沸騰的鍋里，豆漿沫扭著勁兒上躥著。大堂嫂拿起葫蘆瓢，輕輕撇去浮沫兒。最后，將豆漿舀出，倒入大缸里，用綿沙過濾一遍，就開始用鹵水點豆腐了。

鹵水點豆腐是個技術活兒，豆腐的老嫩全由鹵水決定。這活兒得由大伯來。大伯左手拿著一個丁字形的木耙，右手拿著一個葫蘆瓢，里面裝著鹵水，一邊往豆漿里倒，一邊用木耙攪拌，仔細觀察。邊倒邊嘮叨著：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還真是這個理兒啊！

很快，豆漿變成了豆腐腦兒。大堂哥把豆腐腦兒倒入長方形模具里，在上面鋪上白紗布，壓上一塊石頭后，就等著出豆腐了。

轉眼，二堂哥結婚了。當時流行三轉一響（自行車、縫紉機、手表和錄音機），四大件必須有，大伯狠了很心，都買齊了。

大堂嫂看到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當年自己只有一輛自行車，又想到公爹的諾言，便背地里和大堂哥提起，被大堂哥硬生生的幾句話給噎了回去。

大堂嫂不甘心，找大伯理論。那晚，大伯喝了很多酒很多酒，把眼睛喝得紅紅的。

第二天早上，大伯對大堂嫂說，放心，爹說過的話一定兌現。

娶三堂嫂那年，花錢又多了些，不但買了三轉一響，又多了一臺彩色電視機。

豆腐坊越開越大。于是，家里又添置了兩臺新的電磨。一家人起早貪黑做豆腐，年底分完紅，還有了余錢，大伯家又蓋起了一排磚瓦房。

后來，大伯家的四弟大學畢業結婚了。四弟想去北京發展，他親自去北京做了考察，得出一個結論：北京人寧可不吃肉，也要吃豆腐。大伯也跟著四弟去了北京，親自去指導，傳授純手工豆腐手藝。大伯從北京回來過年時，對村里人說，北京地方大，人多，豆腐供不應求。

大伯從北京給大堂嫂帶回了金手鐲、金項鏈、金戒指。

那天晚飯，大堂嫂做了一道她的拿手菜——小蔥伴豆腐。大伯喝著酒，笑模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