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瑋

我常去的是西山腳下的北京植物園,春天碧桃節、郁金香節游人如織,交通十分擁堵,最好挑不是周末的時間;不過要是喜歡那人山人海的熱鬧,也不妨事。這個園子,也叫北園,那么南園呢?南園其實是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植物園,從市里坐公交車在植物園站下車,先看到的是南園,它也對外售票,但大多數人要看的園子不在這里,還要往北走,過一個紅綠燈,才是目的地。
如果是一個人去散步,從南門進園以后,我會徑直往東,穿過月季園,到河墻煙柳那一處,停一下,然后去黃葉村,就是曹雪芹故居外面,看看那只老貓還在不在。故居的屋子是不必看的,但是那棵古槐樹不可不看。初見那只爬上古槐的白貓,是日暮時分周遭無人,她老而彌健,動作敏捷,眼神滄桑,我喚咪咪,馬上感到輕慢了她。她注視我一眼,便瞇起眼,仰頭看藍色的天。我認定那是雪芹的貓。
后來再也沒見過那只白貓。
早春時節,西南門外的樹下花壇里,有植株迷你的番紅花,很袖珍,像小人國里的花。南門進去,沿大路前行數百米,就可以見到一捧捧的迎春花,開在水渠兩邊,枝條紛披,花朵點點如金星綴于綠枝,未葉先花,花極盛時,嫩綠的小葉始出。
大路兩邊栽有碧桃、丁香和海棠,再往路深處走,就會經過木蘭小檗區。這一段是游人最集中的地方,不要管他們,哪怕他們在大聲叫嚷,在雪松下打撲克,在草地上吃火腿腸。繼續往北走,過一大牌坊,上書“智光重朗”,沿古柏森森的步道前行,又是金碧紅墻的山門,那是臥佛寺,寺廟也要單獨收費,也可以不進,就此西去,去櫻桃溝,又過一小園,修竹幾叢,進去看幾株梅花再走。路上自然有櫻桃樹,溝里卻是水杉多,20世紀70年代栽的,因為櫻桃溝里的泉水,小氣候適合,它們長得挺拔高大。現在去,可以看到胡先骕先生的《水杉歌》碑刻—這位發現并命名中國水杉的植物學家,舊體詩也寫得極好。“記追白堊年一億,莽莽坤維風景麗。特西斯海亙窮荒,赤道暖流布溫煦。陸無山岳但坡陀,滄海橫流沮洳多。密林豐葳蔽天日,冥云玄霧迷羲和。……水杉斯時乃特立,凌霄巨木環北極。虬枝鐵干逾十圍,肯于群株計尋尺……”多么壯偉!
于是到了五月初,不急著看游人聚集處的牡丹和郁金香,我直奔園子深處,到達山跟前的銀杏松柏區。梁啟超墓就在那里,也許繞一圈出來,也許不繞。我的目標是開在樹上的“郁金香”,大樹高而挺直,比巴掌還大的鵝掌形葉子,規整對稱,而枝頭綻放的橙黃色酒杯狀花,像極了郁金香,這就是鵝掌楸了,看過鵝掌楸,才了卻心頭大事一般,慢慢往回走。聞著洋槐花的清香,撿幾朵落花,留心腳下路邊草叢里淺紫的馬藺。最后走到牡丹園和郁金香圃,再細細看一回花形顏色。
夏天也好,比如七月中。槐樹開花,細小的槐米落了一地,也落在青色的屋瓦上,雪芹茶社門口或院里坐一坐,順便看看絲瓜架上的黃花。合歡花開,花謝了會結長長的莢果。湖區的蓮花在開,不多,粉色為主,湖畔香蒲從狹長的綠葉間抽出黃褐色的花棒,緊實密致。構樹結了紅果,欒樹的果子還是黃綠色的小燈籠,欒樹的英文俗名,直譯過來是金色的雨,非常美。而紫玉蘭又開了第二茬。
秋天,揀個晴天,下午四點以后再出發,一直待到夕陽西沉,從湖區北望,秋山明凈,草木郁郁,視野既開闊,心情格外舒展。湖區西邊,路旁那一溜欒樹,已經滿目金黃,夕陽又把它們映照得格外燦爛。這是最好的時候。
冬天。冬天可以進臥佛寺,為了蠟梅,池塘里的冰凌和紅鯉,樹下安詳靜立的貍貓。一些畏寒的植物如紫薇,周圍搭起防護的藍色隔板,映著晴朗的藍天,竟然也是道風景。
對我來說,植物園永遠有驚喜。
(摘自商務印書館 《怎樣看到鹿——與自然相遇的50種方式》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