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真能跟野味說再見嗎

管健

飲食除了是人類生存與發展的基本需要，也同時具有深層的社會文化和復雜的心理表征。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非人工飼養的“野味”，在國人的傳統認知中有天然的偏好，非味覺可以詮釋。

經濟學家凡勃侖的《有閑階級論》、社會學家福塞爾的《格調》，都在談論社會等級是一系列細微事物的組合，通過“歧視性對比”，展露雄孔雀美麗的尾羽，傳達炫耀性的階層符號。

當今大生產時代，食物充沛豐盈，何以體現“物以稀為貴”，什么“珍饈美饌”能彰顯主人待客心意？自然是因稀缺性而存在的野味成為飲食等級的高端序列。孔子說“禮之初，始于飲食”。《禮記王制》“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庶人無故不食珍”，標識了什么人吃什么的規矩;《國語·楚語下》“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魚炙，庶人食菜”更說明了次序。珍饈美饌歷來是權貴階層的符號，以熊掌、燕窩、魚翅、駝峰為例的“山珍野味”展現尊貴，承載體面。食野成為思想根源中等級化的標志，花式炫富的載體。在漫長的中國飲食文化中，等級性產生社會區隔，并借助物質品種所呈現的符號構建自我的社會身份，標榜自我所屬階層。

“食野”還是國人進補觀的樊籠。人類在日積月累的歲月沉淀中產生了大量的健康促進行為，進補就是國人最為素樸的觀念。中國人養生認為天人相應，形神合一，形神皆養，順應自然，因其固然，依乎天理。何為天人合一，自然食用“天然之物”，因而食客們篤定地認為野生動物最環保，無添加，純天然，更養生。

當“進補調養”打上了歷史演變的頑固烙印后，野味被食客認為是純天然的進補良藥，本著“食療養生”和“藥食同源”的觀念，人們認為無病也需要養生，未雨綢繆，越是珍奇的野味越能起到大補的療效。經過了對自然現象和疾病原理所知有限的年代，即使醫學昌盛、科學發達，但這些極其荒謬的認知觀念依然固化流傳。

從思想到觀念的“食野”文化伴隨著新冠疫情的蔓延，人們驚悚于其巨大的風險和潛在的隱患。后疫情時代，國人是否真的可以告別“食野”時代了呢？

隨著法律完善和市場監管，非法野生動物貿易被堅決取締和嚴厲打擊，相應的野生動物保護法修改完善，生物安全法律條文和動物防疫法律規定步入正軌，嚴查野生動物捕獵、繁育、運輸、存儲、買賣等環節，全方位、全鏈條式有效阻擊野生動物非法交易、非法食用、非法飼養，人們將會從本源上粉粹吃野味的執念，從信念上做徹底性根除。人類雖然有頑固的集體無意識，但也擁有強大的集體記憶，心理學家哈瓦布赫發現，傷痕和苦難的集體記憶影響最為深遠，也最容易刻骨銘心，最能改變人的行為模式。

當人類啟動“食野”威脅評估后，會誘發對潛在疾病危害的知覺，提升威脅感知，重新形塑健康理念，打破野味進補執念，強化個人健康責任，提高全民健康素養，有效控制影響健康的生活行為，形成熱愛健康、追求健康、促進健康的良性氛圍。

后疫情時代，人類對自然界將更具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敬畏生命才能做到生命間的和諧，人的存在不是孤立的存在，它有賴于其他生命和整個世界的和諧。

經一蹶者長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為后日之得。歷經這場新冠疫情，國人或許真的可以徹底告別“食野”時代了，代價雖大，或許不失為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