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之光

隆林剛

2020年1月30日上午，大理市第二人民醫院感染病科副主任醫師李馨開始出現腹脹腹痛腹瀉癥狀，最難受的時候，她得咬緊牙關才能有所緩解。這是服用抗病毒藥物克力芝后的副作用反應。前一天，該院一名患者診斷為大理州第四例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作為曾和患者密切接觸過的醫生之一，院領導要求李馨服用克力芝做預防。

一

1991年大學畢業后，李馨被分配到了喜洲鎮衛生院。在那個小小的舞臺上，在按部就班的節奏中，李馨不僅熱情接待每一個前來就診的患者，還主動學習傳染病最新的相關知識。2003年非典爆發，作為業務骨干，李馨被抽調到非典防控防治工作組。2012年，鎮衛生院建立抗病毒門診，李馨被調至該門診工作。在喜洲鎮衛生院工作的24年里，李馨獲得了多項榮譽。誰也沒想到，小小的鎮衛生所，最后竟成為李馨成長的一片沃土。

2015年，大理市第二人民醫院成立曾毅工作站，李馨作為骨干醫生被調至該站工作。從大學畢業進入小小的鎮衛生院，再到跨進大理古城片區鼎鼎有名的醫院，成為一名感染病科副主任醫師，這條路，李馨整整走了24年。

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后，李馨負責市二院全體醫護人員的培訓工作。李馨堅信，科學才是消除恐懼的利器，一邊認真研讀《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的第一至第七版，一邊在發熱門診接診。1月27日，一位武漢來的患者因為發燒咳嗽，在家人的陪護下前來就診。檢查發現該患者白細胞總數不高、淋巴細胞減低、胸片有毛玻璃樣改變，李馨對其臨床癥狀和流行病學史認真研判后認為，差一個核酸檢測就可以診斷為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患者被就地隔離，接下來，是確診過程中最重要的環節——咽拭子檢測。醫生要用棉簽，從人體的咽部蘸取少量分泌物。最近距離地接觸患者，就等于最近距離地靠近了危險。危機關頭，以李馨為代表的醫護人員紛紛請戰。醫院領導慎重考慮后決定，由皮膚科主任張建波負責該項工作。第一次核酸檢測結果為陰性，陰性，就不是新冠肺炎，大家都松了一口氣。但李馨認為，除了核酸檢測為陰性外，其他所有指標都符合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癥狀，她堅持讓患者再做一次咽拭子檢測。再做一次，意味著要面對什么——患者的焦慮，自己的判斷，同事的辛勞，領導的眼光。等待結果的日子是煎熬的，時間仿佛凝固。1月29日，院領導電話告之李馨，患者檢驗結果已經出來了，陽性。陽性！確診！放下電話的李馨并沒有因為自己有可能要面臨風險而擔心，相反，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那塊壓在她心上的大石頭終于被卸下來了。

二

李馨是大理人，從小就對大理的山山水水懷有真摯的感情。在鎮衛生院工作時，她每天都會走過喜洲古鎮的小街小巷，她喜歡看停在那些青瓦白墻上的陽光，微風襲來，吹動墻頭枯草，便是歲月靜好。在市二院工作時，她每天都會走進大理古城，她喜歡那些車水馬龍的熱鬧，人聲喧嘩，描繪出人世繁華，那是古城賜予每一個人的禮物。然而，這一切都隨著新冠肺炎疫情的到來戛然而止。封城，等于翻開一個城市的病歷本，要用可怕的寂靜和空洞來寫下她的病情。李馨的腳步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空蕩的回響，不是孤單更不是落寞，而是心痛，但一股更大的力量澎湃而來，那是一直藏在李馨心中對這個城市的愛。是的，她和她的同事還在，一直都在。從前，古城用青色的城墻守衛我們的安寧，如今，我們要用斗志鑄成新的城墻來守衛古城！

大理古城不僅吸引著大量游客，也匯集著大量暫居或定居的外省人，這無疑給發熱門診帶來更大挑戰。戰“疫”期間，李馨每天的工作時間延長至24小時，第二天修整一天后，再繼續奮戰。即使感到疲憊，但只要走進發熱門診，她就會立即進入工作狀態。有時候，光給患者做診斷是不夠的，還要為他們做心理疏導。這個過程短則幾十分鐘，長則要花上一兩個星期。有個患者，去河南參加朋友婚禮，兩天后返回大理，有呼吸道感染癥狀，就診時他很肯定地告訴李馨，他一定是得了新冠肺炎。一系列檢查下來，各項指標均是正常，可他依然擔心，李馨耐心開導，得知他已嚴重失眠，還給他開了鎮靜藥。從這一天以后，這個患者隔三差五就會來就診，每次就診的理由都是他的癥狀和網上新冠肺炎的相關癥狀一模一樣，先是自感發熱，然后是腹瀉，接著是睪丸疼，最后是鎮靜藥也沒有用了。他說：“我一定是得了新冠肺炎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的工作還在等著我，可你們卻連病情都沒有幫我搞清楚。”質疑夾著怨氣，卻沒有改變李馨始終如一的親切語氣。除了繼續安撫，李馨決定給他做一次核酸檢測。檢測結果為陰性，可他還不放心，問李馨要不要再做一次。李馨知道，每一個焦慮的背后都藏著不為人知的苦衷，每一個苦衷都是壓在患者肩上的一座大山。所以，光醫治疾病是不夠的，如果不能卸下患者肩上壓著的大山，最起碼，也要竭盡所能減輕大山的壓力。她必須要讓每一個患者知道，有人真的在乎他們的感受。

李馨說：“哪里有那么多的白衣天使，不過只是人之常情。”如果說“白衣天使”還是李馨年輕時抬頭仰望的浪漫理想，那么“人之常情”就是她人到中年對生活對生命對責任最深刻也是最溫情的解讀。

三

物資有限，一次性隔離服用完就在太陽底下曬曬接著用，頻繁的穿脫會加快一次性隔離服的破損，那就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不要喝一口水，沒有隔離病房，那就把傳染病科的辦公地點騰出來……困難再多，李馨也總能拿出辦法。但有些困難，顯然不是她的辦法就能對付的。有患者已經被確診是普通肺炎，需要轉呼吸科，但呼吸科拒收。理由很簡單，你們能保證他們真的不是新冠肺炎嗎？李馨大聲說，我能保證。聲音擲地有聲，卻最終化為青煙一縷。解釋沒用，找領導也沒用，“拒收”堅強得像一塊石頭。李馨急得落淚，但在患者面前，她必須微笑，她讓他們住進隔離病房，說這樣便于觀察。他們本不需要被隔離的，他們本不屬于這里。拒收不一定是冷漠，但一定是一種遺憾，李馨知道，這個遺憾也是一段需要自己和更多醫護工作者繼續征服的路程。

李馨的母親是醫生，小時候跟著母親上街，總能看到好多人向母親問好，那些親切的問候，讓她感覺身旁的母親就是一棵大樹，落下的陰涼，會變成每一個人臉上的笑容。后來，李馨成了醫生，再后來，她又嫁給了醫生，有了女兒后的生活風風雨雨，卻也始終覺得從醫這條路上甜蜜多過辛苦。

李馨的母親每天都會給李馨打電話，問問她工作的情況，最后一定不忘交代李馨一定要勤洗手。那苦口婆心的語氣，似乎李馨還是那個沒有長大的女兒。李馨的丈夫從來都是李馨的心安，同為醫生的他明白，關鍵時期，“小家”必須做出犧牲。李馨的女兒現在是南京大學臨床醫學專業本碩連讀的在校生，不擅長做家務的她，此時也主動走進廚房，學做飯菜。女兒明白，戰“疫”面前，言語蒼白，而能用自己做的飯菜犒勞辛苦了一天的母親，就是她對母親最深情的話語。此時，女兒也做了一個決定：雖然讀了那么多書，但她不會躲進屋子里去搞研究，她一定要到臨床去，像母親一樣，做一個好醫生。

從母親到李馨，再從李馨到女兒，三代人的從醫之路，傳承著作為一名醫生的驕傲，也傳承著一家人堅定的職業信仰。沿著母親的足跡，一步一步走過去，李馨不僅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也見證了祖國醫療事業的蓬勃發展。而沿著自己的足跡，女兒將會有更遠的抵達，那將是李馨全家人共同期待的新世界。

四

李馨喜歡運動，特別是長跑。在長跑的三、四十分鐘里，李馨是置身于蒼洱大地的一只飛鳥，她喜歡用劇烈的心跳，感受這個城市的變化。她熱愛這片土地，熱愛這片土地上每一個熱烈的生命，她所有的飛翔，都是獻給這片熱土的赤誠。

有人問李馨：“假如你感染了新冠肺炎怎么辦？”李馨笑笑說：“我相信，我不會被感染的。”自信源于李馨的科學防護，也源于長期鍛煉給予她的強健體魄。左手防護，右手鍛煉，是有效對付新冠的兩把利刃。那人接著問：“萬一真的被感染呢？”李馨說：“那就趕快去治療。”真正的疾病面前，醫生不會煽情，有的就是早已做好的準備，一旦哨聲吹響，便立刻微笑著從容面對。

發熱門診作為日常接診窗口，李馨的工作繁重辛勞，有同事建議她換換崗位。李馨說，不用，整個醫院沒有人比我適合干這個了。不用，不是逞強，而是選擇，李馨多年和感染控制打交道，學以致用，學以貴專，也是醫者良心。而適合，不是驕傲，而是熱愛，李馨扎根于小小的發熱門診，早已見慣風雨雷電并學會如何與之對抗。對抗的過程必定艱難，但雨后碧空如洗、彩虹飛躍卻是李馨人生的高光時刻。

鐘南山、李文亮是李馨心中的英雄，從他們身上，李馨看到了一名醫護工作者如何在用生命踐行醫者的使命。比起他們來，她只是一只小小的螢火蟲，落下的光亮也微不足道。1月29日，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李馨帶頭寫下前往武漢支援的請戰書，按下的紅色手印，也是一點微不足道的熒火。但李馨知道，千千萬萬的熒火集結在一起，就是中國醫生，就是中國力量。這力量是向著新冠肺炎劈去的大刀闊斧，也是向著春天最深情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