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局中的“戰局”

方圓 劉亞 趙惠

呂老大、郭老二二人的值班律師提前在承辦檢察院案件管理部門查閱案卷，檢察官訊問時律師在場，就適用認罪認罰速裁程序以及承辦檢察官提出的量刑建議提出了律師意見，有效保障了二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和真實性

距離判決已經一年多過去，福建人呂老大、郭老二總算平穩地度過了緩刑期。因為2018年夏天一次打牌借錢的緣故，兩人將同為老鄉的吳老三一通拳腳打成輕傷二級。根據刑法規定，該案兩人涉嫌故意傷害罪，法定刑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但是，由于兩人屬于自首且賠償被害人全部經濟損失并取得諒解，在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后，兩人最終被判有期徒刑6個月，緩刑1年。

打牌引發糾紛

時間回溯到2018年8月31日凌晨，湖北武漢，雖然早就過了立秋的日子，但是在這個繁華的中部城市，暑氣并沒有因為午夜而有絲毫的退去。三兩個朋友喝點酒、吃點串、吹點牛皮，是這個城市里消暑常用的方式。

呂老大、郭老二、吳老三、尤老四、儲老五，都是福建來武漢打工的老鄉。就在這樣一個普通的日子，他們選擇了吃串喝酒的方式，來度過這個夜晚。雖然幾個人并不是都彼此互相熟悉，有些只是生意上的往來，但是因為都是老鄉，所以并不妨礙幾個大老爺們侃天侃地的自來熟。

夜宵過后，五人尚不過癮，便提出了繼續打牌消遣。于是五個人便打了輛車，晃晃悠悠地來到了一家酒店，準備開房間時，發現只有郭老二一個人帶著身份證，于是開房間這項“重要任務”便落在郭老二一人身上。

開好房間，五人上樓，準備打福建當地一種流行的撲克玩法——“十三水”（把一副牌52張均分給四家，每家13張，頭墩三張牌，接著中墩、底墩各為五張牌，比排列組合后之大小以定輸贏）。不過郭老二不會玩，又覺得自己喝得有點多，便先去床上休息。剩下四人圍坐在桌子四周，準備開始，但是吳老三突然提出，自己身上沒帶錢，想借呂老大5000塊先玩著。呂老大也沒多想，反正是社交場上常有的事，順手就拿出5000塊給吳老三，于是牌局開始。

但玩了沒一會兒，眾人便發現不對勁，這個借錢事常有，明目張膽借酒玩賴的事卻是不常見，偶爾幾把說喝多了沒看清牌也就算了，但像吳老三這樣逢輸便賴的情況讓其他三人很是不悅。于是玩了半個小時，大家都覺得沒勁，便起身要走結束牌局。尤老四、儲老五還好，反正也沒玩幾個錢，拍拍屁股就準備走人，但呂老大卻是心頭非常不忿，拉住吳老三便問他5000塊錢準備什么時候還。吳老三被問到錢的事情后，不知是酒勁未消，還是玩賴成性，稍作掙脫后，便抓起自己桌前還沒輸掉的錢，一把甩到了呂老大臉上，大聲呵斥稱：“老子有這么多錢，什么時候借過你的錢？”

呂老大先是一蒙，瞬間便反應過來，這吳老三是要賴賬呀，想著自己也是場面上的人，哪里受得了這般的羞辱，不由分說便舉起拳頭向著吳老三的面部掄了過去。幾拳下來，吳老三便被放倒在地，心中不忿的呂老大也沒想著收手，照著地上的吳老三又是幾腳。尤老四、儲老五見狀不對，感覺再打下去要出事，便拉開了呂老大。見吳老三痛苦倒地，似是一時半會兒無力再起，三人便各自散去，準備走人。但沒想到，吳老三突然暴起，趁呂老大不備，從后面鎖住了呂老大的脖子，一副誓不甘休的模樣。

此時睡得迷迷糊糊的郭老二被房間內的響聲驚醒，一眼便看見吳老三、呂老大二人扭打在一起，吳老三的眼睛腫了、眼角在流血，正從背后勒住呂老大。郭老二連忙呵止，并拉開了吳老三的手，吳老三見狀與郭老二也發生了爭吵。眾人先后走出房門，吳老三還是不肯罷休，在酒店走廊上罵罵咧咧，此時呂老大與郭老二也動了真火，不管三七二十一，聯手將吳老三放倒在地，還猛踹了幾腳。見吳老三這回是真的沒有了反抗能力，二人便離開了酒店。

經鑒定，被害人吳老三頭面部外傷、左眼鈍挫傷、左眼下淚小管斷裂、左眼結膜裂傷、左眼內側壁骨折、牙外傷、右側第5-7根肋骨骨折、多處軟組織損傷，其所受損傷程度評定為輕傷二級。

適用認罪認罰速裁程序

2018年10月30日，公安民警電話通知犯罪嫌疑人呂老大、郭老二到公安機關接受調查，因二犯罪嫌疑人身在外地，于2018年11月5日到公安機關投案。因犯罪嫌疑人呂老大、郭老二未對吳老三進行賠償，故犯罪嫌疑人在公安機關偵查環節尚未取得被害人諒解。2019年1月8日，武漢市公安局硚口區分局將呂老大、郭老二故意傷害一案移送武漢市硚口區檢察院審查起訴，并在起訴意見書中標明犯罪嫌疑人呂老大、郭老二自愿認罪認罰。

“經過審查，我們認為該案可以適用認罪認罰速裁程序。”據辦理該案的武漢市硚口區檢察院檢察官徐英介紹，在接收案件卷宗材料后，我們當日便制作《提供法律援助通知書》，請武漢市硚口區司法局在值班律師名錄中，為兩名犯罪嫌疑人分別指派律師提供辯護;受案后當日還制作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告知書》，次日對兩名犯罪嫌疑人進行告知。2019年1月11日，在本案的審查起訴環節，該院為化解社會矛盾組織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進行和解，認真聽取了雙方當事人的意見。“當時，我們詳細解釋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加上此案又是民間矛盾引起，三位當事人同為福建老鄉，最終呂老大、郭老二自愿賠償了吳老三全部經濟損失，取得被害人吳老三的諒解。”徐英進一步解釋。

1月14日14：30，犯罪嫌疑人呂老大及辯護律師到達硚口區檢察院辦案工作區。15時，犯罪嫌疑人郭老二及辯護律師到達辦案工作區。辯護律師已提前在承辦檢察院案件管理部門查閱案卷。在辯護律師在場情況下，承辦檢察官對犯罪嫌疑人呂老大、郭老二分別進行了訊問并制作筆錄。

“訊問過程中，犯罪嫌疑人呂老大、郭老二均如實供述了犯罪嫌疑人呂老大與被害人吳老三因瑣事發生打斗，犯罪嫌疑人郭老二見狀參與毆打被害人吳老三，致被害人吳老三受傷的事實。承辦檢察官分別告知犯罪嫌疑人呂老大、郭老二其行為已經觸犯了刑法第234條第1款的規定，構成故意傷害罪。”徐英說，因二人具有自首情節，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已賠償被害人經濟損失并取得諒解，可以酌情從輕處罰，根據犯罪情節、認罪態度，對二人均提出了有期徒刑6個月，緩刑1年的量刑建議，并建議本案可適用速裁程序提起公訴。訊問二人對上述罪名、量刑建議、適用速裁程序有無異議。二人均表示無異議，自愿認罪認罰。

之后，兩名辯護律師分別出具了法律意見書，并填寫《刑事案件聽取辯護人意見表》，同意適用認罪認罰速裁程序，并同意承辦檢察官量刑建議。承辦檢察官將上述故意傷害罪名、量刑建議、適用速裁程序等內容填寫進《認罪認罰具結書》，在辯護律師見證下，由犯罪嫌疑人簽字確認，后交由辯護律師在律師簽字欄簽字。具結書一式三份，一份備案，一份交由辯護律師，一份隨案移送法院。

“值班律師制度是保障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和真實性的重要制度設計，強化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正當性。但從實踐看，值班律師制度存在形式化、走過場的問題，沒有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實際、有效的法律服務。”徐英介紹說，為使值班律師更好地履行法律幫助職責，依法準確提出意見，硚口區檢察院會同當地司法局、法院簽署了《辯護律師參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實施辦法（試行）》，建立了值班律師團，通過法律援助的方式，賦予值班律師閱卷、會見、量刑協商、出庭辯護等權利，從實質上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利。對于共同犯罪案件，分別指派律師參與辯護，分別簽字具結，有效保障了各犯罪嫌疑人的實體、程序權利。

“本案中，呂老大、郭老二二人的值班律師提前在承辦檢察院案件管理部門查閱案卷，檢察官訊問時律師在場，就適用認罪認罰速裁程序以及承辦檢察官提出的量刑建議提出了律師意見，有效保障了二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和真實性。”徐英表示。

量刑建議的四個步驟

認罪認罰案件中，檢察官是如何精準量刑建議的呢？據徐英介紹，本案中，具體量刑建議的計算方法分為四個步驟：

第一步是確定本案量刑起點，由于本案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量刑起點6-24個月幅度內，選取中間偏下值，確定本案量刑起點為12個月有期徒刑。

第二步是確定增加刑罰量的情形，確定基準刑。因僅造成一人輕傷二級的后果，本案無增加刑罰量的情形，因此本案基準刑為12個月有期徒刑。

第三步是在確定基準刑的基礎上，根據本案具有的量刑情節對基準刑進行調節，確定擬建議刑。本案具有以下從輕處罰的量刑情節：一是本案因民間矛盾引發，可減少基準刑的10%的刑罰量;二是犯罪嫌疑人具有自首情節，可減少基準刑的20%;三是積極賠償被害人全部經濟損失并取得諒解，可以減少基準刑的20%。因此本案擬建議刑為12×（1-10%-20%-20%）=6，即6個月有期徒刑。

第四步是根據案情由檢察官對擬建議刑進行30%幅度內的自由調節，確定精準量刑建議。本案無須使用30%自由裁量幅度的特殊情形，但鑒于本案兩犯罪嫌疑人符合緩刑條件，因此，本案對呂老大、郭老二提出確定的量刑建議為有期徒刑六個月，緩刑一年。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01條規定：對于認罪認罰案件，人民法院依法作出判決時，一般應當采納人民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的準確性提出了很高的要求。精準量刑建議便于犯罪嫌疑人預見自己可能判處的刑罰，有利于促進犯罪嫌疑人自愿認罪認罰，因此，精準量刑建議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關鍵環節。”徐英表示。

對此，硚口區檢察院立足當地量刑實際情況，在與當地法院充分溝通基礎上，創立表格化精準量刑建議計算方法，根據湖北省高法刑法總則及23個罪名量刑規范化的計算方法，分四個步驟、四個層級列表計算，涵蓋罪名的量刑起點、增加刑罰量的情形、基準刑、擬建議刑、檢察官自由調節等內容，量刑步驟、情節和方法清晰明了，便于承辦人根據具體案情選擇、計算。

同時，該院還研發了智慧公訴輔助辦案系統，實現精準量刑數字化管理，系統根據承辦人提供案件中存在的量刑情節自動計算出最終的量刑建議結果，并推送同類案件判決大數據分析供承辦人參考，提高了辦案效率，促進量刑建議的整體均衡。同時便于與值班律師進行協商量刑，促進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案件快審速判。自2017年推行表格化精準量刑方法以來，硚口區院認罪認罰案件量刑建議采納率為99.5%，效果明顯。本案中，檢察機關根據設計的精準量刑計算表，對呂老大、郭老二二人提出確定的量刑建議，并均被法院采納，是該院推行表格化精準量刑方法以來取得成效的縮影。

實現案件法律效果、社會效果的統一

該案審查終結后，由于認定事實、罪名、證據及量刑建議沒有變化，檢察院即制作速裁案件表格式審查報告、起訴書。在起訴書中，列明辯護律師信息，由同一辯護律師參與庭審。在起訴書中單獨列明犯罪嫌疑人呂老大、郭老二認罪認罰情況，在“本院認為”部分，直接寫明犯罪嫌疑人具備的法定、酌定量刑情節以及精準量刑建議內容。將卷宗材料、起訴書、具結書、適用速裁程序建議書一并送達人民法院。

2019年2月15日庭審中，公訴人簡要概述了被告人呂老大、郭老二故意傷害的事實、罪名、證據及認罪認罰情況和量刑建議。二被告人對指控內容均無異議，審判員核實被告人認罪認罰并簽署具結書的自愿性、真實性、合法性，聽取了辯護人意見和被告人最后陳述，當庭宣判，判處被告人呂老大有期徒刑6個月，緩刑1年;判處被告人郭老二有期徒刑6個月，緩刑1年（均與承辦檢察院量刑建議一致）。

“硚口區院在辦理認罪認罰案件過程中，堅持從快不降低標準、從簡不減損權利，積極促進當事人達成和解，化解社會矛盾，并探索建立了辯護律師全覆蓋工作機制、量刑建議精準化方法以及審前社會調查工作方法，有效保證了認罪認罰案件實體上從寬，程序上從快、從簡，促進公正和效率的雙提升。”徐英說。該案件的意義在于，一方面，在適用認罪認罰速裁程序辦理的案件中，通過法律援助的方式，賦予值班律師閱卷、會見、量刑協商、出庭辯護等權利，可以更好地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實體、程序權利。另一方面，檢察機關提出精準量刑建議，體現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實體上從寬，程序上從快、從簡。

“此外，該案中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未對被害人進行賠償，雙方未達成和解。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23條的規定，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沒有就附帶民事訴訟賠償等事項達成調解或者和解協議的，不適用速裁程序。這意味著如果犯罪嫌疑人沒有及時賠償被害人經濟損失，將失去適用速裁程序的程序性利益。”徐英進步一解釋，因此，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機關通過與犯罪嫌疑人溝通，確認其具有賠償意愿和賠償能力，被害人也愿意接受和解。考慮到犯罪嫌疑人、被害人權利的保障，檢察機關組織犯罪嫌疑人、被害人雙方進行和解，犯罪嫌疑人通過賠償損失取得被害人諒解，有效化解了社會矛盾，修復受損的法益，實現了案件法律效果、社會效果的統一，犯罪嫌疑人、被害人權利的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