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枝花寄云水，二十四瓣話禪心（組詩）

阿土

梅 ?花

凌寒而開

在堆積的大雪中洇著

天空洇出了宣紙的味道

宣紙洇出了水墨的味道

一棵樹，慢慢地

洇出了文人的風骨

一朵兩朵三朵

在一月的詩里

我找不出多余的想象

熄了千燈萬盞的枝頭

你獨自歌唱的眸子

支撐了我所有的向往

因為你，我要從

冷冽的風里找出鋒刃

從打結的故事中找出線索

從幽寂的墻角找出清芬

從空曠的山中找出鳥性

從禪房的鐘聲里找出虛妄

杏 ?花

我要從二月的陽光中

聽到啟唇吐蕊的聲音

我要從出墻的枝條上

認出此去經年的嬌羞

我要從喧囂的雀影里

看清白或非白，紅或非紅

然后，我會置一張竹椅

靜靜地坐下來，坐進風坐進雨

直到坐進一棵樹

以伸出的根須作揖

直到花香濡濕了頭發

行人有了問訊的意思

你不消說，我也不消說

彼此只是相互地經過

桃 ?花

從強勁到溫柔

風像換了一種手法

讓我正讀著的字

突然從魏碑轉成隸書

夭夭，我的神情也有了變化

皮膚松馳而有了蕩漾

嘴角向上而踅出酒窩

目光甜甜而生上色彩

三月真的有些多情

我甚至想把這三十一天的粉箋

張張寫滿詩歌

寫滿灼灼或者啄啄

我還想把能想到的詩人都請來

元稹，杜甫或者白居易

我想當著他們的面

把你的小名一一念給他們聽

聽賴在花瓣上的光芒

聽敲響紅塵的足跡

聽不宜渲染的私語

時光風逝而你依舊在笑

牡丹花

總是害怕

又把你寫成仙子

女的，有國色有天香

或者是花中的王

美得富貴，美得艷麗

美得風光開始糾結

最惱人的是

在洛陽在荷澤

還有一個節日為你而設

人人爭相奔走

只為看你的綠你的紫

你的紛呈色彩

顧盼，搖曳，生姿

整個四月

天空只是一面臨水的鏡子

在擁擠的人流之外

我想讓自己站得生動一些

哪怕與你的場景不符

石榴花

未曾顧及

你對五月的熱愛

就從一只只張開的佛手里

噴出

呈火焰狀

紅玫瑰藍鳶尾黃芍藥

更多的花朵也紛紛攤開

趕場似的

步著你的腳踵

眾聲鼎沸

沒有誰希望被淹沒

而你不言不語

像習慣了綠葉的掩映

荷 ?花

是借了太陽的光照

或者是水的反射

六月的臉說紅就紅了

口吐的語言不知不覺

有了特殊的香氣

我常由此想起水下的淤泥

它們沉積歷史精華

也容納歲月的污垢

當然，一些有性格的水生植物

才是我們記憶深刻的緣由

我對它們的尊重

與自然對待我們的態度相同

只是我對它們的了解

遠不如它們對我熟悉

當它們以半攏的手掌

托起隨意起落的蜻蜓

我的眸子突然亮了一下

身體卻開始失重

秋海棠

我不能只看到碩大的葉片看不到花朵

七月，一株矮小的草本

穿過陽光，穿過風

與所有的植物一起展示生命

柔弱的花瓣燃燒著激情

燃燒著相思的色彩

有人說，為此起名的

應該是養在深閨的小姐

因為足不出戶

所有的事物都朝著她的想象生長

比如大海

是無數朵花簇擁的表達

或者，這個說法也有道理

在我心里就有這種想法

我想象過的每一種花草

樹木或者高山

在我合起雙掌的時候

它們會和我一樣閉起雙眼

桂 ?花

我被一粒花瓣戳了

然后一叢叢的花朵紛紛戳我

花不知道我的心動

不知道我已聽到她們嘲笑的聲音

八月，黃金在空中蕩漾

絕塵的清氣中陽光盛開

路過的鳥兒不經意地瞟了我一眼

滿身皆是折枝人的味道

唉，我實在是個好酒的人呀

習慣把花香稱為仙釀

習慣在半醉半醒之中

把她們看成飛自月宮的蝴蝶

我知道被人誤會的痛苦

如何才能向一朵花解釋寂寞

一只只泛著笑意的蜜蜂

讓我突然對寬大的衣袖產生了興趣

菊 ?花

南山的風一變

東籬下的花就可以摘了

在明亮的時光里

風霜可以暗淡

陳年的舊事也可以

煥發出新的色彩

或許，這是九月最美的象征

只要內心悠然

世態便不再炎涼

在慢慢高起來的天空下

云變得又淺又輕

在水中伸手可觸

好在一切都是身外的

無須帶有怨憤或者悲痛

相遇已是緣分

不可多得

在霜降未降之時

我已在你的表情里看到了秋天

芙蓉花

或白或粉或赤

我把一日三變的形容

看成一種贊美

霜凌也好

露侵也好

總以出水的面孔笑迎秋風

十月開始豐滿

仿佛站在枝頭的麗人

搖曳或者舞蹈

綽約的風姿

令寒冷也抬不起頭來

作威作福

季節與季節之間

是氣候的交替和換防

盛開與凋零之間

是花朵的燦爛和黯淡

你和我之間

有多少文字才能不讓你化為云煙

山茶花

我還記著一如雛桃的花蕾

如何在十一月的枝頭上枯萎

我本想把它養成出世的花朵

卻不想成了入世的塵埃

唯油綠的葉子自始至終

以最初的粗糙和堅硬安慰我

安慰著我的無知和過失

我的房間里沒有山

室內的寒冷不是考驗

而是對我困窘生活的蔑視

我心中有山也不見寒冷

這不能成為我忽視一朵花的理由

沒有生長的土壤和環境

足夠一株花忽略我的感受

就這么記著那個過程

記著我把一株極富盛名的木本

變回了空空的花盆

而我還為此依依不舍

每一次想起它凋謝的樣子

一瓣一瓣

仿佛從我的心上揪落

水仙花

我已經習慣了你的靜

小小的

習慣了你的香

清清的

不艷不爭卻涇渭分明

其實，你也是高貴的

有超脫塵世的玉骨

我常視你為不食煙火的仙子

著綠裙系青帶

在人間的上空凌波

我還不敢叫你的名字

怕聲一大驚醒了冬天

十二月的大雪就封住了門

萬鳥齊喑的大地上

只剩下風的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