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井記

李秋善

輪換工：上世紀八十年代勝利油田在油區或山東的貧困地區招的臨時性用工。最早的一批輪換工應該是1984年，起初全是鉆井工。后來也招作業工、汽車司機等工種。輪換工，顧名思義就是這批到期另一批來替換，用工合同規定到期不能續簽（其實不然）。

小茍看著一個班的弟兄們都爬上了卡車，卡車的氣喇叭鳴叫了兩聲，算是和小茍告別，井場上只剩下孤零零的小茍自己，看著卡車遠去，小茍只想哭。

小茍來自墾利縣一個叫茍家屋子的村莊，這個村里的大部分村民都姓茍。從小在村里長大，小茍覺得姓茍和姓張王李趙沒啥區別，小時候的他甚至覺得居住在茍家屋子村里的那些不姓茍的人才是異類，你又不姓茍，憑什么住在茍家屋子啊。等離開茍家屋子去鎮上上中學后，他才知道，大部分人是不姓茍的，自己的姓還經常成為同學取笑的話柄。

來到油田干輪換工后，許多油田子弟覺得這個姓好玩，有事沒事就小茍小茍地叫，像是真的在喚一條寵物。

小茍從小就聽說過，茍姓的祖先起初是姓敬的，因為得罪了權貴而背井離鄉，不得已改名換姓，敬姓族人把敬字拆開，有的姓茍，有的姓文。其他地方姓茍的人還發起了要求改回姓敬的訴求，戶籍部門也答應了。小茍覺得，姓茍挺好，總不至于啥姓好聽就改啥姓吧。有人還姓毛呢，一毛不拔的毛，毛毛雨的毛，毛病的毛。茍有什么不好，人家問小茍貴姓，小茍會說，姓茍，一絲不茍的茍。茍字相關的另外的詞，比如茍且、蠅營狗茍，都不是啥好話，小茍是不屑提起的。總之，在小茍眼里，姓茍姓毛都是貴姓。人有好有賴，姓沒有。日本人還沒姓呢，住在哪兒就叫什么，山本、松下、小林等等。

小茍來油田干輪換工可不容易，村里就一個名額，多虧了自己的父親是大隊書記。可還有個問題，油田來招工的人說要招年齡18周歲以上的男子，可小茍剛滿十六周歲。那是1986年，還沒有居民身份證，也沒有戶籍證明這一說，歲數就多報了兩歲。那時候只要到派出所改一下年齡就行，畢竟父親是大隊書記，這點事派出所還是給面子的。

年齡改了，工也招了，可到了油田一干活，十六歲的小茍就有些吃不消了。小茍這批輪換工招的是作業工，也叫井下修井工，就是把油井井下的油管、抽油桿、抽油泵、封隔器等井下工具用通井機連接井架提到地面上來，該修的修，該換的換，然后再下到井下去。井下修井工可以說是油田最臟最累的活了，沒有之一。一根油管180多斤，送油管的車因道路泥濘有時候開不到井場，離井場幾百米就把油管卸了，就得人工扛幾百米到井口。那時候有句口號，叫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扛油管就屬于創造條件。有的輪換工體格好，一人就能扛一根油管，可小茍和工友兩人扛一根還直趔趄。

作業工的崗位是這樣的：班長負責操作通井機，那時候的通井機主要是紅旗100型;一崗負責爬井架穿大繩，如果井架立得不正，起下油管時還要爬到井架的二層平臺上去撫油管;二崗是兩人，站在井口用管鉗或液壓鉗把油管或抽油桿的節箍絲扣卸開或擰緊;三崗一人，負責把起出的油管或抽油桿擺放到地面的架子上，下油管或抽油桿時再把油管抽油桿一根根排列到井口。這幾項工作啟動后誰也閑不住。那時候整天搞會戰，油井都是用清水或鹵水壓井，地層壓力太大的油井用泥漿來壓（有專門配置泥漿的泥漿站），即便這樣，一起油管，油伴著水或泥漿就從起出的油管上端冒出，砸在井口人員的頭上。沒辦法，誰讓你選擇了這個職業呢。就這活，農村有多少青年想來還來不了呢。

來油田不久，其他作業隊不斷傳來輪換工受傷的消息，有一個輪換工在井口卸方卡子時被擠斷了兩根手指;還有一個輪換工站在井架的二層平臺上撫油管，不料井架突然到了，他被甩在了地上一個坑里，萬幸，那個坑保護了他，井架沒有砸在他身上，可一條腿摔斷了;還有一個輪換工在井場卸抽油泵時和抽油泵一起從拖拉機后斗上摔下，抽油泵砸中了這位輪換工的腹部，造成肝破裂……來油田才幾個月，發生在輪換工身上的工傷事故就有十幾起。

聽到那么多輪換工兄弟受傷的消息，小茍也萌生過回家種地去，不干這又臟又累又危險還掙不了多少錢的所謂油田工人了。

小茍來油田后第一個月發了69塊錢，第二個月除了每月69塊錢的工資以外又發了30塊錢的野餐補助。三個月后才有獎金，每月獎金從幾十塊錢到一百多塊錢不等。獎金數和你這個班干的工作量掛鉤，細分到每一道工序。

小茍這批輪換工一來，原來的油田正式工都不怎么干活了，基本上都不來上班，即便來隊上跟著去井場上班，這些正式工也不干活，還欺負輪換工，讓輪換工給他們賣吃的喝的。不服就打你。有時候輪換工真不希望這些正式工來上班，不但不干活，還欺負人。

小茍是三崗，在場地拉油管。上班的時候他時常抬頭看井架上面的天車，他總覺得那個巨大的定滑輪時刻有掉下來的危險。

小茍上班幾個月了，班長沒安排他看過井。

有時候井場上完成一道工序，因不具備進行下一道工序作業的條件，這個班上的人就撤離井場，回隊上等待，井場上只留一人看著，這就叫看井。

今天晚上是等抽油泵，這口井的任務是檢泵，舊泵起出來了，新泵今夜送不到，只好留下一人看井。

這里是魯北平原上村莊比較密集的地方。油田和地方的關系處得很緊張，經常有油田的人和地方上的青年斗毆。地方上的電影院油田職工一般不去，去了就容易和當地的好斗青年打起來。在油田工作的人在電影院從穿著打扮到說話的語氣以及油田人那股屌屌的勁頭很容易被區分出來，只要是油田的人少，必然是一場惡斗。為啥打架？看油田的人不順眼，沒有其他理由。

小茍等輪換工本來是農民子弟，來油田沒多長時間，也有了一些油田人的做派，從喇叭褲，到長頭發，讓地方上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幫家伙是油田的。人家可不管你是油田正式工還是輪換工，照打不誤。所以，小茍對當地的老百姓心存恐懼，一個人在井場上看井，能不害怕嗎！

小茍目送拉著兄弟們的卡車走遠，他有種被拋棄了的感覺。此時已是深秋，小茍上班時帶來了棉衣，帶棉衣時就預備著被留下來看井時穿，這回真用上了。

井場上的東西其實也沒啥怕偷的。油管和抽油桿目標太大老百姓那時候還不敢要，關鍵是廢品收購站不敢收。吊卡和管鉗等工具都用鋼絲繩栓在一起用大鉤吊起在天車上了，像是農村人家放干糧的籃子吊在房梁上，有狗來想偷吃干糧，干看著吊著的籃子卻夠不著。再有就是這臺紅旗100型的通井機了，通井機像個沒大炮的坦克一樣，是沒人惦記的。按說作業井場上應該有可活動的板房，工具可以放在板房里，看井的人也可以在板房里待著。可那時候一個作業隊只有一個板房，有時卻同時有兩個作業井場，就有一個井場沒有板房了。比如小茍今晚看井的這個井場就沒有板房。沒板房看井的人就只能待在通井機駕駛室里。

小茍聽其他輪換工說過，一個人看井可以把通井機油箱里的柴油賣給老百姓。小茍是新手，他見過往通井機里加柴油，可怎么從通井機里把柴油放出來卻不會。

小茍坐在通井機駕駛室里，把棉衣蓋在身上，心里在想茍家屋子一個女同學。這個女同學叫小鳳，小茍從十歲起就偷偷地喜歡她了，在一起上了八年學，總共也沒說幾句話。那時候的孩子都靦腆，男生女生不說話，不說話歸不說話，心里可是想著呢。小茍琢磨著，有朝一日就向小鳳表白，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這么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睡夢中小茍回到了茍家屋子，還和自己的女同學小鳳在一個屋子里說話。小鳳問，你在油田干啥活？累么？小茍說，干作業工，一點也不累，上班就是看看磕頭機（抽油機）。夢中的小茍把采油工的活兒說成了自己的活兒。小茍接著對小鳳說，等我轉正了，成了油田的正式職工，我就來娶你，小鳳說，討厭，干么非得等轉正啊，不轉正你就不娶我了？小茍說，不轉正我怕配不上你。

嘭！嘭！嘭！有人在敲窗玻璃，嚇得小鳳開門就跑。

小茍激靈一下，醒了。自己坐在通井機駕駛室里，通井機的窗玻璃在嘭！嘭！地響。小茍借著微弱的井場燈光看到一個人站在通井機履帶上敲窗玻璃。小茍打開通井機的門，那個人就順勢鉆進了通井機駕駛室里。小茍看到，通井機外邊還有三個人和四輛自行車，每個自行車后座上都有一個25L的塑料桶，小茍知道，這就是那些來井場買柴油的人。

見有人上來了，小茍覺得駕駛室里有些擠，就跟那人說，咱下去說吧。

小茍出了通井機駕駛室，踩著履帶跳到地上，那個人也跟著出了駕駛室，跳到地上。幾個人站在通井機跟前說話。

從通井機里下來的這人顯然是個頭兒，他對小茍說，哥們，賣點柴油吧，25塊錢一桶，四桶100塊錢，說著就掏出了一疊十元的大團結（那時候最大的面值是十元）。

小茍說，今天就是因為柴油用完了才停工的，隊上沒人來送柴油就都回去了，留下我看井。小茍在見到這些人的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托辭。100塊錢固然很誘人，小茍第一次看井，還是有些膽小。

那個頭頭模樣的人就走到通井機的油箱附近去看，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門道。就又走過來，對小茍說，我們說買是客氣的，你如果不肯賣，我們就自己放油，到時候一分錢也不給你。

小茍說，你們如果不信我的話就自己放吧。小茍心說，我都不知道怎么放油，你們會？放放我看看，我就當學習了。回頭我就跟隊上說被搶劫了。

這幾個家伙圍著通井機轉了幾圈，摸了摸油箱底下的螺絲。又走過來站成C字形圍著小茍。其中一個小個子，抬手就朝小茍的胸膛打了一拳，小茍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頭頭模樣的那小子趕忙扶住小茍，并回頭喝斥小個子。頭頭模樣的人對小茍說，對不住了哥們，我這個兄弟不懂事，你別計較。既然你這兒今晚沒柴油，我們再到其他井場上去轉轉，我就是前面那個村的，以后有機會咱們再合作。說完，四個人推著自行車離開了井場。空塑料桶在自行車后座上被顛簸得咚咚直響。

小茍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周圍兩三公里內還有三個作業井架，因為每個井架上都有燈光。還能聽到通井機作業時滾筒的轟鳴聲。看井的人賣點柴油是作業工幾乎公開的秘密。可小茍是第一次看井，什么都不懂，不敢邁出這一步。有時候作業工全班上班時也賣柴油，賣了錢買點方便面啥的回隊煮來大家吃。據說油田的正式工賣柴油更是瘋狂，恨不得把通井機也給賣了。油田開車的司機更不用說了，賣油的收入算是和工資獎金一樣的合法收入。油田職工中間有句嗑，司機不賣油，吃飯發了愁。

看著四個人離開了井場，小茍松了一口氣。剛才還算機智。他摸摸胸口，隱隱地有點痛。他剛想上通井機，又看見有人影來到了井場。小茍就站下，盯著來人。

一前一后來了兩個人，走近了一看，是倆女的。雖然井場上的燈光微弱，男女還是能分清的。

兩個女人個高的年齡大點，約有三十多歲，個矮的年輕，也就十七八歲。這倆女的像是姐倆，又像是姑嫂。

兩女子笑嘻嘻地走到小茍跟前，年齡大點的女子說，兄弟，有柴油或者廢鐵賣嗎？有的話賣給我們吧，要錢給你錢，不要錢把我妹子給你親親。年輕女子就去打年長的女子，年長女子哈哈笑著躲開，說，妹子是黃花閨女不給人，把我給他親行了吧，回家你可別對你哥說。年輕點的女子就不追打了。看來這是姑嫂倆。

小茍一聽，好家伙，真夠開放的，看井還有這福利呢！

其實艷遇也是看井人的福利之一。說是艷遇其實就是心甘情愿地中人家的美人計。使美人計當然是有所圖的，不過也有其他情況。曾經有位作業工看井，夜晚來了一名女子，作業工一看女子孤身一人，所謂色膽包天，就讓女子上到通井機駕駛室里，作業工試探性地伸手摸摸女子，女子也沒拒絕。作業工膽子就大了，把女子的衣服就脫了，此時當然是夏季，于是成其好事。到第二天有人來接班，女子與作業工纏綿許久，不愿離去。這不是聊齋，這是小茍聽一位工友說的親身經歷。那時的農村姑娘還是很渴望嫁個油田工人的，她們可不知道誰是正式工誰是輪換工。有的女子在家里和爹娘或者自己的丈夫賭了氣出來，故意禍禍自己，就來找井場上看井的人，像是《天龍八部》里的段譽他媽去投懷送抱段延慶。

今晚這倆女子可不是賭氣出來的，瞧，笑得多開心啊。

年長的女子對小茍說，兄弟，看我妹子長的咋樣？我當紅娘，介紹給你當媳婦行不行？小茍不說話，只是笑。年輕女子就又去打年長女子。兩女子在井場爽朗的笑聲傳出去很遠。小茍想起村里人常說的一句話：人浪笑，驢浪叫。

小茍見兩女子笑夠了，說，今晚我這里沒柴油也沒廢鐵。你倆還是另外找個井場去轉轉吧。

兩個女子心有不甘地走了。一路走還一路打鬧。小茍一看表，已經是十一點多鐘了。小茍在井場轉了一圈，看丟什么東西沒有。還好，沒丟什么。

小茍剛想回通井機駕駛室里去睡會兒，還接著去夢里找小鳳。還沒等他上通井機的履帶，他看見又有人騎著腳蹬三輪車，車廂里放著兩個保溫桶，顛顛簸簸地來到通井機跟前。

騎三輪車來的是個中年人，他自稱是賣熟羊肉的。羊肉放在保溫桶里，另一個保溫桶里放的是熱饅頭。賣羊肉的揭開盛羊肉的保溫桶蓋，一股羊肉的香味彌漫了井場，羊肉顯然是剛煮出來的。小茍突然覺得餓了，他摸了摸口袋，一毛錢也沒帶啊。賣羊肉的說，給放點柴油也行，給點廢鐵也行。小茍說，你自己看看井場上有啥你要的。賣羊肉的圍著井場看了看，說，沒啥有用的東西啊。

見小茍垂涎欲滴的樣子，賣羊肉的給小茍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給了他一雙筷子，又從另一個保溫桶里拿出一個饅頭，說，你先吃吧，以后你再看井見到你時再說吧。于是小茍就吃了賣羊肉的一碗羊肉兩個饅頭。小茍想，這位賣羊肉的頗有放長線釣大魚的意識啊。

吃完羊肉，打發走賣羊肉的人，小茍身上暖和了許多，人也不困了。他回到通井機駕駛室里，很希望再有人來，他覺得老百姓沒啥可怕的，還挺有意思，再來幾波人一鬧騰，這夜晚也就不寂寞了。一直到天亮隊上派人來接班，再沒人來井場。小茍也沒再瞌睡。

小茍的第一次看井之夜，就這么過去了。

后來小茍就喜歡上了看井，如果有看井的任務，他會和班長主動提出由他來看井。一個人看井還是有許多樂子的。

讓小茍后來敢在看井時賣柴油是他的一個發現。他親眼證實了輪換工中間的一個傳言。

這天夜里，小茍在隊上的宿舍里睡到下半夜突然內急，就起來穿上褲子向廁所跑。如果是小便，作業工們根本不去廁所，而是出門在院子里撒。因為作業隊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即便有一兩個家屬住在隊上，也不在乎這些。還有一個因素是廁所在宿舍的東南角，離宿舍太遠，廁所旁邊就是作業隊儲存柴油的油罐，儲油罐能放下20噸柴油。小茍內急向廁所跑，還沒到廁所，他看見隊長和指導員（油田早期的小隊書記稱指導員，大隊書記稱教導員）在儲油罐放油閥門那里站著，儲油罐的閥門正在往閥門下面的塑料桶里放柴油，罐附近還放著十幾個塑料桶，有的已經灌滿了，有的還是空的。除了隊長和指導員，還有一個中年人在把灌滿柴油的塑料桶往一個三輪車上裝，這個人小茍認識，他姓卜，住在作業隊東側，是附近村里的村民。此時隊長和指導員也看見了小茍。小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既然領導已經看見自己了，就硬著頭皮鉆進了廁所，退下褲子，一泄如注。

這晚過后，小茍明白了，過去就有輪換工兄弟說隊長和指導員成噸賣柴油，今天算是看見了。那時候作業隊的柴油是按定量供應的，每月都有不少的結余，結余不處理完，下個月供給的柴油就沒地方放。

后來小茍再看井，膽子就大了。你隊長指導員成噸賣柴油，我們賣一塑料桶總可以吧。

交接班的時候，按規定必須拿油尺量油箱里柴油的刻度，如果接班的認真，你交班的時候人家也跟你認真，誰賣柴油就很清楚了。唯一的辦法是大家都不量油。有時候通井機加滿油用背車搬到井場上，因為等壓井就有幾個班看井，要開工干活時，油箱里的油都沒有了，再通知隊上來送油。因為不只一個人看的井，誰賣誰沒賣說不清，于是所有看井的人都罰款。在作業隊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如果你看井發現前面的看井人賣柴油了，如果油箱里還有油，你唯一的辦法是也跟著賣。即便隊上發現了罰看井人的款，因為有賣柴油的收入頂著，看井人損失也不會太大。最忌諱的是看井人出賣上一個班的看井人，一是得罪人，再者說以后你賣不賣柴油了？

小茍看井賣過多少柴油不記得了，反正賣油的收入和自己每月的工資獎金差不多。那些來買柴油的人用來裝柴油的塑料桶都是用開水燙過的（把開水倒進塑料桶里搖晃，桶的容積瞬間就變大了），肚子特別大，上面寫著25L，其實燙過以后容積能大出來接近三分之一。那時候一桶柴油一般賣25元，最貴的能賣到35元。

后來小茍又去第一次看井的那口井附近作業，正好又有看井的機會。小茍主動要求留下來看井。那夜也來了好幾波人，沒有那倆女子。如果那倆女子再來，小茍打算跟年輕女子說，咱倆處對象吧。時間過去了這么久，小茍的臉皮比第一次看井時厚了許多。如果白天看井，如果有在附近種地的大姑娘或小媳婦，只要沒有男人在場，小茍會主動上去和人家搭訕幾句，借以打發無聊的看井時間。

小茍看井的時候也遇到過投懷送抱的女子。這些女子面對穿著一身臟兮兮工衣的小茍一點也不嫌臟。小茍只是瞎摸一氣，并不做那茍且之事。

還有一件事讓小茍耿耿于懷，就是第一次看井時那個給他羊肉吃的人再也沒見過。如果見了，他會給他羊肉錢，或者給他點別的東西。

轉眼又是一年的年底。這個年底小茍有兩件喜事，一是他回了趟老家茍家屋子和小鳳把婚事定了。在農村，定了婚離結婚就差個結婚證和婚禮了。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另外一件喜事是，小茍被隊上評為雙文明先進個人，發了榮譽證書，還有獎金。據說是隊長和指導員欽定的。隊上給予自己這么大的榮譽，是小茍沒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