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族源神話原型解讀

陸斯奧

摘要：土家族是一個歷史久遠的民族，主要分布在湘、鄂、渝、黔交界地帶的武陵山區的。土家族族源神話由兩種或兩種以上的神話原型相互交融而構成的復合型神話。本文試圖從神話原型的角度，對土家族族源神話原型類型及土家族源神話的維度進行解讀。

關鍵詞：土家族;族源神話;神話原型

在神話研究中，族源神話一直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部分。從族源神話本身來說，它不僅是以口傳或者文本形式流傳在大眾身邊，而且更多地是關乎族群的身份認同及族群記憶。為了方便大眾更加了解歷史真貌與自身，我們有必要對這種集體無意識且不斷重復出現的意象進行深層側的研究與解讀。以中國五十六個民族之一的土家族為例，土家族又稱“畢茲卡”[piā tpilkhat]，漢語意為“本地人”。關于土家族的族群來源問題，有很多種不同的說法，最具代表性的有四種。一為巴人說。該說由中央民族大學已故的潘光旦教授在《湘西北的“土家”與古代巴人》一文中所提出的觀點，潘教授從古代巴人活動區域的地名、人名、族名還有對土家語的對音與轉音角度，認為土家族是古代巴國巴人的后裔。二為土著說。認為湘西土家族是由古代湘西土著居民和以后進入的巴人、漢人融合而成的。此說法是根據考古發現所提出的。三為烏蠻說。此說法根據文獻《復溪州銅柱記》的歷史記載所提出的。認為土家族是由唐代云南、貴州一帶的烏蠻東遷而來。四為濮人說。此說法是根據從土家族地區考古發現的早期人類遺存物與考古學上的巴文化不同，而與西南濮人的文化特征相同。因此提出濮人才是土家族地區的土著民族。

一、神話原型：從土家族源神話說起

在土家族神話眾多神話中，土家族源神話獨具神秘色彩。但最具代表性的為以下三種類型：

（一）土家族源神話與圖騰崇拜神話

《虎兒娃》神話講述的是虎與人結合后生下一個孩子。孩子的臉半邊是人形半邊是虎形，他既有人一般的聰明，又有虎一般的勇猛，因此，人們就叫他虎兒娃。虎兒娃上山后，百獸都擁立他為大王。虎兒娃知道皇帝的三公主被魔王劫去，就立刻奔往魔王山，威脅魔王，要魔王交出三公主。魔王不肯，吐出一口氣，頓時天空刮起狂風下起暴雨，致使地動山搖，但虎兒娃卻紋絲不動，沒有反應。魔王噴出一口水，頓時洪水滔滔，洶涌澎湃，鋪天蓋地，可虎兒娃始終紋絲不動。虎兒娃憑借自己的真本領斬殺魔王，救出三公主。三公主為此感動自愿嫁與虎兒娃。他倆成親后，繁衍后代就是后來的土家人。“圖騰”一詞來源于北美印第安人阿爾袞琴部落奧吉布瓦的方言“totem”。譯為“它的親屬”，“它的標記”。在原始人的心智中，認為本氏族族人都來源于某種特定的物種。它起著一種族群標志、族群認同、共同信仰的親緣關系。認為以此作為本氏族圖騰可以受到該物種的保護。土家族的圖騰為虎。土家聚居在地大人稀的山區，遠古時代常年遭受老虎的侵害，在這種害怕受到侵害又覺得虎強壯威猛的雙重心理下，土家人對虎從古到今一直表現出“崇”與“忌”的信念。虎在土家人的心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因此，土家人都自稱是白虎的后代。關于土家圖騰與族源的歷史記載如：《山海經·大荒西經》云：“有大山，名曰昆侖之山，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在《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中記載了巴人崇拜虎的來源“廩君死，魂魄世為白虎。巴氏以虎欽人血，遂以人祠焉。”因此，我們可以從歷史文獻中了解到，“白虎”是古代巴人想象中的神獸，也是原始民族圖騰崇拜的象征物。結合列舉的《虎兒娃》神話故事，關于第一種土家族族源說法，土家族是巴人后我們可以得到很好的印證。

（二）土家族源神話與兄妹婚型洪水神話

在《漲齊天大水的故事》《土家人的祖先》神話中都出現土家族族源神話與兄妹婚型洪水神話結合。例如在《土家人的祖先》的內容講述，洪水滔天以后，觀音菩薩讓剩下的兄妹倆人成親。懷胎十個月后生下一個血坨坨，觀音菩薩叫他們倆把血坨坨剁成十八塊，然后用泥土包住放在十八顆樹杈里。經過七七四十九天后，變成了活人。因為是用泥土包住長大的，后來就叫他們土家人。在土家神話中，與漢族神話一樣也有將兄妹婚型洪水神話與土家族源神話相結合的神話。從神話本身看，在過去人們經歷了一次印象深刻的洪水災害。并且面臨繁衍的問題。而兄妹婚實際上是在試圖解釋過去的婚姻制度。而洪水與兄妹婚的結合實際上是另一個問題。學者們最初開始研究兄妹婚型洪水神話視為人類早期存在血親婚的重要證據。但本文作者贊同云南大學章立明教授在《兄妹婚型洪水神話的誤讀與再解讀》中提出的觀點，他認為洪水神話是人類解決衍生需要與血親相婚矛盾的一個框架，在氏族外婚制已經確立的時代，其功能在于強化血親不婚觀念。

（三）土家族源神話與植物崇拜神話

《水杉的傳說》中說，古時出現過大冰凍時期，天地都是冰山雪海。而水杉這種植物卻青枝綠葉，直插天庭。神話記載覃阿土希和覃阿土貞兄妹倆沿著水杉往上爬，越爬越暖和，兄妹才最終得救。解凍之后，萬物皆僵，只有水杉還活著。觀音菩薩讓兄妹倆成親，生下一個紅球，那紅球霍地飛到天上炸開，裂為無數小塊，落到地上，變成了人，就是后來的土家族。《水杉的傳說》這則神話傳說可以看出土家族在古時候就開始有了植物崇拜。人類學家泰勒在《原始文化》中提出了萬物有靈的觀點。在此觀點下，花草、樹木與神靈信仰相結合，從而使花草、樹木附上神秘色彩，被人們所崇拜。除了《水杉的傳說》外，還有《咿羅娘娘》中也展現了植物崇拜。《咿羅娘娘》中主要說的是，咿羅娘娘造人的故事。與眾多造人不同的是，咿羅娘娘是用植物來造的人，用竹子做成骨架，荷葉做成人的肝肺，用紅豆做成腸子，葫蘆做成人的腦袋，在腦袋上刻出7個孔，再吹口仙氣，就做成了一個人。這與漢族里女媧造人、《圣經》里上帝造出亞當等用泥土造人的方式確實有很大不相同。我想這或許是，原始土家族人在母系社會里經常采集植物果實，所想象到的。畢竟在原始人類眼中，神創造了一切，先是創造植物，再由植物的根莖果創造人也是很自然的。

二、神話原型批評：土家族源神話原型的整體觀

“原型”（archetype）被譯為“原始模型”或“民話雛型”。柏拉圖將這個概念來指事物的理念本源。在他看來，現實事物只不過是理念的影子，因此理念就是客觀事物的“原型”。時隔兩千多年，當人們快要忘掉這個原型理念概念時。著名心理學家卡爾·古斯塔夫· 榮格（Carl Gustav Jung）重新闡釋使得原型概念獲得新生。榮格所說的“原型”來源于他的集體無意識說。而集體無意識的主要內 容就是在強調反復出現的某些意象、故事和想象中的“原始意象”，被稱之為“原型”。原型被當作一種“預先存在的形式”，它實際上是屬于本能活動的范圍。所以原型也可以被看作是人類“本能自身的無意識形象”或“本能行為的模式”。英國人類學家弗雷澤對學界最大的貢獻在于他在其代表作《金枝》中，創立了交感巫術原理和禁忌觀，并試圖在此書中解釋文化及原型的源流。諾斯羅普·弗萊（Northrop Frye）是神話原型批評的集大成者，他受到前面兩位學者的啟發，在此基礎上認為“原型”一詞的原意是為最初的形式，他認為最初的文學樣式是神話，他在《批評的剖析》對原型的概念界定為 “我所取名的原型（archetype）是一種典型的或重復出現的意象。”“ 具有相對穩定性的文學結構單位。”在《布萊克的原型處理手法》中說“我把原型看成是文學作品中的因素，它或是一個人物、一個意象、一個敘事定勢，是一個可從范圍較大的同類描述中抽取出來的思想。”弗萊認為可以把原型當作意象、神話及象征物等等，認為它們之間是存在內在聯系的。而神話話原型批評的視角是一種宏觀、整體性去看待神話、意象等的內在聯系。它要求把題材、主題等放在文化整體中去考察。

對比土家族源神話的不同版本，我們可以從神話原型整體觀的視角出發可以看到：第一、土家族族源神話并不是單一的原型神話，而是由多種神話原型互相融合、互相包容而形成的復合型再生神話。土家族源神話多由兩種以上神話原型組合而成。如《虎二娃》就是族源神話與圖騰神話相結合的產物。第二、土家族源神話具有本民族獨有特色。如竹子、豌豆、水杉等植物。第三、土家族族源神話具有與漢族及其他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特點。從這點也可反映出土家族是一個包容性極強的民族。例如在《漲齊天大水的故事》出現了玉帝、雷公等形象，而這些形象也常常在漢族的神話里出現過，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說明了土家族與漢族存在某種聯系。土家族源神話中，土家人的祖先展現了剛毅、勇猛且智慧過人的形象，對于自然災害勇敢面對，對于父母孝順順從，這也反映了當時土家族勇敢、智慧、孝順等倫理道德。而相較于漢族神話故事，土家族神話增添了浪漫與離奇色彩，內容更加豐富。第四、土家族源神話與土家族人生活的社會形態和倫理道德都有很深的聯系，神話故事就像一面鏡子，在一定程度上反射出當時原始土家族的生活狀況和社會形態結構。例如在《咿羅娘娘》中咿羅娘娘的形象是一位女性，反映出當時社會結構里女性應該是占有主導地位，反應出當時原始土家族人應該是在母系社會，而后面用植物造人、對植物崇拜等都可以看出，當時社會形態里很有可能是依靠女性采集來生活，這與母系社會的特點不謀而合。

三、土家族源神話的原型維度

關于土家族神話的原型維度，可以從哲學之維、心理之維、文化之維三個維度進行解析。

（一）土家族源神話的哲學之維

“原型”二字從“原”與“型”二字的含義來看，“原”含有雙重含義，（1）“最初的”、“原始的”和“開端”;（2）“原來”、“原本”和“本質”、“本真”。“型”的主要含義為：（1）模子、式樣;（2）類型;（3）事物的范式;（4）事物的深層結構;（5）能被“反復用”;（6）可以復制或復現。從一般意義來說，任何原型都具有對共同經驗、共同情感的基礎上形成一種范式。任何神話原型的出現以及文本的固化流傳都是一種模式的存在。它反映的是人類在實踐中的無意識心理意識。但是神話原型的文本形式并不是無意識的，而是通過后天創作而形成的的。但是后天創作的來源于先天的無意識情感與歷史實踐的經驗。如同亞里士多德所說的那樣：“事物之稱為第一（原始）者有數義——（1）于定義為始;（2）于認識之序為始;（3）于時間為始。本體與此三者皆為始。”從土家族族源神話來看，也可以看出土家祖先的生存哲學意味。土家先人面對自然災害，展現的勇敢、拼搏的精神都是反映土家族人的民族魂。是一個勇敢的民族。在土家族源神話中，族源神話與動、植物相結合，也反映出土家祖先最初的哲學觀，也即萬物有靈。泰勒在《原始文化》說過：“萬物有靈既構成了蒙昧人的哲學基礎，同樣也構成了文明民族的哲學基礎。”由此，也可以看出土家族接受了萬物有靈這種哲學觀，族源神話也得到了更好的解釋與發展。

（二）土家族源神話的心理之維

土家族源神話本身是不具備心理本能的，但是它在卻在文本中反映出人類關于生理本能的情感模式。土家族源神話原型借助文本創造出情感意向，反映原始祖先的精神現象以及對于自然與心理現象的情感。在面臨自然災害時，所產生與感受到的共同心理情感，促使土家族源神話的誕生。在個體感悟到人類共同的環境情景時，越容易產生集體無意識。而神話原型實際上就是一種由集體性所體現出的一種共同的、持久的心理反應。當一個族群對本族神話所的“祭”與“敬”做出回應時，這個族群的身份認同與共同族群記憶也得到顯現。由此看出，族源神話使種族的心理得到歸宿。而土家族族人至今崇虎的現象，自然也是關于《虎兒娃》這類土家族族源神話共同心理的顯現。

（三）土家族源神話的文化之維

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在《神話在生活中的作用》表達了對神話的觀點。他認為神話是一個部落的神話同它的儀式活動、道德行為、社會組織，甚至日常生活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說明神話深入到生活中的各個方面，豐富土家人的文化生活。土家族源神話之所以能流傳至今，并被廣泛傳閱。就是因為土家族源神話具有文化特征。神話原型的載體為文化方式。個體所能感知的就是一種對文化的認同感。因此，這種文化便具有了繼承性。在繼承的同時，本民族與其它民族相互交融、交流的同時就會吸收外文化。這也是發展復合型神話以及再生神話產生的重要因素。如圖騰神話與土家族源神話的代表《虎兒娃》就是很好的例證。不僅如此，土家族源神話的版本也在不斷的增多。但是，能夠被傳承的始終只有滿足族群共同心理訴求的原型神話。

結語

從土家族族源神話，我們可以了解到土家族很可能是巴人之后。從土家族族源神話的原型我們可以知道土家族族源神話的類型多樣，且都是以復合型神話的形式流傳至今。土家族源神話不是單一的神話，而是由多種神話原型組合而成的。說明土家族族源神話的豐富性、情節的跌宕起伏，增強了文本的可讀性。這也使土家族神話能在百花齊放的時代獨領風騷。在了解土家族源神話的時候，我們應該帶著一種整體觀、全局觀的眼光去看待土家族源神話。這樣就不至于以偏概全。從土家族族源神話的原型維度，我們可以看出土家族源神話具有哲學、心理、文化等特征。正是由于這些維度才使得土家族族人的認同感以及對生活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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