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新宇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以下簡稱“新冠肺炎疫情”)在亞洲持續擴散,截至2月24日,除中國以外,全球已有28個國家和地區(含鉆石號油輪)確診1929例,其中86.5%出現在亞洲。受疫情影響,亞洲經濟金融活動可能經歷階段性、有限度的波動,長期來看將隨著疫情結束回歸一般增長趨勢。最終影響及經濟修復狀況,將主要取決于疫情持續時間、各國公私部門的配合,以及政府間和相關國際機構間的協作。
疫情對亞洲經濟金融發展形成短期擾動,長期影響整體有限
一般判斷,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對中國經濟短期沖擊將大于2003年的非典(SARS)疫情。麥肯錫研究顯示,中國與世界經濟的連接程度已位居全球第九,世界對中國經濟的依存度相對有所上升。鑒于這種緊密的經貿聯系,新冠肺炎疫情對亞洲其他經濟體經濟復蘇節奏將產生一定程度的短期沖擊,但尚不至于對長期經濟增長趨勢和金融市場穩定構成“顛覆性”影響。
第一,對亞洲各國經濟復蘇形成不同程度的短期沖擊。亞洲各國經濟發展很不平衡,經濟結構和外貿依存度差異很大,受到疫情沖擊的影響程度也有所不同。對經濟的影響,將突出體現為對需求側的私人消費和對外貿易造成沖擊。疫情直接沖擊部分領域的消費活動。交通運輸、文化旅游等私人消費遭遇明顯沖擊。1月30日,世衛組織(WHO)宣布新冠肺炎疫情構成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PHEIC),隨后一些外國政府限制來自中國的人員入境,這些將對正常國際經濟活動和人員往來造成不便。以旅游業為例。
目前,中國每年出境旅游超過14972萬人次。萬事達公司報告顯示,中國內地是亞太地區最大客源地,為曼谷等13個亞洲城市提供了最多的游客資源。中國公民在新加坡和泰國的出游消費,分別占到這兩國國內個人消費的7%到9%。對旅游業依賴度較高且中國游客占比較高的亞洲經濟體,將面臨更大的經濟下行壓力。疫情抑制進出口貿易的持續回暖。疫情將影響國際訂單交付,PHEIC將導致中國出口貨物面臨更加嚴格的檢驗檢疫,國際競爭力相對削弱。從2016年巴西的經歷來看,在寨卡病毒疫情被列為PHEIC之后,該國當年出口增速從15%下降到-5%。因此,一些對中國市場需求和產業鏈依存度較高的亞洲經濟體,對外貿易增長勢頭可能出現短暫“陣痛”。
第二,對亞洲金融市場穩定運行帶來新的不確定性。2019年底以來,國際金融市場“黑天鵝”和“灰犀牛”事件頻發,中東地緣政治局勢緊張、全球極端氣候災害頻發疊加新冠肺炎疫情等多種因素,造成亞洲金融穩定形勢更加復雜。疫情可能引發亞洲新興市場央行加快貨幣寬松節奏。在中國,央行在2020年初下調存款準備金率0.5個百分點,春節假期結束后累計開展1.7萬億元的公開市場逆回購操作,最新的中期借貸便利(MLF)中標利率和貸款市場報價利率(LPR)大概率下行。在其他地區,泰國、菲律賓等新興市場國家央行近期宣布降息,且多數繼續保留寬松傾向。預計未來一段時間內,包括韓國央行在內,還將有更多亞洲國家央行采取降息舉措。區域內資本市場將承受短期劇烈波動。
1月20日以來,明晟(MSCI)亞太地區指數、恒生指數、日經指數累計正增長態勢遭逆轉,但單日最大跌幅并未超過2.82%,進入2月以來累計跌幅逐步收窄。2月3日中國A股指數出現深度調整,之后出現快速反彈,創業板甚至創出近3年新高。外匯市場存在一定幅度貶值預期。此次疫情導致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在1月由之前的升值轉為貶值。中期看,中美貨幣政策寬松程度的差異將導致中美利差收窄,中國貿易順差下降導致經常賬戶順差減少,這些從基本面上對人民幣構成貶值壓力。據中國外管局統計,中國1月外匯儲備穩中有升,規模高達31155億美元,這將為中國貨幣當局提供充足的政策回旋空間,人民幣匯率波動對亞洲其他地區匯市的外溢影響可控。
第三,長期內疫情對亞洲經濟金融的影響將較為有限。目前,新冠肺炎疫情尚未在海外形成大范圍擴散,亞洲各經濟體所受影響將以短期為主,整體可控,中長期發展仍主要取決于各自的基本面。從國際同類事件經驗來看,2009—2019年間,WHO宣布過5次PHEIC。其中,2009年4月,甲型H1N1流感被WHO列為PHEIC,直至次年8月取消。受疫情影響最重的墨西哥和美國,當年二季度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速一度降至年內最低,分別為-6.1%、-3.9%,隨后快速回升,至2010年二季度末,分別恢復至11.2%和2.8%。從經濟運行內在規律來看,由于自身發展的韌性,疫情造成的經濟短期波動會逐漸衰減,經濟將回歸一般發展趨勢。
就消費而言,疫情期線上消費將一定程度替代線下消費,被壓抑的部分消費需求將在短期疫情之后獲得反彈性釋放。此外,疫情將影響居民消費心理和消費方式,有利于刺激醫療服務、健康保險等領域需求的增長。從量化研究預測結果來看,全球多家權威研究機構近期均預計,疫情造成的經濟影響不會持續太久。英國牛津經濟研究院的全球經濟模型表明,此次疫情對中國的影響將主要體現在2020年第一季度,隨后中國經濟將出現反彈。未來,疫情的發展仍存在一些不確定性,不排除由于病毒變異、個別國家和地區公共衛生系統薄弱等原因,出現病毒局部大規模傳播,從而可能構成該地區經濟增長重大下行的風險,并在全球金融市場引起連鎖反應。
有效應對疫情沖擊,有賴于加強國際政策協調和經濟協作
疫情不是經濟危機,只是對正常經濟活動的一種外生沖擊。目前,中國已采取高強度管控措施,為全球創造了防疫窗口期。亞洲各經濟體應把握住這個窗口期,在做好各自疫情防控的同時,著力穩固經濟發展基本面,加大反向調控操作,增進國際經濟協作,強化經濟抵御外在風險沖擊的體質。
一是實施反向調控,促進形成合理預期,穩固生產者和消費者信心。生產者投資意愿和消費者支出意愿會影響經濟,而投資和支出意愿不僅是經濟行為,很大程度與心理有關,有時表現出高度情緒化。羅伯特·席勒(Robert J. Shiller)在《非理性繁榮》中指出,有時并非是新聞本身,而是各界對于新聞和新聞相關事實的關注,改變了經濟或投資者的心態。政府信譽以及政府所展現出的控制力對投資者信心十分重要。中國政府果斷實施3000億元低成本專項再貸款、加快專項債發行等逆周期調節政策,有利于穩定消費、提振經濟,向投資者和國際社會及時傳遞了信心和保證,值得其他亞洲國家借鑒。
二是加大短期幫扶,扶持薄弱領域弱勢群體,穩定社會生產和就業。中小微企業自身抵御風險的能力較弱,受疫情沖擊的影響較大。疫情防控期間,一些企業被迫停工停產、延遲復工,營業收入中斷,工資、利息、租金等剛性成本仍須支出,可能陷入現金流困境。短期的調控政策,重點是對受疫情沖擊較大的行業、地區、業主,采取有精準幫扶措施。比如,對特定行業和地區實行稅收減免,為中小微企業提供稅收優惠、財政補貼,及時救助受疫情沖擊而暫時失業的勞動者,紓解企業經營困難和就業人員生活壓力,盡快恢復經濟活力。
三是提升產業政策彈性,適應社會需求變動趨勢,持續加快推進結構性改革。回顧世界經濟史,重大公共衛生事件的發生往往會促進一國產業變革的發生。比如,2009年H1N1流感疫情后美國興起的“自我保健運動”提升了對非處方藥的需求,2016年禽流感疫情推動了冷鏈物流、生鮮電商等新興產業快速發展。以古鑒今,著眼長遠,亞洲各國應持續深化結構性改革,增加醫療基礎設施和公共醫療服務的供給,鼓勵企業加大新型藥物和疫苗的研發生產儲備,加快互聯網醫療等線上服務業的發展,擴大第五代移動通信(5G)、人工智能(AI)等技術應用場景產業化開發,優化經濟結構和品質。
四是加強政策協調,深化國際經貿協作,共同應對次生經濟金融風險挑戰。亞洲開發銀行報告表明,亞洲一體化進程與區域合作的持續推進,將為增強區域經濟增長和金融韌性奠定基礎,使該地區免受全球經貿增長不確定因素沖擊。面對疫情沖擊,亞洲各國政府以及世界衛生組織、國際民航組織等利益攸關組織,應加強對話協商,深化國際經貿協作,包括:審慎采取旅行限制、貿易限制等措施,避免干擾正常經貿活動;加強信息交流,及時通報疫情信息和防控工作進展,避免不實信息傳播引發市場恐慌情緒;完善區域金融監管框架,增強區域監管機構協調能力,防范潛在的風險傳染和溢出效應等。(本文作者系亞洲金融合作協會智庫研究員、中國人民保險集團戰略規劃部總經理;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清華金融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