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軼
摘 要:隨著我國全面依法治國戰略的深入和法治社會建設進程的加快,我國法律制度的建設趨于完善,公民的法治意識不斷增強,很多社會熱點案件的公眾參與度也逐年攀升,受公眾傳統觀念和輿論的影響,司法機關在處理社會熱點案件時不免受到影響,而當一個社會熱點案件得到判決,其判決結果很容易成為指導性案例被其他地方司法機關所采用,由于不同案件本身的復雜性和特殊性以及刑法某些罪名存在兜底性的條款,很容易導致不同性質的案件被定為相同的罪名,使得司法裁判的結果有失公平,有損司法公信力的同時也讓司法實踐部門在處理這類案件時沒有統一的裁判標準。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近幾年被廣泛適用的罪名,由于其采用高度概括的罪狀描述模式,在司法實踐領域常常被司法行政機關針對不同案件的不同危害程度所采用,使該罪出現口袋化傾向。本文筆者以長春李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一案引發思考,結合近年受社會關注的熱點案件,旨在指出以危險方法危害安全罪的適用應當進行必要的限縮以及對該罪如何撕掉口袋罪的標簽提出建議。
關鍵詞: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口袋罪”傾向;危險方法
一、?案例導入
2018年6月10日14時50分許、2018年6月14日9時10分許、2018年7月2日11時10分許,李某在長春市寬城區芷江路金融干部宿舍2門2樓家中,先后三次用弩式彈弓向寬城區南京小學校園內共計發射鋼珠二十余枚,將南京小學教學樓二年一班教室玻璃窗擊破七處。經鑒定,被擊破的玻璃價值人民幣560元。2018年7月2日11時30分許,被告人李某在長春市寬城區芷江路金融干部宿舍2門2樓家中,用弩式彈弓發射鋼珠,將寬城區貴陽高層10棟811室被害人宋某家臥室玻璃擊破。經鑒定,被擊破的玻璃價值人民幣190元。????法院認為,李某明知以弩式彈弓發射鋼珠會對他人人身、財產安全造成危險,卻仍然多次向學校教室及其附近小區發射鋼珠,造成財產損壞,并對不特定的學生及小區居民造成恐慌,影響學生正常上課及室外活動,對學校師生、居民產生了負面影響,社會危害性達到了相當嚴重的程度,李某侵犯的是不特定的多數人的利益,主觀上對其危害結果的發生持放任態度,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故意,其行為已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1]
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概念及特征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我國《刑法》第114條、115條規定的一個具體罪名,《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條規定:“放火、決水、爆炸以及投放毒害性、放射性、傳染病病原體等物質或者以其他方法危害共安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一百一十五條規定:“放火、決水、爆炸以及投放毒害性、放射性、傳染病病原體等物質或者以其他方法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司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從規定我們可以看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從本質上看是第114條、第115條的兜底性條款,是為了彌補法律的滯后性和維護刑法的相對穩定性而制定的,為了補充和靈活應對與“放火、決水、爆炸以及投放危險物質”有同質性的危險犯罪方法的出現而制定的。以高銘暄教授為主要代表的大多數學者主張的主流觀點認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指使用與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等危險性相當的其他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2]
筆者同樣認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應當與《刑法》114條、115條所規定的前述罪名相并列,具有同質性、危害性和相當性。
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法律界定
(一)“其他危險方法”的司法認定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之所以被不合理地擴張適用,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對“其他危險方法”判斷的標準不明確。[3]現行《刑法》第114條、115條規定了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但是何為“危險方法”、“公共安全”,并沒有進行詳細的闡述,其本身又高度抽象概括,而從罪名描述上看,其本身無任何外延和內涵上的意義,概念劃分模糊,讓人很難界定“危險方法”和“公共安全”范疇。這就留給司法機關大量自由裁量的空間,從而很容易導致該罪的肆意擴張。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以“其他危險方法”這一行為方式,無限擴張。從刑法條文上看,該罪是依附于“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而存在的,并不是獨立存在,立法者并沒有規定“其他危險方法”的范圍,部分司法者干脆將其解釋為除放火、決水等危險行為以外的“一切危險方法”。正如有學者認為,“其他危險方法”本身幾乎沒有什么邊際,缺乏行為自身性質的描述,是否屬于危險方法,完全取決于案件后果的嚴重程度。[4]這種以結果危險性反推行為危險性的做法不僅有違基本的法律邏輯,突破了罪刑法定原則,也使得該罪喪失了自身原有的客觀形式特征。
本案中,人民法院將李某用弩式彈弓向校園內發射鋼珠的行為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中的“危險方法”,筆者認為是有失偏頗的。弩式彈弓并非違禁物品,其本身所具有的危險性相比于放火、決水等危險行為的危險性較小,不具有相當性,同質性。
(二)“公共安全”的司法認定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侵犯的法益是“公共安全”,那么何為公共安全?規定中并沒有明確的闡述,學界普遍認為該罪中的“公共安全”是指侵害了不特定多數的生命、健康以及公私財產安全,一定程度上對其范圍進行了限縮,但是司法實踐中,不特定多數的生命、健康、公私財產安全也是一個無所不包的命題,其界限十分模糊,無法擺脫其被泛化的危險。大多數被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案件,司法機關也只是簡單的將其犯罪行為籠統的認定為危害公共安全,而不能給出更多的理由。而在我國《刑法》中,觸犯公共安全法益的罪名有很多,如尋釁滋事罪、故意毀壞財物罪、破壞交通設施罪甚至盜竊罪,都有可能危害公共安全,那么就很有可能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相競合,按照擇一重罪論處的原則,就當然的以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論處。這也就成了司法機關固定化的定罪模型。例如山東陳姓男子偷下水箅子、安徽女子攔截高鐵、重慶萬州公交車墜江、生產非食品原料、生產銷售假藥/劣藥、“碰瓷”等行為都曾被認定為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因此應當對公共安全的范疇加以限縮,警惕其滑向“口袋罪”的深淵。
四、?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口袋化”傾向的原因分析
(一)重刑主義觀念的助推
眾所周知,重刑主義的思想在我國由來已久,深入人心。古代的法更多的是以刑的方式表現出來的,仿佛在人們心中,犯罪與死刑和肉刑是緊密相連的,無論是社會公眾還是司法者心中,也都有著嫉惡如仇的重刑心理,而近年多次發生的攔截高鐵、搶方向盤等事件也一次次的挑戰著公眾和司法者的神經,使其又燃起重刑主義的火焰。對于頻繁出現的這類危險行為,公眾和司法者渴望用重刑來加以遏制成為了迫切的需求。這也導致了該罪的擴張適用。
(二)社會輿論的助推
2018年10月28日重慶萬州公交車墜江慘案在網絡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公眾對此議論紛紛,為死者惋惜的同時也在持續關注該類搶奪司機方向盤的事件如何處理,公眾關注的持續升溫也給了司法機關很大的壓力,迫切的需要作出處理來安撫民眾、平息民眾心中的憤怒成了司法機關亟待解決的問題。與此同時,通過媒體的報道我們發現,在公交車上毆打司機、搶奪方向盤的行為并不是個例,早在同年4月20日湖南就發生了搶奪方向盤的事件,由于沒有造成嚴重后果,也未被公眾所知曉,當時的情況是其他乘客飛身一腳將搶奪方向盤者踹倒,在司法機關出臺指導性意見前,這種以暴制暴的方式被多數網友點贊,加之媒體博人眼球的宣傳、渲染,逐漸成為人民心中“見義勇為”的行為,但筆者認為這種以暴制暴的解決方法實不可取,其極易導致矛盾的進一步激化。
(三)立法技術的落后
值得注意的問題是,《刑法》第114條、115條規定的“其他危險方法”,是該條文的兜底條款,而不是危害公共安全類犯罪的兜底條款,司法機關在認定犯罪行為時,往往將其錯誤理解而導致該罪的擴張性適用,常常遇到的情況就是原本應當構成彼罪,因其造成了嚴重的后果而被認定為此罪,這嚴重違背了我國《刑法》的罪刑法定原則。這種情況的出現與我國傳統立法技術的落后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刑法》第114條、115條的兜底性條款確實為實現其靈活性和相對穩定性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對該兜底性條款沒有進行必要的解釋和限縮,使得該罪的入罪標準難以統一和確定,最終將很多類似但不夠契合的危害行為歸于兜底性條款中,與法律規定的明確性相悖。
五、?限制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過度適用的建議
(一)摒棄重刑主義的思維
從李某案為來看,李某向校園內發射鋼珠并故意多次毀公私壞財物的行為,筆者認為定為尋釁滋事罪更為恰當。其一,從行為上看,其發射鋼珠的行為的危險性與放火、決水等行為并不具有相當性;其二,其危險行為沒有對“公共安全”法益造成直接緊迫難以挽回的重大危險;其三,其危害結果除了造成小額經濟損害外,沒有造成人員的傷亡。但顯然,其行為的危險性和社會危害性也是不言而喻的,這種有悖于刑法的謙抑性重刑主義思維應當予以摒棄。
(二)合理解讀和引導民意
隨著全面依法治國戰略的貫徹落實,加之國民經濟的發展互和聯網的普及,民眾對于參與國家法治建設的熱情高漲,法治意識增強,更越來越多的人通過互聯網發表對社會熱點事件的觀點和看法,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我們面臨著公民法治意識的高漲和目前民眾對法律知識的掌握還不盡人意的現狀的矛盾。大多數民眾對待某些事件的看法仍然停留在感性認識大于理性認識的階段,而沒有秉承客觀理性的態度。而“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是在司法機關的要求,因此民意是司法機關處理案件時不容忽視的因素。司法有其獨立性,司法者也應當合理的解讀和引導民意,在雜聲細語中分析出客觀理性和主流的民意,同時對其加以合理引導,加強對群眾的教育宣傳,使民眾對公共安全的意義形成正確的認識,正確處理好請與法之間的關系,在合情、合理、合法的條件下做出有效的判決,有助于提升司法裁決的社會認同度。
(三)提高刑事立法技術
筆者認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擴張適用并有“口袋化”傾向的一個重要因素在于立法方面存在漏洞,因此,應該從立法方面著手,及時通過對該罪的客體和客觀方面的必要的限縮來遏制其“口袋化”趨勢。我們應該在嚴格遵循罪刑法定原則的前提下,合理地制定彈性法律條款,規定并限定危害公共安全罪的適用范圍,從而達到懲罰犯罪、治理社會的目的。
[參考文獻]
[1]中國裁判文書網(2018)吉01刑終467號.
[2]高銘暄、馬克昌主編:《刑法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8月第8版,第338頁.
[3]劉德法,袁佳音.?論“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限制適用[J].?許昌學院學報,?2019,?38(6):?130-135.
[4]于志剛.口袋罪的時代變遷、當前亂象與消減思路[J].法學家,2013(3):69.
(作者單位:東北師范大學?政法學院,吉林?長春?13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