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杏如
摘 要:近年來,隨著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和科技教育的發展進步,未成年人形成辨認和控制能力的時間加快,未成年犯罪案件屢次發生,犯罪的低齡化和暴力化不斷加強,這便會產生現行立法不適應司法實踐的問題。法律適用困境的出現,既不利于實現刑法的立法目的,同時也難以落實對未成年人教育與保護相結合的政策。理論界與實務界對此展開了激烈的探討,本文從案例出發,基于我國現實國情,結合時政分析了保持現有刑事責任年齡下限的合理性,并提出了相應切實可行的建議。
關鍵詞:最低刑事責任年齡;未成年人犯罪;惡意補足年齡;不變論
一、問題:問題的引入
2019年10月20日,在遼寧省大連市沙河口區馬欄街道西苑小區內發生了一樁故意殺人案。一個10歲女孩被同住在一個單元的一名13歲的初中生蔡某某殺害。當地公安機關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十七條第二款和第四款的規定,加害人蔡某某未滿14周歲,未達到法定刑事責任年齡,依法不予追究刑事責任;同時按照法定程序報經上級公安機關批準,對蔡某某依法收容教養三年。然而因未達到最低刑事責任年齡而免予追究刑事責任的案件在現實生活中并不少見,如“未成年弒母、弒師”案件近年來屢次發生。①按照我國現行法律的規定,即便這類案件的行為人存在很大的主觀惡性,因其未達到最低刑事責任年齡,均免予追究刑事責任。這些案例引起了學界對我國最低刑事責任年齡規定的探討。
二、分析: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學理爭論
《刑法》第十七條規定:“已滿十六周歲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犯罪,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由此可見,我國刑事責任年齡的下限是14周歲,不滿14周歲屬于完全不負刑事責任年齡,無論主觀惡性多大、危害結果多重都不受刑法約束。
我國現行法律規定在當下適用是否合理引發了學者的激烈探討,即這種規定到底是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還是縱容未成年人違法犯罪的發生。法律如此規定的出發點當然是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但因這個規定存在漏洞,在實際適用中陷入困境,可能成為未成年人違法犯罪的“縱容者”。對此,不同的學者持有不同的觀點,大致存在三種學說,分別是降低論、不變論和彈性論。
(一)?降低論
持降低論的學者主張修改法律,降低我國最低刑事責任年齡,將原本不能評價的行為納入法律體系內,對未成年人的違法犯罪行為起到打擊和威懾作用,從而填補規定不足的漏洞。其依據有兩個方面。一方面,立法已無法適應我國社會發展的現實狀況。很多醫學研究報告指出,現階段中國青少年兒童的發育狀況與改革開放之前相比,相當于提前了2-3年。②犯罪低齡化的趨勢使得我國刑事立法無法與社會發展相銜接。另一方面,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的下限在司法實踐中也體現出人權保障的精神。刑事立法的根本出發點是保障人權,犯罪的低齡化、擴大化導致許多案件因沒有達到刑事處罰的最低年齡標準,使得被害人的權益無法得到合理的救濟。
(二)?不變論
持不變論的學者認為,《刑法》中關于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規定只是一種法律擬制,僅從數字的層面對現有的規定提出挑戰,其意義是微乎其微的。即使是為了社會的穩定與和諧,又或是從刑法政策的目的考慮,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的起點都并非是遏制未成年人犯罪的有效途徑。③瑞士教育學家皮亞杰將人的認知發展劃分為感知運動階段、前運算階段、具體運算階段和形式運算階段四個階段,各個階段對應著相應的心智的成熟程度。沒有達到一定成熟程度的人難以理解刑罰的目的,適用刑罰僅僅只是為了懲罰他們,達不到教育的目的。
(三)?彈性論
持彈性說的學者認為,單就用一個具體化數字來做標準,顯得過于格式化,而且也會給未成年人帶來更多不可控的風險。對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法律擬制的年齡基礎上確定一個責任承擔的浮動范圍,并增加入罪情節來作為行為的評價標準。這樣既能夠很好地解決因客觀情況變化導致法律的不穩定和因發展差異造成的有失公允的問題,又可以彌補絕對化規制的漏洞,減少不法分子的可乘之機。
筆者認為,解決當前刑事責任年齡在司法適用中的困境,關鍵并不在于一味降低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下限,而要考慮行為人是否能意識到犯罪行為的危害性。這就需要引入相關的制度實現對法律規定的補充,這樣,既能夠有效評價只因年齡數值未達到最低標準的案犯罪行為,又貫徹了對未成年人教育與保護相結合的宗旨理念。
三、困境: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現實問題
(一)?立法問題:法律規定與當今社會發展出現脫節
一方面,從身心發展的狀況看,未成年人的身心發育的時間有所提前。同時,青少年的叛逆期和成熟期也有所提前。④在叛逆期的未成年人最不容易受控,可能做出相應違法犯罪的事情。另一方面,我國教育體系不斷完善,義務教育不斷普及,接受教育的年齡也逐漸提前。伴隨互聯網的普及和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兒童的認知水平也在不斷提升。
隨著教育水平不斷提高和科學技術的進步,社會發展的優勢地位日益凸顯,這一系列的變化使得我國未成年人的辨認和控制能力明顯提高。而法律的滯后性使其無法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仍然停留在制定法律當時的社會現實狀況,與社會發展相脫節。
(二)?司法問題:犯罪低齡化、暴力化趨勢明顯
一方面,從犯罪低齡化的具體表現形式出發,無論是初犯年齡還是犯罪高峰年齡都面臨著日益嚴峻的形勢。⑤另一方面,犯罪暴力化的特征表現也十分明顯。未成年人實施的搶劫、殺人、強奸等行為的案件不斷增多,這些行為往往伴有較大的主觀惡性和殘忍的暴力手段,不計后果。⑥在很多未成年人的犯罪案件中,潛在被害人傾向于比之更弱的未成年人,而當未成年人實施犯罪行為的年齡更加低齡化、手段更加暴力化時,其人身危險性無疑成倍地增長,造成的社會危害性也會更大。這便會引起思考:此種做法到底是對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保護還是對未成年人違法犯罪的縱容。
(三)?社會問題:犯罪的主觀惡性較為突出
生活條件的逐漸優異形成了身心發育早熟的趨勢,在許多未成年犯罪的案件中,加害人往往伴隨著較大的主觀惡意,其中,心理年齡已具備刑事責任能力,但生理年齡并未達到最低責任年齡而免于處罰的不在少數。他們知曉行為的社會禁止性、社會危險性、對他人的傷害性,行為是法律、道德標準所禁止的或違背社會公序良俗的。很多未成年人借機利用法律規定的漏洞大肆作案,主觀惡性較大,犯罪手段殘忍。此時,單以刑事責任年齡評價未免顯得過于單薄了。
四、出路:最低刑事責任年齡問題的解決路徑
(一)?維持現有的最低刑事責任年齡
1.?目的性
貝卡里亞認為:“刑罰真正的目的既不是要摧殘折磨一個感知者,也不是要清除業已犯下的罪行。刑罰的目的僅僅在于:阻止罪犯再重新侵害公民,并規誡其他人不要重蹈覆轍。”⑦
即使隨著社會的發展和進步,未成年的身心成熟年齡有所提前,但不可否認的是,刑事責任最低年齡的設置是基于各種因素的考慮而形成的一個剛性的數值。因著社會環境發生變化,這個數值已經無法實現預防和保護的功能,但如果只是強調改變這個數值,那么在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甚至五十年后,社會環境還會發生無法預料的變化,這時的解決方法還是一味地降低嗎?因此,維持現有的年齡規定不僅是基于立法目的的考慮,同時還有利于保持法律的穩定性和刑法的謙抑性。
2.?合理性
對于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看法,學界爭論不一。綜合來看,每種觀點既有其合理之處,同時也存在著難以規制的問題。這時就需要考慮最適合我國國情、最優化的方法。未成年人正處于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初步形成的時期,這一時期最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如果將其過早投入監獄,作用可能會適得其反。因此,一般來說,對未成年人還是要堅持教育和保護為主的方針政策,但是對待主觀惡性極其惡劣、危害后果極其嚴重的未成年人可以通過年齡之外的因素,綜合考慮對該行為做出評價。
3.?作用性
就當前來說,降低一至兩歲可能會暫時起到打擊犯罪的作用,但是隨著社會生活的變化,目前的年齡規制可能還是無法應對新出現的問題。所以,解決當前的問題關鍵不在于一味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的下限,而是使未成年人能夠認識到行為的危害性。這時,建立健全一套符合未成年人罪錯行為處置規律、輕重有別、逐漸遞進的措施體系就至關重要了。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應維持目前法律規制的最低刑事責任年齡,但是可以通過借鑒吸收國外先進的制度來治理故意規避最低年齡這一強制性規定的犯罪行為,具體措施會在后文論述。
(二)?適當參考刑事責任年齡彈性標準
不同歷史時期的人受當時社會經濟文化水平的影響,對客觀存在的事物與當時的法律制度的理解是存在差異的。我們既不能推知未來,也無法追溯過去,在時空差異的影響下,設置一個上下浮動的標準,既可以有效維護司法的公平,保障法律的穩定性和刑法的謙抑性,又能夠有效彌補剛性法律規制的漏洞。
由于彈性標準立法中不好把握這個浮動范圍的起止點,同時法官的自由裁量權較大,適用法律也較為困難。因此,在構建初期還是不能拋去剛性刑事責任年齡制度這一基礎,這是立法者為防止司法者罪刑擅斷,權衡利弊后作出的具有政策性偏向的價值選擇。⑧接著要注重與細化情節,完善情節設置來確定行為人是否具有識別和掌控自己行為的能力,進而限制法官自由裁量權。
(三)?引入惡意補足年齡制度
惡意補足年齡最早是由?18?世紀英國著名律師布雷克司頓在其所著的《英國法釋義》一書中提出的。他指出當未成年人犯罪具有很強的暴力性,而且大多犯罪意識偏執,主觀惡意較大;同時,他們已經能夠理解刑罰的性質、功能和制裁意義,具有辨別和自我控制能力。這時就可以適用該規則,把其不足的年齡依據惡意程度的大小適當增加,從而使其能夠達到承擔刑事責任的起刑年齡標準。
在我國目前的國情下,適用“惡意補足年齡”原則,一方面,可以保持法律本身的穩定性,保證刑法的謙抑性,維護法律權威;另一方面,又可以在不時常地修改法律的前提下,一定程度上規避原有法律存在的不足齡者有罪不罰的風險,在復雜的情況下更多考慮個案的屬性,用更好的方式實現了法律在靈活性上與穩定性上的有機統一,更有利社會的秩序穩定與安全。
引入這一制度固然重要,但是如何判斷“惡意”的程度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筆者認為,目前雖然與建立科學細致的未成年人心理評價鑒定機制還有較大的距離,但是仍然可以朝這個方向努力。一方面,通過對未成年人進行心理測驗,判別他們心理上是否具備了刑事責任能力。同時為防止他們提供虛假的測驗結果,還可以借助一定科學技術手段,比如運用測謊儀等技術設備來保障測驗的真實性。另一方面,給予法官一定的自由裁量權來對未成年犯罪者的主觀惡性評價,并且增加相應的的評估分級,促使惡意補足年齡制度更好的適應我國國情。
五、結語
未成年人代表著一個國家的未來和希望,許多國家都會采取寬嚴相濟的政策,以教育為主、懲罰為輔。但隨著近年來,社會生活環境的巨大變遷和科技教育的日新月異,未成年人的辨認能力和控制能力形成時間有所提前,低齡化、暴力化的犯罪案件不斷增多。在當前的社會背景下,筆者從維持我國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為出發點,分析其必要性和可行性,同時主張借鑒吸收國外先進的制度,比如刑事責任年齡彈性制度和惡意補足年齡制度,來彌補法律規定漏洞,完善刑事責任年齡制度,為解決未成年人犯罪問題提供了有效的途徑。
[注釋]
①例如,2015年湖南邵東三名未成年人弒師案,2017年12月四川大竹13歲少年弒母案,2018年12月河南益陽12歲少年弒母案、湖南衡陽13歲少年錘殺父母案,2019年3月江蘇鹽城13歲男孩弒母案等。
②董芳芳:《淺析我國未成年人刑事責任年齡》,載《法制與經濟》2011年第273期,第27頁。
③“13周歲的青少年與14周歲的青少年在心理成熟度上相差有多大并沒有一個明確的量化標準,刑法如此規定只是根據青少年的平均發展水平采取了擬制方法罷了。”參見林清紅:《未成年人刑事責任年齡起點不宜降低》,載《青少年犯罪問題》2016年第1期。
④張訓:《刑事責任年齡確立標準新論—以社會年齡為切入點》,載《四川警察學院學報》2010年第4期,第18頁。
⑤張遠煌:《中國未成年人犯罪的犯罪學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17頁。
⑥張遠煌,姚兵:《中國現階段未成年人犯罪的新趨勢———以三省市未成年人犯問卷調查為基礎》,載《法學論壇》2010年第1期,第95頁。
⑦貝卡利亞著,黃風譯:《論犯罪與刑罰》,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9頁。
⑧張拓:《最低刑事責任年齡彈性化之提倡》,載《青少年犯罪問題》2017年第2期,第5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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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遼寧大學,遼寧?沈陽?1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