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軍法庭在華審判的三起涉臺日本戰犯案

徐家俊

抗戰勝利后的1946年1月，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兼駐華美軍司令魏德邁將軍奉命在上海提籃橋監獄內組建美軍軍事法庭，先于中國國民政府審判日本戰犯。不少日本戰犯從臺灣押送到上海，1—9月期間，美軍軍事法庭在提籃橋監獄共審判了九批48人，其中判處死刑10人，實際執行7人（其中6人在提籃橋處絞刑），無期徒刑7人，有期徒刑29人，無罪釋放2人。本文主要記述其中涉及到臺灣地區日本戰犯的三起案件。

牧澤良夫虐俘案

1946年5月9日，美軍軍事法庭在上海提籃橋監獄第一次審判自臺灣解押來滬的日本戰犯牧澤良夫。牧澤良夫，時年32歲，1944年10月在臺灣任日軍部少佐情報員。

1944年前后，美軍海軍一支部隊在臺灣海峽一帶從事偵察工作，美海軍軍士霍利比斯被日軍逮捕。霍利比斯遭到日軍牧澤良夫等的百般摧殘，企圖從他口中獲取美軍的軍事機密。由于霍利比斯堅不吐實，牧澤良夫對其施以酷刑，通過饑餓、打罵，不給放風，不讓休息等方式進行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霍利比斯受刑負傷后，又不予醫治，使其傷口惡化，一度生命垂危。

抗戰勝利后，牧澤良夫被美軍逮捕，從臺灣押解到上海，關押在提籃橋監獄。受審時，牧澤良夫身穿軍服，其事先經過充分準備，自供書長達34頁，千方百計為自己辯護。他稱當時日軍奉政府命令對美軍被俘人員嚴密看守，以免發生越軌行動，并須查明各犯的行蹤及來歷。牧澤良夫又稱：當時日軍官兵對被俘人員實行人道主義，被俘美軍人員都得到良好待遇，他們在監獄內都有吸紙煙的機會。總之，牧澤良夫不承認用刑及傷害霍利比斯。

在法庭上，原告辯護律師嚴正指出牧澤良夫違反國際公法虐待戰犯，背叛人道，將霍利比斯重打至暈，傷害其肉體，受刑后不予以醫治。身為日軍少佐，受過高等教育，具有較高文化水平，知法犯法，法不可赦，請求主審官予以重判。被告律師認為牧澤良夫雖然對被害人打罵虐待，但是情有可原，他是執行上級命令，不過在執行過程中有出格的舉動，對受害人沒有危及生命，且到案后認罪態度較好，希望法庭從寬處罰。由于牧澤良夫虐待霍利比斯案罪行嚴重，證據確鑿，犯罪事實清楚，美軍法庭經過調查偵訊，于當月10日下午宣判牧澤良夫有期徒刑30年。

中野良雄虐俘案

1946年6月6日上午9時，美軍事法庭在提籃橋監獄審訊日戰犯大尉中野良雄、兵長川井靖海、兵長井村秀一、上等兵關晉。他們4人被控1945年在臺灣戰俘集中營傷害虐待美軍哈特中尉。

1945年5月，美海軍哈特中尉奉命駕機轟炸臺灣時，飛機不幸被日軍高射炮擊中，冒著黑煙瞬間墜落。哈特急忙跳傘，在臺灣海峽波濤洶涌的海水中幾經搏擊，由于體力不支，這一帶海域恰好為日軍控制，其很快被駐防臺灣日軍俘虜。由于哈特拒絕向日軍提供美軍軍情，日軍認為他“拒絕配合，頑抗不訓”，中野良雄等人違反國際公法對哈特施以吊打、電刑、灌辣椒水等種種酷刑，企圖獲取情報。哈特被打得傷痕累累，堅不吐露軍情。1945年日本投降后一個月，哈特獲得自由返回美國，與家人團聚，在醫院治療四個月后，身體才逐漸康復。

1946年6月6日，美軍軍事法庭在提籃橋監獄開庭審訊中野良雄等人。由培萊中校、約吉少校、哈爾頓少校擔任審判官，組成合議庭。主審官培萊中校，身材高大，頭頂半禿，陪審官約吉少校與哈爾頓少校，一胖一瘦，十分引人注目。上午9時，法庭開庭，法警帶上日戰犯中野良雄、川井靖海、井村秀一、關晉四人。四人中，中野良雄年齡最大，面呈兇相，川井與井村皆戴玳瑁眼鏡，眼睛兀自從眼鏡里向下望，模樣丑陋。他們全部換上了美軍夏季制服，但鞋子還是以前作惡時穿的黃皮靴。檢察官福婁中尉起立宣讀起訴書。被告辯護律師退納中尉以證據鑿實無話可說，放棄辯護。法庭請來證人美海軍哈特中尉，他此次特地從美國伊利諾斯州飛來上海，以證人身份坐在證人席上，態度鎮靜。他詳細講述如何在美國受訓，如何受命偵查臺灣近海日本軍情，如何被日軍高射炮火擊落，又如何在海中搏擊而被日軍俘虜……當講到在臺灣被中野良雄等4人嚴刑拷打時，他緊咬牙齒，面呈緋色，憤恨不已。待翻譯官將哈特的證言翻譯為日語，中野良雄等4人自知以往作惡，必自食其果，均低頭默默無語。經美軍軍事法庭允許，中野良雄等人請來日軍第6軍軍法處長上村勇土助到庭，代為辯護。上村在發言中，把日軍對美海軍哈特中尉的虐待折磨，輕描淡寫地說成系奉命執行公務，且現在哈特中尉已經康復，沒有留下什么后遺癥，所以從后果來說中野良雄等人的行為并未觸犯刑律。

中野良雄等在臺灣虐待美國飛行員一案，經美軍法庭二審終結，同年6月8日上午，由主審官培萊中校宣讀判決書，中野良雄處無期徒刑，川井靖海、井村秀一、關晉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30年，拘禁期間，罰以苦役。各犯聽到判處結果后，面色灰白，低頭無言，被憲兵押回監舍。

諫山春樹等8犯非法處死美飛行員案

1946年7月1日，美軍軍事法庭在提籃橋監獄提審一批日本戰犯，人數眾多，其中有前日本駐臺灣參謀長中將諫山春樹，第十方面軍司令部軍法處長大佐古川，及所屬中佐杉浦成孝、大尉中野良雄、中尉河東、中尉松井正治、中尉伊遠及中尉藤井等8人。

1945年6月19日，美軍飛行員麥克里萊、哈脫萊、施巴凡、勞倫斯、里格斯、阿屈路、麥克凡、卡德、勃區耐、派克、威爾遜、哈薩惠、恰柏、萊及鐵等14人，在臺灣海面因飛機失事被臺灣日本駐軍逮捕。美軍飛行員經過日軍的拷打折磨后，臺灣總督安藤利吉命令諫山春樹、古川等設立軍事法庭，“審判”麥克里萊等。由松浦任審判長，杉浦等5人擔任審判官及檢察官，所組成的法庭不依法律程序，違反國際公法，不給麥克里萊等提供辯護律師，也不給他們自我辯解、發言的機會，草率將麥克里萊等14名美軍飛行員在極短的時間內判處死刑。經安藤利吉、諫山春樹、古川批準后，將14名美軍飛行員就地執行槍決，遺體及遺物也任其遺棄。兩個月后，日本政府宣布無條件投降，14名美軍飛行員家屬聯名向美軍當局要求依法撫恤，并及時懲處涉案日軍人員。美軍當局認為諫山春樹等人對美軍飛行員的審判屬非法。涉案日本犯人經拘捕后，自臺灣押解來上海關押受審。

安藤利吉于1946年4月15日，從臺灣押解到上海提籃橋監獄，不久用藏在衣服夾縫中的毒藥畏罪自殺。諫山春樹作為第一被告，與其他7名日本戰犯一起押解到庭。美軍軍事法庭由馬蘭上校為主審官，貝利中校、皮史推華爾特中校為副審官，費洛士上尉與奧斯傍中尉為檢察官，凱萊上尉與退納中尉為辯護律師，另聘兩名日籍律師為之辯護。8名日本戰犯中，諫山春樹身材矮小，獐頭鼠目。古川似已年邁，故呈老態龍鐘。其余6人，都生得兇神惡煞，一看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他們依級別高低坐于二排，逐一起立靜聽檢察官宣讀他們所犯的罪行。

7月23日，美軍軍事法庭又一次在提籃橋監獄審訊諫山春樹、古川等人。在庭審中，原告、被告雙方的律師展開了激烈的辯論。首先由日本辯護律師向主審官發話，他認為諫山春樹只是安藤利吉命令的執行者，他僅為服從“總督”的指示，所以組織軍事法庭對14名美軍飛行員進行判決的事與他無關。至于被任命為主審法官的古川所簽署旳判決書，事先已經由上級決定，不過以他的名義宣判，他對此事也無權過問。至于杉浦、中野等人更是無權過問，因此他們是無辜的。日本律師還指白為黑、大言不慚地說，在臺灣所組建的日軍軍事法庭非常公正，而且合法，一切依照日本駐臺灣地區第十方面軍的意圖執行。其后原告辯護律師美軍霍路斯上尉及奧斯勃中尉發言，對日本律師所言進行反駁，絕對不同意臺灣日本第十方面軍軍事法庭的公正性，認為開庭應該公開，應該按照國際公法施行。具體理由有三點：一是東京方面曾下令組織軍事法庭審訊戰犯，但日軍審訊的14名美軍飛行員根本不是戰犯，這是顛倒黑白，把審訊對象的身份都弄錯了。二是軍事法庭審訊時應予公正態度審訊，不應通過誣陷之言辭而定罪。三是諫山春樹、古川等人明知14人的身份是美軍飛行員，卻把他們判處死刑，又不給他們上訴及申訴的權利，就匆忙地執行槍決，這有違國際公法。所以要求法庭對諫山春樹等判處死刑，以身贖罪。控辯雙方旳辯論一直進行到下午1時。

控告日本人在臺灣殺害美軍飛行人員14人一案，經控辯雙方律師辯論后，于7月25日上午宣判。那天上午8時諫山春樹等8名日軍被告由美軍憲兵解押入庭。主審官宣讀他們的罪狀及判決主文，第一個諫山春樹，系前日本駐臺灣第十方面軍參謀長，雖然沒有到庭直接參加審判美軍人員，但他下令組織法庭，又示意將無辜者處死，負有領導責任，所以判無期徒刑。第二個古川，為當時日本軍事法庭主審官，系直接判刑者，判處死刑。第三個杉浦成孝，任法庭檢察官，他偽造證據，誣陷美軍飛行員的罪證，也依法判處死刑。第四個中野良雄，系該案的法官，判處無期徒刑。第五個伊藤忠夫判處有期徒刑20年（此后，他于1949年初又被上海軍事法庭再次審判）。松井正治判處有期徒刑40年，伊達賓夫判處有期徒刑30年，籍川建判處有期徒刑30年。均罪有應得。

（責任編輯：劉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