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活得熱氣騰騰

李柏林

2019年7月底，武漢洪山警方在采集基礎信息時，在一處廢棄多年的拆遷房里，意外發現了一個撿垃圾的女孩。女孩衣衫襤褸，沒有身份證，住在窩棚里，身邊堆滿垃圾。民警覺得不對勁，于是上前詢問：“你是干什么的？哪里人？住在什么地方？”女孩低聲說：“我是最近來這片撿垃圾的。”民警把女孩帶回派出所做比對，發現女孩竟然是已經失蹤十二年的女大學生。

原來，小娟三十歲，曾是家中唯一的大學生。家庭經濟條件比較差，父母都打零工維持生計。為了不給家里增加負擔，小娟貸款上大學，就讀期間經常做家教來賺取生活費。在父母眼中，女兒乖巧向上，可是沒人知道，經濟上的困頓給內向的小娟施加了巨大的壓力。2007年從武漢某知名高校畢業后，小娟留在武漢工作。可是不幸的是，工作一直不如意，又把身份證弄丟了。種種境遇讓小娟的心理崩潰了，覺得自己對不起父母多年的培養，又不想再成為家庭的累贅。于是竟然斷了和家人的聯絡，在武漢靠撿垃圾為生。這一別，就是十二年。十二年里，父母為了尋找女兒，變賣了房子，花光了積蓄，走遍北京、上海、廣州等地，風餐露宿，年復一年，遍尋無果。四千多個日日夜夜，一家人眼淚都哭干了。當已經絕望時，民警終于把女兒帶回老兩口的身邊。

這件事被發到微博上以后，許多網友都對小娟十二年的遭遇表示同情，但同時也對她的逃避行為給家人帶來的巨大傷害表示痛心。十二年里，她明明知道父母會傷痛欲絕，為什么還是狠下心一個人流浪？說到底，還是自己不肯面對這個世界的殘酷。

楊絳在《一百歲感言》里說：“在這物欲橫流的人世間，做人實在是夠苦。”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們越長大就越發現，原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很渺小。自己對家人許下的諾言，對自我實現的渴望，大部分是達不到的。這時，活著就是活一種心態。如果生活太苦，不如放過自己，失敗其實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恥的事情。相反，一味逃避，不肯與自我和解，甚至傷及家人，這才是人生中最大的詛咒。

2017年，年輕導演胡遷自縊身亡。生前他才華橫溢，卻無人賞識，窮困潦倒。他自己曾在微博上感慨：出了兩本書，拍了一部藝術片，總共拿了兩萬元的版權費，電影一分錢沒有，女朋友也跑了。他把一切的希望都壓在自導自編的最后一部電影上。可是，卻在與制片方的爭執與矛盾中，漸漸走向破產。于是，在奔走無果后，這個充滿陽光的大男生，默默整理好頭發和筆記，在樓道里用一根繩子與這個世界訣別。享年二十九歲，沒有遺言。五個月后，胡遷導演的遺作《大象席地而坐》在柏林電影節橫空出世，一舉拿下最佳影片大獎，評委稱贊這部作品的藝術水準“是大師級的”。可惜，胡遷卻看不到這些了。

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經歷峰高谷低。有的人高開低走，有的人厚積薄發。可是真正考驗一個人的，并不是所站山峰的高度，而是觸底反彈時的硬度。那么，碎片的生活該怎么熬？八十歲高齡的導演楚原，在香港金像獎頒獎禮上給出答案：“任何人，無論你昨天多風光，無論你昨天多失意，明天天亮的時候，你一樣要起身做回個人，繼續生活下去，因為明天總比昨天好，這就是人生。”

人生最難的修行，其實就是與自己和解。接納自己的失敗，接納自己的平凡，接納生活給我們的千斤重擔。請記住，人生是我們自己的，再苦，也要活得熱氣騰騰。

摘自《雜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