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文宗元好問的“初心”

□ 張斯直

公元1190 年，元好問出生于山西秀容（即現(xiàn)在的忻州市忻府區(qū)），后過繼給叔父元格。元格是一位勤奮敬業(yè)的官員，一生在山東、河北、山西、甘肅等地縣令任上。受家風的影響，元好問從小熱愛讀書、鐘情詩文。

在《南冠錄》引文中，元好問介紹自己生平時寫道：“余自四歲讀書，八歲學作詩，作詩今四十五矣。十八，先府君教之民政，從仕十年，出死以為民。自少日有志于世，雅以氣節(jié)自許，不甘落人后。”其中，“自少日有志于世”，說明他在少時就有經(jīng)國濟世、出死為民的宏偉理想。在移居內(nèi)鄉(xiāng)縣一處新居時作的《新齋賦》中，他寫道：“有三年之至谷，有一日之歸仁。動可以周萬物而濟天下，靜可以崇高節(jié)而抗浮云。”明確表示了自己做官的時候，就要兼濟天下，出死為民；當罷職退官的時候，就要一日“歸仁”，崇尚高節(jié)，抗拒浮躁。可以說，從少年至青年時代，出仕為官，經(jīng)國濟世，勤政為民，就成為他一生的宏偉理想，是他一生的“初心”。

通過艱辛的學習和曲折的科考之路，1224年5 月，元好問終于在第四次參加金朝博學鴻儒科考試后考中，被分配到金國史館任編修之職，從此步入仕途，十年為政。然而，怎奈天時不濟，他最后成為亡國遺民。十年間，他緊緊把握機遇，安社稷，重民生，不負韶華，勇于擔責，廉潔從政，嘔心瀝血，真正把自己獻給國家和黎民。

元好問認為，文人并不一定要做國史館編修，做官為民、經(jīng)世濟國才是他的真正追求。為此，在擔任兩年國史館編修之職后，他便主動放棄，來河南鎮(zhèn)平縣、內(nèi)鄉(xiāng)縣、南陽縣三任縣令，盡力民事，爭做能臣。河南《內(nèi)鄉(xiāng)縣志》記載：“元好問在內(nèi)鄉(xiāng)任縣令期間，為官清正，勤于政務，催民農(nóng)桑，安撫流亡，不負皇命，樂于助民，調(diào)任內(nèi)鄉(xiāng)時，百姓攀轅臥轍，挽留不舍。”

元好問在河南鎮(zhèn)平縣、內(nèi)鄉(xiāng)縣、南陽縣為縣令期間，正值戰(zhàn)火烽起、國遭危難時刻。上面是“軍租星火急，期會切莫違”，一道道圣旨在征租催課；基層是“汝鄉(xiāng)之單貧，寧為豪右欺”，百姓本就貧窮，還被有錢有勢人欺負，生活十分困難，面對此情此景，他內(nèi)心焦急，坐臥不寧，但他并沒有被眼前的困難所嚇到，而是采取正確的方法，適當權(quán)衡朝廷旨意和老百姓利益的關(guān)系，從而緩解了三個縣的官民矛盾，基本解決了老百姓的口糧問題，保證了社會穩(wěn)定。

一是告誡百姓按期交租，否則將受到鞭刑。作為一個地方縣令，完成國家下發(fā)的催糧征租任務，是他必須做的工作。他禁止吏卒在深夜催租，恫嚇百姓，同時更要求百姓要按期完成交租任務，否則將受到鞭刑之苦。二是針對個別豪右（當?shù)赜绣X有勢人）囤積糧食、欺負窮苦百姓的實際狀況，他要求百姓就地舉報，對這些人采取強硬措施，給予重罰處理。三是針對個別窮苦百姓流離失所、生活無濟的實際情況，他開倉放糧，并帶頭拿出微薄的俸銀予以賑濟。四是站在長遠的角度，劃線立碑，號召民眾墾荒種地，由縣衙提供優(yōu)惠政策，并及時組織民眾耕作，荒蕪的田野呈現(xiàn)出蔥綠的喜人景象。在《偶記內(nèi)鄉(xiāng)》詩中他寫道：“桑條沾潤麥溝青，軋軋耕牛鬧曉晴。老眼不隨花柳轉(zhuǎn)，一梨春事最關(guān)情。”在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他不僅按時繳納了朝廷十萬火急的賦稅，而且還解決了三縣百姓的生計問題，受到百姓稱贊，實屬不易。

1231 年8 月，元好問調(diào)回金尚書省任左司都事，負責文稿的撰寫工作，無任何實際權(quán)力，且官微職低（正六品）。其時金朝的政局已十分危險。1232 年3 月蒙軍圍攻汴京，12 月金哀宗逃亡河南歸德府。當汴京被圍后，元好問不顧自身安危，和金朝里重臣如許安國、楊居以及民間志士劉祁、麻革等紛紛諫言、上書，請求執(zhí)事的平章政事完顏奴申和樞密副使完顏習捏阿“以城換降”，使汴京百萬生靈免遭屠戮。最為重要的是，在1233 年4 月，在蒙金因議和中斷，蒙軍第二次圍攻汴京的時候，元好問看到金朝大勢已去，遂在危難中修書一封，致時任蒙古丞相耶律楚材，請求保護中原秀士54 名，得到蒙古國采納，后除去個別不愿意出仕任職的外，大部分得到妥善安排，再次顯示其經(jīng)國濟世的民本情懷。1234年正月，在蒙軍與南宋的聯(lián)合夾攻下，金朝宣布滅亡，元好問被俘山東聊城，十年仕宦生涯結(jié)束。

在十年的從政生涯中，元好問努力實現(xiàn)少時諾言，忠于國家，勤奮理政，廉潔從政，為國為民。面對各種困難，他不僅要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還做了不少為國為民的事情。針對金國上層腐敗不堪的吏治，他在《壽陽縣學》一文中提出強烈的批評，“予行天下多矣，吏奸而漁，吏酷而屠，假尺寸之權(quán)，朘民膏血以自腴者多矣！”他對廉吏十分推崇，在《薛明府去思口號》組詩的第一、三、四首詩中寫道：“能吏尋常見，公廉第一難。只從明府到，人信有清官。”“麋鹿山中盡，公廚破幾錢？只從明府到，獵戶得安眠。”“木索人何罪？累累滿獄中。只從明府到，牢戶二年空。”對一個清廉無私、執(zhí)政為民的薛知府進行了多番贊頌，而這位薛知府又何曾不是他本人的真實寫照。

針對金朝后期朝內(nèi)好多大小官員領(lǐng)著俸祿，遇事避讓、得過且過、但求自保、不愿擔責的實際情況，他借懷念已逝好友李叔欽寫詩予以大聲譴責，“當官避事平生恥，視死如歸社稷心。”一句“當官避事平生恥”，道盡了金朝后期不少官員的卑劣心理和不作為狀態(tài)，反映出金朝必然滅亡的歷史趨勢。

1238 年秋，已成為一介遺民的元好問在朋友們的協(xié)助下，從山東回到故鄉(xiāng)山西忻州，籌劃建設(shè)野史亭，決心將修史作為他后半生的責任和擔當，用另一種方式實現(xiàn)其經(jīng)國濟世、為國為民的“初心”。

為實現(xiàn)其編撰金史任務，元好問在得不到官方任何支持下，只身搜集，十余年奔波在晉冀魯豫等地，先后完成《中州集》《壬辰雜編》《金源君臣言行錄》《南冠錄》《續(xù)夷堅志》等書，為已故名人撰寫碑文100 余篇，共計百萬余言，為元人撰寫金史做出了重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