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慶元
[摘要]自從實踐唯物主義作為一種異質于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解讀模式產生以來,辯證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科學世界觀與方法論的性質與地位即遭到嚴峻的挑戰。在這種嚴峻的挑戰中,辯證唯物主義不僅沒有能夠堅守住作為馬克思主義科學世界觀與方法論的理論陣地,反而造成辯證唯物主義正統地位與人們辯證唯物主義哲學信念的嚴重動搖。造成這種狀況的根本原因在于辯證唯物主義歷史邏輯研究的缺失。因此,加強辯證唯物主義歷史邏輯研究是目前我國辯證唯物主義研究的歷史任務。
[關鍵詞]辯證唯物主義;歷史邏輯;實踐唯物主義
[中圖分類號]B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20)01—0072-07
在2015年中共中央政治局的第二十次集體學習會上,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強調指出,辯證唯物主義是中國共產黨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我們黨要團結帶領人民協調推進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國、全面從嚴治黨,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就必須不斷接受馬克思主義哲學智慧的滋養,更加自覺地堅持和運用辯證唯物主義世界觀和方法論,增強辯證思維、戰略思維能力,努力提高解決我國改革發展基本問題的本領。但不可否認的是,自20世紀80年代實踐唯物主義作為一種異質于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解讀模式產生以來,辯證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科學世界觀與方法論的性質與地位即遭到嚴峻的挑戰。在這種嚴峻的挑戰中,辯證唯物主義不僅沒有能夠堅守住作為馬克思主義科學世界觀與方法論的理論陣地,反而造成辯證唯物主義正統地位與人們辯證唯物主義哲學信念的嚴重動搖。深刻分析造成這種狀況的根源,對于我們堅持辯證唯物主義的科學世界觀與方法論,推動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深化與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一、辯證唯物主義與實踐唯物主義理論論爭的失利及其影響
馬克思主義哲學就是辯證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就是馬克思主義哲學,這是馬克思主義陣營內部自第二國際時期就開始確立的堅定信念。如果說列寧在1908年的《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中宣稱“馬克思和恩格斯幾十次地把自己的哲學觀點叫作辯證唯物主義”,還僅僅具有與馬赫主義論戰的實用主義意味,那么當斯大林在《論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中明確地把辯證唯物主義叫作“馬克思列寧主義黨的世界觀”的時候,辯證唯物主義就已經確立了它在俄國馬克思主義政黨內部甚至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內部堅如磐石的正統地位。而作為馬克思主義的科學世界觀與方法論,辯證唯物主義在自其產生以后的歷史發展中不僅培養了無數仁人志士的馬克思主義的科學世界觀和方法論,而且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鑄就了人們對辯證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作為無產階級政黨科學世界觀與方法論的堅定信念。但是,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深化以及實踐唯物主義的新的解讀模式的出現,辯證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科學世界觀和方法論的地位與信念遭遇前所未有的沖擊與挑戰。在實踐唯物主義看來,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辯證唯物主義既未能契合馬克思主義哲學改變世界、實現現存世界革命化的基本理念,也未能凸顯實踐這一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最本質特征。而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在實踐唯物主義看來,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辯證唯物主義根本就沒有來自于經典作家的文本學支持,因而它在本質上不過是斯大林形而上學思維的“創造”,充其量只能算是斯大林以及蘇聯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帶有鮮明蘇聯特色的誤讀。針對實踐唯物主義的批判與責難,辯證唯物主義高舉抗爭與反擊的大旗,而其首先的和根本的抗爭策略就是通過對辯證唯物主義形成過程的歷史考證回護自身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合理性與正當性。但是,當辯證唯物主義真正深入到馬克思主義哲學歷史發展過程中的時候,其所呈現出來的歷史事實卻幾乎可以說是令人失望的。歷史學的研究表明,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上,“辯證唯物主義”概念最早是由德國工人哲學家約瑟夫·狄慈根于19世紀80年代提出的,但是,盡管狄慈根第一次提出辯證唯物主義的概念,并且還第一次對辯證唯物主義的某些原理做過深度探討,他用這一概念卻并不是用來稱謂馬克思主義哲學而是用來稱謂自己的哲學的。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上第一個用辯證唯物主義稱謂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是俄國著名馬克思主義哲學家普列漢諾夫。針對約瑟夫·狄慈根的兒子歐根·狄慈根用狄慈根的辯證唯物主義補充馬克思主義哲學世界觀的理論企圖,普列漢諾夫明確指出馬克思主義本身就具有自己的哲學世界觀,這就是辯證唯物主義。在普列漢諾夫之后,通過德波林、塔爾海默在《辯證唯物主義入門》以及《馬克思主義世界觀辯證唯物主義導論》等著作中的工作,辯證唯物主義才逐漸構建起理論體系的基本形制。而當馬克思主義哲學在普列漢諾夫、德波林以及列寧那里以辯證唯物主義的闡釋思路實現傳承與發展的時候,歷史唯物主義的闡釋思路也在拉布里奧拉、考茨基以及布哈林等人那里演繹著相同或相似的傳承與發展歷程。這樣,當兩種闡釋思路在1932年通過米丁和拉祖莫夫斯基主編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教科書實現統一,并最終通過斯大林的《論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獲得官方正式認可的時候,作為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解讀模式的辯證唯物主義哲學體系就最終形成了。
顯然,歷史學的考證并沒有完全支持辯證唯物主義作為斯大林形而上學思維的“創造”的指責,但問題的關鍵是它似乎也并沒有有力地支持辯證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合理性與正當性,因為無論是辯證唯物主義概念的提出還是辯證唯物主義理論體系的構建,我們都沒有看到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其中所發揮的作用。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辯證唯物主義對實踐唯物主義據以歷史考證所進行的反擊事實上是失敗的。但是,辯證唯物主義依據歷史考證而對實踐唯物主義反擊的失敗還僅僅是失敗的開始。隨著馬克思哲學研究重心向“青年馬克思”階段的轉移以及文本學解讀模式的形成,馬克思的哲學思想,其中首先和主要的是“青年馬克思”的哲學思想似乎越來越顯現出不是辯證唯物主義,而是實踐唯物主義的性質與特征。例如,在本體論層面,馬克思不是把辯證唯物主義的物質而是把實踐唯物主義的實踐作為“整個現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礎”;在認識論層面,馬克思強調對對象、現實、感性不能只從其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必須“把它們當作人的感性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在價值論層面,馬克思則明確指出,對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產主義者來說,全部問題都在于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并改變現存的事物。“青年馬克思”哲學思想的這種至少從形式上看的實踐唯物主義色彩甚至使堅定地主張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做辯證唯物主義解讀的黃枬森也無奈地承認,從馬克思的論述中“似乎可以推導出實踐本體論或實踐一元論的結論”。由此可見,辯證唯物主義與實踐唯物主義之間以“青年馬克思”為焦點的理論論爭事實上也是以自身的失敗而告終的。
辯證唯物主義在與實踐唯物主義理論論戰中的迭次失敗對辯證唯物主義產生了極其復雜而深遠的消極影響。首先,與實踐唯物主義理論論爭的失敗嚴重動搖了人們對辯證唯物主義以及辯證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堅定信念。有些人開始從長期堅持的辯證唯物主義立場轉向實踐唯物主義的立場;有些人雖然仍然堅持辯證唯物主義的立場,但卻總是試圖以調和與折中的態度對待辯證唯物主義與實踐唯物主義之間的矛盾與沖突,以至于出現了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既非物質本體論也非實踐本體論的“物質一實踐本體論”之類的解讀。就是堅持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做辯證唯物主義解讀的人們,其立場也在悄然發生著事實上是向實踐唯物主義趨同或趨近的變化。由于辯證唯物主義哲學信念的嚴重動搖,辯證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世界觀的信念也相應地發生了動搖。有些人雖然承認馬克思主義世界觀的辯證唯物主義性質,但又認為辯證唯物主義在馬克思主義中只是“作為一種理論背景存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在本質上只能是實踐唯物主義或歷史唯物主義;有些人則干脆決絕地否定辯證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合理性與正當性,認為那只不過是對馬克思本真思想的誤讀與曲解,充其量不過是斯大林版或蘇聯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其次,與實踐唯物主義理論論爭的失敗嚴重弱化了辯證唯物主義通過長期歷史發展所確立的正統與主導地位。如前所述,辯證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正統與主導地位是通過自第二國際開始的漫長歷史過程才逐漸確立的,但是辯證唯物主義與實踐唯物主義理論論爭的失敗卻使這種經過長期歷史發展才告確立的正統與主導地位遭到嚴重弱化,辯證唯物主義作為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正統解讀模式的地位被徹底罷黜,而實踐唯物主義等包括人道主義、廣義歷史唯物主義以及生存論本體論在內的非正統解讀模式則一躍而成為與辯證唯物主義比肩抗衡的多元解讀模式,馬克思主義哲學重又回歸到了多元解讀模式平行并列的狀態。與此相聯系,辯證唯物主義的與其正統解讀模式的地位相對應的主導話語權被嚴重弱化。正如有論者將我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分為“論壇哲學”和“講壇哲學”所顯示的,如果說辯證唯物主義在“講壇哲學”這一狹小的領地尚艱難地保有部分話語權的話,那么它在“論壇哲學”這一廣闊的舞臺則幾乎完全喪失了話語權。時至今日,在我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領域,辯證唯物主義已經淪落到“頑固、保守”而只能借助于“學術操守”來堅持的地步。最后,與實踐唯物主義理論論爭的失敗嚴重擾亂了辯證唯物主義的基本理念。由于與實踐唯物主義理論論爭的失敗以及人們辯證唯物主義理論信念的嚴重動搖,除去那些最終背棄辯證唯物主義而轉向實踐唯物主義立場的人們以外,許多堅持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做辯證唯物主義解讀的人們開始反思辯證唯物主義的基本理念,甚至與實踐唯物主義·起加入反思與批判辯證唯物主義的行列之中。在這種反思與批判中,他們固然并不是要否定而恰恰是要固守辯證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合理性與正當性,但具體的做法卻總是試圖將實踐唯物主義的某些理念糅合進來。例如,有論者一方面堅持物質范疇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的本體論地位,另—方面又將實踐唯物主義所注重的實踐問題糅合進來;—方面堅持辯證唯物主義物質第一性的客觀主義原則,另—方面又試圖將實踐唯物主義所理解的主體性原則糅合進來。所有這些都不僅表現了辯證唯物主義基本理念的嚴重動搖,更由于將辯證唯物主義與實踐唯物主義之間的矛盾與對立雜糅進來而造成辯證唯物主義正統理念的嚴重混亂。
那么,辯證唯物主義在與實踐唯物主義理論抗爭中的迭次失敗以及由此造成的消極后果是否意味著我們長期堅持的辯證唯物主義是錯誤的,是否說明辯證唯物主義真的是斯大林以及米丁等人形而上學思維的“創造”呢?答案顯然并不如此簡單。這不僅是因為甚至習近平總書記仍然強調辯證唯物主義是“中國共產黨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而尤其是因為我們無法設想在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30年代的近半個世紀時間里,從普列漢諾夫、德波林、列寧直到米丁和斯大林的無數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一直在為馬克思“創造”著一種在馬克思那里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那么,辯證唯物主義在與實踐唯物主義理論抗爭中的失敗的深層根源到底是什么,辯證唯物主義又應該通過怎樣的理論研究來重新贏得其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正統闡釋的崇高地位呢?
二、辯證唯物主義理論論爭失利的根源:歷史邏輯研究的缺失與局限
面對實踐唯物主義的攻擊與責難,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辯證唯物主義并沒有采取自由放任的態度,而是—直在進行著艱苦的理論抗爭。例如,面對實踐唯物主義基于歷史學研究所展開的攻擊與責難,辯證唯物主義也到處都在努力地試圖深入到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歷史發展之中去做一種基于歷史學的強力反擊;面對實踐唯物主義基于文本學研究所展開的攻擊與責難,辯證唯物主義也到處都在努力地深入到馬克思恩格斯相關論述的深層意涵中去做一種基于文本學的艱苦抗爭。可是既然如此,為什么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解讀模式卻既未能為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辯證唯物主義闡釋提供足以征服人心的有力證明,也未能有力地回擊實踐唯物主義對自身的攻擊與責難,以至于要退縮到其正統與主導地位要被徹底罷黜的嚴峻地步呢?根本的原因在于,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解讀模式雖然列舉了包括馬克思恩格斯在內的經典作家的大量論述以說明他們的辯證唯物主義思想,也客觀而真實地再現了辯證唯物主義作為一種哲學理論形成與發展的進程,但是他們卻從來沒有能夠強有力地說明經典作家特別是馬克思為什么會具有辯證唯物主義的哲學思想,也從來沒有能夠通過歷史學的研究有力地說明他們確立辯證唯物主義思想的歷史必然性。由于沒有能夠說明經典作家而特別是馬克思確立辯證唯物主義思想的歷史必然性,他們就往往不能合理地解釋經典作家相關論述的真實意涵,既未能合理地解釋那些被實踐唯物主義作為文本學依據的重要論述的真實意涵,甚至也未能合理地解釋經典作家關于辯證唯物主義相關論述的真實意涵。如此一來,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解讀模式沒有能夠從根本上支持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辯證唯物主義解讀,沒有能夠從根本上駁倒實踐唯物主義的攻擊與責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那么,我們應該從哪里揭示包括馬克思在內的經典作家辯證唯物主義思想的歷史必然性呢?這就是要通過辯證唯物主義歷史邏輯的研究來揭示。因此,如果說到辯證唯物主義與實踐唯物主義理論論爭失利的深層根源,那就是缺乏對辯證唯物主義歷史邏輯的深刻研究。
陳先達曾經尖銳地批評我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過分強調解釋者的政治傾向、歷史條件、時代背景以及個人學養的意義而否定馬克思主義文本自身所蘊含的客觀價值的極端解釋主義傾向,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質不僅表現在似乎可以任人解讀的以語言為載體的文本中,更表現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全部實踐活動中,因而必須聯系他們所處的歷史條件和時代提出的問題、他們的全部政治活動、學術活動以及無產階級政治活動來理解和把握;認為如果離開資本主義社會的現實矛盾和時代問題,離開馬克思和恩格斯理論產生的思想土壤,離開他們畢生為之奮斗的事業,離開他們的全部政治與學術活動,就不可能正確理解馬克思主義的本質。陳先達的批評與論述無疑是非常正確的,而我們所說的辯證唯物主義產生與發展的歷史邏輯,事實上也就蘊涵在由經典作家所處的歷史條件、他們的全部政治活動、學術活動以及無產階級政治活動等因素所構成的歷史語境之中,而這無非是要我們進行一種事實上應該歸屬于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的辯證唯物主義研究。
在談到我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的現狀時有論者曾經指出,根據歷史事實即社會實踐狀況和發展需要來建構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線索是我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的“基本路數”,而當前存在的主要問題則在于“片面地強調史實因素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上的作用,卻忽略理論發展的相對獨立性,因而遮蔽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的內在邏輯。”如果這里所謂“基本路數”是指按照歷史發展的基本線索建構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的路數,那么論者的說法可能是對的,而且這種路數事實上不僅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史建構的“基本路數”,也是一切哲學史甚至一切思想史建構的“基本路數”。但論者所謂根據歷史事實即社會實踐狀況和發展需要來建構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線索的“基本路數”遮蔽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的內在邏輯的說法則是不能成立的,這首先是因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的內在邏輯或者陳先達所說的馬克思主義文本的客觀價值就主要蘊涵在歷史事實即社會實踐狀況和發展需要中,而并不是蘊涵在具有相對獨立性的理論的發展中;而更重要的則是因為,論者把根據歷史事實即社會實踐狀況和發展需要來建構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線索作為我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的“基本路數”是明顯不符合客觀事實的。恰恰相反,在我國現今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中,雖然一般地都會講到相關的社會歷史條件即社會實踐狀況以及發展需要,但不僅對社會歷史條件的分析往往是簡略的、粗線條的,而且尤其缺乏的是對社會歷史條件與哲學思想產生與發展之間內在關聯或“因果制約性”的深刻分析,因而社會歷史條件的分析與要通過這種分析所揭示的哲學思想之間的關系仍然不過是相互分離而晦暗不明的。正如有論者所明確指出的,要理解和發現一定歷史時期馬克思主義發展的一定主題(即被提到首要地位的那—方面)和一定概念、范疇、觀點和理論的形成,就必須考察作為其根據和根本條件的客觀歷史形勢(它通過經濟的、政治的和社會的具體方面表現出來)、無產階級行動的條件和實際任務;而就我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來說,不能認為我們不了解或根本不懂得這個道理,不能說我們完全不去分析決定—定概念、范疇、觀點、理論形成的最后事實。但是,又不能不承認我們不大善于做這種分析和說明,不大善于從一定的哲學思想與事實的聯系中說明一定哲學思想的產生。在已有的一些馬克思主義哲學史著作中,歷史事實往往只是形式化地被作為理論、思想形成的一般背景放置在理論、思想陳述的前面,而缺乏事實與理論的有機聯結。因此,在我國現今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中,絕不存在所謂“片面地強調史實因素”而遮蔽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內在邏輯的問題,相反,不能從與事實、事件的聯系和連續中發現和揭示思想,才是我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史書寫的最大弊端。
如果說造成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在與實踐唯物主義理論論爭中迭次失利的根本原因在于缺乏辯證唯物主義歷史邏輯的研究,那么,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要扭轉理論論爭中的敗勢就必須加強辯證唯物主義歷史邏輯的研究。應該說,伴隨著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以及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在與實踐唯物主義理論論爭中的深化與發展,現在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意識到加強辯證唯物主義歷史邏輯研究的重要性,盡管這種意識一般都不是在辯證唯物主義哲學史而是在傳統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的研究平臺中展開的。這一方面表現在人們開始突破將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作為純粹思想史或概念史理解的傳統觀念的羈絆,不僅把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理解為哲學思想發展與演變的歷史,而且理解為馬克思主義哲學借以形成與發展的社會實踐與社會生活的歷史,因而主張不僅要研究以揭示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歷史發展的內在邏輯或思想邏輯,而且要研究以揭示馬克思主義哲學借以形成與發展的社會實踐與社會生活的客觀邏輯;另一方面則表現在人們開始嘗試從馬克思主義哲學所處的由社會經濟發展以及無產階級革命和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所構成的客觀歷史條件以及經典文本所處的社會背景,從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史上具有重要影響的歷史事件方面研究以揭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歷史邏輯。但是,首先是由于這種意識尚處于萌芽的狀態,而這種尚處于萌芽狀態的意識要能夠真正運用并實際貫徹到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的研究中,從而真正實現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以及辯證唯物主義哲學史的根本改造還有一段相當長的路要走;其次則是我們現在所自覺到的意識尚存在著嚴重的缺陷,這種缺陷不僅表現在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所由產生與發展的歷史邏輯的理解方面,這就是把這種歷史邏輯簡單地看作在某種意義上僅僅表現為客觀邏輯的各種社會歷史條件或歷史背景本身,而不是看作這種歷史條件與歷史背景所必然提出的問題以及由歷史必然性所預示著的問題的根本的解決方式,而且體現在雖然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所由產生的客觀邏輯以及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思想邏輯具有了自覺的意識,但對于這種客觀邏輯與思想邏輯之間的聯結卻不僅沒有自覺的意識,而且似乎更缺乏聯結的途徑與方法一它絕不像有論者所認為的那樣僅僅是由于“分析環節的簡化”以及“書寫者思想懶惰的表現”。尤其需要指出的是,我國現今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只注重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宏觀歷史邏輯的研究與揭示,但卻缺乏對辯證唯物主義微觀歷史邏輯的研究與揭示,這種研究趨向上的缺失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產生與發展過程,但卻沒有能夠揭示辯證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產生與發展的歷史必然性。由于沒有能夠揭示這種歷史必然性,就給實踐唯物主義等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非正統解讀模式提供了鳩占鵲巢的條件,因為實踐唯物主義等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非正統解讀模式正是可以利用這種歷史邏輯作為對自身合理性與正當性的歷史證明。因此,所謂加強辯證唯物主義歷史邏輯的研究,就不僅僅要進行辯證唯物主義客觀邏輯與思想邏輯的研究,加強客觀邏輯與思想邏輯之間必然聯結的研究,尤其要通過這種歷史邏輯的研究揭示辯證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歷史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