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
風 吹
草交出了自己
高高的迎著風,搖晃
還有野蘆葦,沙棘
望不到邊的原野和河谷,河谷里的洼地,丘壑
都一一交出了骨架
像被什么掌控——
一只被拴住的羊
己經習慣了僵繩
你看
我用了最好的草料
呼它,喚它,引誘它
甚至幫助它,只需稍稍向前一步
就是外面的世界,日夜夢想的那個世界
你看,盡管僵繩早已脫去
這溫順的牲畜,已經習慣了
把繩活成日常,日常活成了繩
這悲哀的牲畜,寸步不離,一語不發,你看
我拽著它,幫著它
最終成了抱著它,抱著自己
我替它悲哀
也替自己哭泣
云 上
看莊稼是莊稼
看田舍是田舍
檐下坐著只是閑聊的女人
男人也不必趕往異鄉掙錢謀生
飛奔回家的孩子,放下了大堆的作業
折一會紙飛機,再繞著村子滾一會鐵環
沒有微信,智能手機,也不見大奔、奧迪、摩
天高樓
沒有破洞牛仔褲,也不見透視裝
女人一樣很美麗,很精致
時間一樣流逝,但都是有意義的事情
吃飯時只是吃飯,走路時只是走路
愛一個人時只愛一個人,做一件事時只把一
件事做好
沒有轉基因,癌癥,食品隱患
沒有黑市,器官販賣,沒有人販子
去哪里只管放心地去
過日子只把日子過得像日子
在河邊
河水流了很久了
河水蒼茫,浩大,順著河道——
日復一日
低低的,河水也有一顆冰涼的心
我猜想,并撫摸手中的石子
彎身又撿起一枚
一樣的冰和涼,傳遞
一樣的疲倦,左手緊緊抱住右手
當我擲出,小小浪花
仿佛生活投擲的,種種細節
日夜嘩嘩——
眺 望
順著窗戶望出去,那條河
從夏天的渾濁變成了此刻的清澈
一條河,也有自己喧泄的方式
平靜時留在冬天,動蕩時折返夏天
同樣在大地上
一個人,只能忍著
煩惱時忍著,喜悅時忍著
忍不住時,就向遠處眺望
就伸長脖子,就低下頭
就找一張紙,寫下省略號
寫下許多省略號
某 天
鑰匙跟隨鎖孔轉動
母親的笑容習慣性出現在推門的一瞬
但沒有
果盤盛滿干果,幾張小凳子圍坐
像我們中的某個
陽臺上,花剛澆過水不久
一把破舊水壺,旁邊幾片枯葉
我習慣性走向廚房,拉開冰箱
轉過身,喊:媽——
但沒有應答
我走向臥室,望向父親
常常躺著的那張床,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都沒有,都不在——
我打開衣柜,看見衣服,是父親的
我拉開抽屜,看見針線、頂針,是母親的
我去沙發等,低頭想
我開始慌,越來越慌……忽然,淚流滿面
這是2018年7月的某天
我從三百里外來到父母家中,沒有打過任何
招呼
聽說我來了,此刻
父親母親正著急地趕在回家途中
我在沙發上等,恍惚
像預習著,某個場景或瞬間
有霜的早晨
蘆葦高舉頭顱
野菊花己經敗了
水車一動不動
河水獨自滾滾向東
幾只鳥,黑白相間,紛紛俯身
緋紅的腳蹼在水中隱隱晃動
像一粒粒小星,適應了寒冷和孤單
在這樣一個有霜的早晨
陽光無聲地普照南北兩岸,我在等
我希望,有驚喜被打撈,一次次沖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