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有位作家曾著文章,謂邱少云不可信,是虛構出來的英雄。作家引用外國某理論家話說,人的生理極限,沒誰能忍受得了熊熊烈火。恰好作家跟我是QQ好友,我便稍有不恭:您是以理論來套實踐,而應該以事實來證理論!那頭問:你能不能做邱少云?我老實答曰不能;他那頭爆一句:我也不能,你我都不能,你相信嗎?
我相信。我確不能,你也不能,但我相信,他能。你我皆庸眾,而他是英雄。英雄者,是迥異于常人,卓然超拔于普通群眾者。你不能倒拔垂柳,我不能倒拔垂柳,我相信魯智深能;你不能醉打老虎,我不能醉打老虎,我相信武二郎能;你不能刮骨療毒,我不能刮骨療毒,我相信關云長能;你不能研制導彈,我不能研制導彈,我相信錢學森能;你不能著《紅樓夢》,我不能著《紅樓夢》,我相信曹雪芹能。還有,你不能逆行去湖北抗疫救死扶傷,我不能逆行去湖北抗疫救死扶傷,但我相信那些“白衣戰士”能。
我相信常識,我也相信常識之上有卓識;我相信大眾,我也相信大眾之中有豪雄;我相信人性,我也相信人性之上有圣賢;我相信生理,我也相信生理之上有精神;我相信生命,我也相信生命之上有大義;我相信平原,我也相信平原之上有高峰;我相信普通,我也相信普通之上有異能。
質疑崇高,不相信英雄,不知始自何處,不知終于何時,也成為一種思潮,紅塵滾滾,濁浪滔滔,來勢洶洶。于少數士族言,砸毀形象,瓦釜雷鳴,別有用心;于大眾言,承平日久,所見所聞,多是庸常之人,過的庸常生活,以己庸常之心,去度曾經英雄之腹,得出的結論也就是:我不相信天有藍的,我不相信夢有真的。
質疑進而流變,自然轉為嘲弄,轉為詆毀,轉為謾罵,轉為打倒,轉為麻雀笑大雕,轉為公雞笑蒼鷹,轉為丑小鴨笑白天鵝,轉為井底青蛙笑萬里鯤鵬,轉為窩里狗熊笑長空英雄。
自有飽漢不知餓漢饑,有些人道德感稍微有點低,是緣于其生存危機,但是,道德斷崖式滑坡,都是生存危機造成道德危機的嗎?未必,更多的是富貴思淫欲;即使是饑寒起盜心,因為饑寒就可以而且應該起盜心嗎?對起了盜心更起了盜行的,沒做過賊的就沒有資格去批判做過賊的?道德制高點大詞之下,人人望道德而旋走,怕那個大帽子罩頭上,講求道德者,好像冒天下之大不韙,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
有位朋友,形容這般情景,造了一個新詞,叫搶占道德制低點。海瑞清廉不貪,我貪,我便大笑海瑞是假大空;空山窮谷之中,黃金萬兩,而不動心,那是想當虛假道德榜樣;積極一點,負責一點,那是充能,是想評先進人物……若說搶占道德制高點,可以掃射;那么搶占道德制低點,便可以放冷槍,便可以做公眾號,搶流量。
搶占了道德制低點,一切都爽起來,干任何壞事,從此,不但沒有羞恥感,反而生發榮耀感。敢于蔑視一切美德,是人性英雄;敢于推倒一切榜樣,是士林豪杰;做壞事,做得心安理得;做好事倒是做得提心吊膽;把圣賢打下來吧,打倒在庸常足下,他們便高大了。山中無老虎,猴子可稱霸王了嘛。
郁達夫說,“一個沒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個有英雄卻不知敬重愛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藥的,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而在一些人看來:一個沒有英雄的民族,他是幸福的,他庸常活著,沒有心理壓力了嘛;一個出現了偉人的民族,他感覺不爽了的,那會映襯他的小人格局來。
在平常生活里,在和平時代里,沒有英雄,我們能活,或能活得庸常而幸福。但是,你能保證生活永遠不會異常?風調雨順之后會有暴風驟雨,地球自轉之外會有地球自震,和平是世界主題,沒誰保證戰爭不可能使生活反轉。敵人子彈也許殺不了英雄,而你的笑聲可能殺英雄于無形;敵人子彈也許殺不死英雄,而你的笑聲使英雄早就沒有了應該有的光環。見賢思譏,見不賢而生自喜,你可以活于庸常,而一旦世界有變,生活異常,沒有誰站起來給你擋子彈,沒誰給你撐腰板,莫說你生喜,生悲都來不及了。
賢人,是我們良好日子的引領者;英雄,是我們庸常生活的守護神。
我是平常人,讓我扛炸藥包去炸碉堡,我做不到;我是平常人,讓我幾十年站在孤懸世界的小島上,守護大海,我做不到;曾經做出了絕大貢獻,叫我隱姓埋名,不享受特殊待遇,我做不到;我是平常人,大難來了,我自己要逃命,叫我舍己救人,我做不到……我相信普通人,真當不了英雄,這也是沒什么可譴責的,沒什么可譏笑的,但是,如果有人做得到呢?
孔子提出過一個理念,叫見賢思齊,很多人是齊不了的,高道德與大壯舉,可能非你我所能為;但是,我們應該做得到的是,不可思譏,不可熱諷;絕對可以思禮,可以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