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進行時：土家薅草鑼鼓

文/李春國

薅草鑼鼓，又稱打鼓歌、薅草山歌，是土家族地區一種伴隨勞動生產、民歌與響器相結合的獨特民歌表演藝術形式。

2006年，薅草鑼鼓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8年后，進行了項目擴展，共計公布了由湖北、四川、江西3 省8個縣市申報的8個子項目。

土家人在薅草季節，聚集數十乃至數百人進行集體勞動時，請民間藝人擊鼓、敲鑼、唱山歌，歌手面對薅草勞作者逐漸后退，邊打、邊唱、邊舞。薅草眾人則一邊薅草一邊和唱。其歌詞內容為歌頭、請神、揚歌、送神等。薅草鑼鼓曲牌靈活多樣，歌師能根據演唱時的時序、情景，變換唱詞，活躍勞動氣氛，使單調辛勞的農事勞作融入歡快的娛樂活動。

同在土家族地區，也因地域文化與習俗存在一定的差異，薅草鑼鼓的詞曲、唱腔、曲牌、舞姿雖大同亦有小異。筆者僅以鄂西南地區唐崖河流域的土家薅草鑼鼓為例，簡述其表現形式及習俗特征。

薅草鑼鼓的基本特征

薅草鑼鼓，是土家族地區莊稼人，在薅草季節換工打伙、結群而耘，在田間地頭自娛自樂、消累解乏，調動勞動激情，統一勞動進度的勞作、娛樂方式，是土家人傳統勞動協作的紐帶，是激勵熱情、鼓舞勞作士氣的號角。融山歌、民歌和曲藝為一體，其音域寬廣、渾厚、高亢，加上震撼山谷的鑼鼓聲，氣勢磅礴。

由不同農事活動，命名為薅草鑼鼓、挖土鑼鼓、栽秧鑼鼓、砍柴鑼鼓等；因鑼鼓數量多少，命名為單鑼鼓、雙鑼鼓、夾鑼鼓等。打唱者按節奏擊鼓，邊打、邊唱、邊舞，現編現唱，一人應點敲鑼，鑼鼓間歇，歌聲即起，輪流對唱，整日不歇。歌頭領唱眾接腔合唱，配以鑼鼓伴奏，鼓聲時輕時重，陰陽有致。

歌詞幽默逗趣，勞作者樂而忘疲，勞作的節奏有急有緩，有張有弛，使其保持旺盛持久的勞動精神。而當勞作節奏舒緩時，歌手唱調情逗愛、幽默逗趣、設謀斗智的歌，歌詞婉轉悠揚，逗趣引笑，氣氛歡快熱烈。

薅草鑼鼓是伴隨勞動生產與音樂相結合的民間藝術形式。以敲鑼打鼓給薅草人提勁，表現勞作與音樂相結合的獨有山歌歌種。演唱時用高亢的唱腔，并加之鑼鼓穿插、幫襯，人聲與器樂聲交相輝映，幽默風趣，場面十分壯觀。

演唱內容有由古典小說、民間故事編成的唱本，但更多的是即興隨編隨唱的唱詞。如果把民間比作歌的海洋，優秀歌師傅就是一座歌的寶庫，田間地頭一站，隨口就能取出“歌本”，“一把雙簧鎖，兩把鑰匙開，開開雙簧鎖，取出歌本來”。說唱內容涉及天文地理、歷史傳說、風土人情，它傳播知識、交流感情、頌揚美德、鞭撻邪惡，堪稱土家人生活的百科全書。

薅草鑼鼓的歌詞與唱腔結構

薅草鑼鼓的歌詞，有相對固定的結構格式，一般由歌頭、請神、揚歌、送神組成，有組織生產、鼓舞士氣、調節情緒等功能，是土家人的勞動進行曲。唱詞以直白為主，但也不乏古詩的韻味，既可以是固定唱本，也可以現編現唱，還可以采用盤歌的形式一問一答。原汁原味的草根文化，散發著泥土的芳香。

歌詞內容生動活潑，即興創作，見人唱人，見物唱物，以物及人，有“一鼓催三工”之效。歌詞除即興編詞外，也有唱秦香蓮、罵陳世美、說岳飛、斥秦檜的唱本。

唱詞句式有一句式、兩句式、三句式、四句式、五句式。唱詞字句有三字句、四字句、五字句、七字句、十字句。一般是單句虛詞拖腔，復句押韻，且每一小節一韻到底。

唱詞中往往夾有大量說白快板，每唱完一板，和以鑼鼓。按一定程序把各種腔調唱完，從出工唱起，一直唱到收工。歌的內容一般是上午唱古人，中午唱花名，下午唱情歌。

聯曲體唱腔結構，其唱腔豐富，曲牌多變化，音調較平緩。排歌屬平腔山歌，揚歌屬高腔山歌。歌詞根據勞作的節奏，有張有弛，見景生情編詞，題材廣泛。曲目分曲牌名、腔名、內容名。以固定曲牌為名的有揚歌、五句子、月歌子；以唱腔命名的有高腔、平腔、儺愿腔；以內容命名的有下田號子、交情歌、送郎歌等。

歌頭、耍歌、尾歌是單曲體分節歌體，歌詞以上下句作為句子的基本單位，唱詞講韻腳，中間根據需要加襯詞。每句為2 小節，兩句為4 小節，上下句之間有8小節的鑼鼓點連接，節奏為2/4 拍，音域不寬，屬于山歌曲體。

薅草鑼鼓的曲牌格調

薅草鑼鼓正歌的曲式結構屬板腔聯曲體，有幾十個唱腔與曲牌。有九腔十八板、三十六個號、七十二種腔的說法。單一的三聲腔歌，俗稱“三音歌”，有語調、韻調、歌腔、歌調四種不同的旋律風格。

曲牌種類紛繁。主要有聲子、號子、調子。號子又分請神號、出工號、下田號、收工號；其中以穿號為主。穿號子由兩首內容相近的山歌組成，前一首稱梗子，后一首稱葉子。演唱時，將梗子與葉子的詞句相互穿插起來，由鼓手和鑼手對唱。不同地域，穿唱方式也有差別。從穿的方式分，有大穿、小穿、半穿、滿穿；從號子的內容分，有洗臉號子、露水號子、長聲號子、傳茶號子、喜鵲號子、散號子等。揚歌包括九剎、九聲、九揚三種，各有九個曲牌。

曲牌還分高腔曲牌、半聲號子、對聲號子、接頭號子、趕號子、下山號子等，平腔曲牌有端公調、四平調、請神調、揚歌調等。

薅草鑼鼓的樂器演奏

薅草鑼鼓的樂器，有鼓、鑼、鈸、馬鑼。鼓手領隊，發歌指揮唱歌、薅草。也有兩人一班，一人挎著鼓，打鼓發歌，一人掌握鑼鈸架，架上掛著大、小鑼和鈸，敲打三件樂器接歌。

土家薅草鑼鼓

演唱形式靈活，有獨唱、領唱、輪唱、對唱、合唱。或互相接歌，或一領眾和，或一叫眾接，或自打自唱。唱和打也有不同的配合，若唱時不打，只以鑼鼓作間奏，謂之住鼓聽聲；若邊打邊唱，以鑼鼓伴歌，稱為鼓里藏聲。

鑼鼓節拍主要有七拍子、九拍子、十二拍子、花拍子幾種。曲調和唱詞按字數分為五字譜、七字譜、十字譜。七字譜是主要曲譜，五字譜主要用于說白。

鑼鼓點子多樣且獨特，鑼鼓經的念譜也很特別，念作“撲薅撲薅撲起薅撲薅撲薅撲起薅撲起薅撲起薅撲起撲起薅”。鑼鼓點子有一鼓一調和一鼓多調兩種，一般是由慢到快，隨著節奏的加快，出現勞動的高潮，有一天“三潮”之說。特別是在收工之前，要趕勞動進度，鑼鼓節奏越來越快，叫著“放擂”。放擂時的勞動場景稱作“餓馬奔槽”，場面震撼，催人奮進。

鑼鼓歌師既要演奏，又要演唱，口唱要與鑼鼓演奏相配合，互相襯托。一般在每一句唱詞中，要配以鼓鑼，在句尾上，又配以較長時間的鑼鼓點子，鑼鼓在演奏中，較歌比重要大，這也是薅草鑼鼓未帶“歌”字的原因之一。鑼鼓節奏最常見的打法有七排子、九排子、十二排子、花排子、雞啄米、延九錘、金雞展翅等鑼鼓曲牌，在說和唱轉換以及曲譜轉換時運用。

薅草鑼鼓的表演形式

薅草鑼鼓的表演形式靈活多樣。一般是歌手面對勞作者逐漸后退，邊打、邊唱、邊舞，舞時左手隨左腳、右手隨右腳擺動，輕快活潑，柔中帶剛。勞作者手拿薅鋤，跟著節拍在空中上下起伏、落地后隨節奏用力耘薅；身體隨勞動動作自然擺動，腳步為前弓后蹬，左右腳輪換前行。

眾人從旁和唱，在每小節歌尾“喔哬”喧天，形成歡快、活潑的勞動場景。

“起頭歌”由歌師開始領唱。

“請神”先請歌爺，歌娘，再請五方神靈、太陽神、土地神、八步大神等，請的神不同，歌詞就相應的不同。

“揚歌”也叫開本歌，這時薅草進入高潮，領歌者唱有故事情節的民歌或唱“唱本”，是薅草鑼鼓中的核心曲牌，是最精彩的部分，也是衡量鑼鼓歌師水平的曲牌詞段。

“送神”唱詞不是很多。送走神靈后，還要唱幾段頌祝東家五谷豐登、六畜興旺、人丁安康的祝福詞，一天的薅草勞動到此為止。

薅草鑼鼓的表演，一般有較為規整的程式：

牽線子。歌手敲響鑼，領著眾人出工，鑼聲較慢、悠揚，鼓手一般不跟敲。鑼手在前，眾人在道上走成一線。

扎蓋子。又稱起歌頭，一般用高腔說白的形式，中間夾鑼鼓聲。

安五方。是將五方、五神、五行、五色、五味，外加“天干”揉在一起編成的唱本。歌中的所請主神是太陽神和土地神。

說正文。一般指唱書或唱本，是薅草鑼鼓的主體。正文內容極其龐雜，唱本有《三國演義》《西游記》《水滸傳》《紅樓夢》《封神榜》《山伯訪友》《梁祝》《二十四孝》等完整的故事，也有民間口頭傳唱《十二枝花》《十二杯酒》《十送郎君》《十攆妹兒》等。

耍歌。又叫扯白，一般是下午唱。內容是搞笑類，目的是逗樂、活躍氣氛，使繁重的體力活在陣陣歌聲中變得輕松。歇二道氣后，讓大家參與盤歌子、搭飛火、猜迷子、展言子、說四言八句等。

辦交接。對當天薅草情況作交代，鑼鼓是由慢而快，兩個排子后，戛然而止，整個勞動結束，收工回家。

薅草鑼鼓的保護與傳承

薅草鑼鼓，在田間勞作中發揮了指揮勞動、活躍現場氣氛、調節勞作者情緒的作用。因其唱打方式直率、質樸，傳承歷史悠久，群眾基礎廣泛，具有很強的文化傳播功能，其曲調簡約明快，獨具特色，極富感染力。保護和傳承薅草鑼鼓，將留住鄉愁，完善民間音樂文化，豐富大山深處土家人的文化生活。

“荷鋤一隊轉山坡，冷飯涼漿樹千多。開遍山花叫山鳥，鑼鼓處處唱山歌”。這是清代詩人饒錫光對薅草鑼鼓的不盡贊美，薅草鑼鼓所散發的藝術魅力可見一斑。與勞動相伴、與歡樂相隨的薅草鑼鼓深受人們的喜愛。

由于受現代生產方式影響，傳統生產方式淡出人們視野，機械耕作、農藥除草替代手工勞作；老年歌手相繼過世，某些地域人亡技絕；人口大遷移，年輕人忙于養家糊口、外出打工掙錢，缺乏學藝的時間與空間，歌手隊伍青黃不接、后繼乏人；農業生產集約化、人口城鎮化等眾多因素，導致薅草鑼鼓生存陷入困境，生存空間正在日益縮小，僅靠口傳心授的傳統傳承方式，其傳承也出現斷代危機。特別是近年來，很少見到薅草鑼鼓的實景場面，更多的是觀看藝人在舞臺上的表演畫面，因此，保護、傳承薅草鑼鼓傳統技藝刻不容緩。

為更好地傳承弘揚優秀民間文化，近年來，咸豐縣深入開展土家薅草鑼鼓進社區、進學校活動，變靜態保護為活態傳承。

在社區組織演藝隊伍，請民間藝人傳藝，學成后參加縣里的非遺展演、到各鄉鎮巡回演出，深受群眾贊譽。在唐崖鎮中心幼兒園等學校，請民間藝人先教老師，再由老師傳藝給學生，形成傳承傳統文化從娃娃抓起的良好氛圍，讓優秀文化遺產代代相傳。

薅草鑼鼓，把民間文化與音樂融入艱苦的勞動中，讓勞動者在快樂中勞動，在勞動中愉悅，是武陵山區土家人聰明智慧的結晶，也是歷代先賢留下的寶貴文化遺產。

多年來，在傳統文化生存環境極度艱難的條件下，咸豐縣的土家藝人，把薅草鑼鼓薪火相傳，使這一民間藝術，在勞動中得到很好的繼承和發揚，并且不斷豐富其內涵和形式，使與勞作歡歌共舞的土家薅草鑼鼓，這一優秀傳統民間文化更加絢麗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