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之歌（組詩）

施亮池

晨如霧靄，暮若深海

1

清晨，稠白的霧靄已深

遠山的呼喚已瑟瑟發抖

漸漸隱去，四野皎然

山地消散，藏著真實的平原

村莊里雞鳴狗吠，農耕時的帶月荷鋤披在肩頭

田野中的良苗遠風把霧吹得更加繚繞

一切都正裹在朦朧的混沌世界

嘴邊呼出的熱氣，全看不清

迷白一片，除了白，還是白

刺冷的天，還有農人躬耕

昨夜星辰昨夜風，今朝朦朧今朝霧

在清晨和夜晚抱膝長嘯于山林，途窮而歸

在我的眼里，這世界滿是欣喜之態

你丟下的，你遺失的，你放下的

我撿拾起，盡是美的延續

許久未見

2

夜色深處，南觀音寺燈火黯淡

東山坡頂的白光是隕落的星辰

暮色蒼茫，云海之上

滯留于大地的孤影，踟躕

一步之遙走成萬水千山

這里是世界的盡頭，月陽混亂

我獨自一人美麗且孤獨的駐留地

所有的苦難與背負，都是

行云流水般的此世光陰

這份細水長流，某日回首

發現不經意間，竟已飛渡千山

草木春秋

你一杯水，倒進大海

一切沒了懸念

窗外星星如落花，零落成塵

融化在夜色深處

喝一碗釅茶

眼角的魚尾紋

長了一個冬天的距離

天空懸一輪圓月，掛在屋舍的檐角之上

還似當年

月渡冬至

雨，有時安靜地灑落，

有時狂野地傾潑

像擦掉鉛筆痕跡，渾然天成

這塘殘荷枯枝，褪盡艷色之后

有如淡雅的水墨畫

蟲鳴美聲是獻給夏日最后的戀曲，一再一再

作一個不醒的美夢，一股

濃厚情緒在殷勤身影間彌漫開來

以劍川為例，不論何種形式

方可在喧囂塵世中，迅速切割出一方宇宙

從一沙一石、一花一葉窺見天堂

一覺醒轉，回到紅塵俗世，竟

發覺瓦片上陽光白花花，暗香浮動月黃昏

溫柔余暉，金光在酒杯上盤旋流連

暮色一寸一寸逼近，舉杯向所有的花魂致敬

向無邊無際，沒有限度

與最后冬日道別

飲盡春酣

空蟬、夕霧、或朧月夜，悠悠沉睡千年

順著月色彌漫綿延，潛入遙遠記憶

素雪將春

冬死去，或式微，或他徙

昨日起了一夜雨

吧嗒吧嗒，淅淅瀝瀝

我從村西踏雨，去

送葬最后的一面之緣

發絲、腳背、鼻尖

似有若無的低息，哆嗦

晨，無光，一夜未眠

遠山做了很長一個夢

泊船山澗，無聲

蒼天無瑕，那雨已把昔日記憶沖凈

東山再起雪，綿延成絲

我與山頭對望，隔了不知幾里

蟄伏著冷

窗明幾凈，枯枝敗葉已消消

忽而一縷風，不溫不涼，不喜不怒

輕柔而過

素雪將春，鼻息最敏感，有股濃濃的年味

與塵埃落定

四時之歌

1

一個農夫和他女人

躺在春小麥的陰影里睡著

蜷著身體，沉睡得安恬

她只能尋見遙遠的濃霧而已

雨在檐頭輕輕頓一下

拉長一點，落下來，落在青磚地上

一個細碎的小渦，小水滴四濺

蒼涼遒勁的哨音

在那森林中狩獵

2

熏風發幾聲低沉濁重的悶響

逃落到泥地里一樣優雅

一笛清歌驚落，點點杏花雨

3

天宇澄碧，秋已蟬過

紅塵幽古，悲劇端倪

納涼于庭院濃蔭之下，然

雨漬花落，紅散香凋

驟雨初霽，山川氣韻

稚氣未脫的少年郎，滿腳黃泥

只許以眼淚的輕重定是非

懸腕運筆，宣紙難拓

4

冬去十里不明

一聲脆斷，半生不見

黎明擎起幾簇微弱昏黃的光亮

飄忽的風從半掩的雕花長窗迤邐而入

“從此我高枕青山

被一草一木日日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