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山
改革開放這些年,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程度遠遠超過了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從憑票購買緊張商品,到物質豐盈;從低矮的平房住進寬敞的樓房……
改革開放這些年,城鄉居民生活實現了由溫飽不足到總體小康并向全面小康邁進。
改革開放這些年,你在變,我在變,他在變,那些發生在無數普通人身上的小故事,寫就了一個國家發展前行的大景觀。
20世紀70年代末,國人穿的衣服幾乎是統一的三種顏色:灰色、藍色和黑色,因當時的經濟條件太差,一般只會用灰色的土布和蘭色的卡其布做衣服,買布還需要布票。
隨著經濟的飛速發展,物質生活水平不斷提高,人們對服飾的要求也越來越多樣化,大家埋藏了幾十年的愛美之心,在服飾上得以釋放。
我印象最深的是,改革開放后,全家的穿衣打扮開始從買布自己裁剪縫紉逐步發展到逛商店購置成衣。我記得當時還曾經利用出差機會到北京王府井,上海的淮海路和南京路為家人購買較為時尚的皮鞋和服裝。
后來,穿衣更是突破了單一的顏色,品種講究多樣化,款式趨向時髦化,制作強調精彩化,布料達到高檔化,就連中老年人也穿上了花格襯衣和牛仔褲。
進入20世紀80年代,女孩子的連衣裙流行色調鮮艷的大花,款式越來越豐富,男孩子也不落后,除了頭發抹蠟油,還開始燙發、留小胡子,大格子花襯衫要翻一個大大的白領口,下身穿的是兜腚提臀、褲腿大大得像敞開的大喇叭花一樣的喇叭褲,走起路來一陣風。
那時年輕人最時髦的打扮就是大花格襯衫配大喇叭褲,三接頭皮鞋配飛機頭發型,蛤蟆鏡配進口雙喇叭立體聲雙卡收錄機。一路上收錄機的音量會開到最大,滿大街都是港臺音樂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美酒加咖啡”“夜來香”……
如今,用“布票”的年代早已成為歷史。人們不僅突破了經濟和計劃的限制,添置衣服也漸漸隨心所欲。服裝的顏色絢麗多彩,式樣千變萬化,種類繁多,正裝、晚裝、休閑裝、運動裝、家居服等等,應有盡有,以致于現在很多人都在為換季清理衣柜而煩惱。過去是“一衣多季”,現在是“一季多衣”,不能不說這是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
20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末,城鎮居民每家每戶都有一個吃“皇糧”的購糧本,上面寫明家庭成員人數、姓名,當然吃糧都是定量供應,市民28斤,學生30斤,而且粗細糧有比例,細糧很少,以粗糧為主。《購糧本》 的功能除了買糧,還是每月到糧店領糧票的憑證。
那年月的 《購糧本》 和 《城鎮戶口本》 一樣重要,是城鎮市民的標志。市民如若到另一個城市工作或生活,在遷移戶口的同時,還要遷移一種特殊關系叫“糧食關系”。沒有“糧食關系”等同沒有飯吃。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每月憑本購糧的日子是最幸福的一天,那天,也是糧店最熱鬧的時候,一家大小推著四輪小孩代步車,帶上兩三個瓶子,七八個大小不同的袋子,別提有多高興了。
每月供應的細糧很少,粗糧比例多,花樣也多,有玉米面、高粱面、小米、黃豆、綠豆和江米等,冬天還供應紅薯、山藥干、粉條之類。
一本 《購糧本》 跟了我們十幾年,直到90年代初,糧食放開供應,糧票裝進歷史的口袋,長達幾十年的“票證經濟”最終落下帷幕,成為一代人乃至幾代人的吃糧記憶。
1979年,改革開放后的首個除夕夜,在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上,第一次出現了消失20年的交誼舞場面,這無疑敲開了交誼舞被封凍的冰面。
1979年在廣州東方賓館出現了國內第一座音樂茶座,隨后從深圳、珠海經濟特區開始,舞廳迅速風靡大江南北。
當時各大公園、各個舞廳均可見到跳交誼舞的人群。伴隨著鄧麗君的歌曲,用卡式磁帶機播放的流行音樂,祖國大江南北掀起了蹦嚓嚓、蹦嚓嚓的交誼舞熱潮。每逢周六、周日、節假日,單位大禮堂小廣場總要舉辦交誼舞會,“舞會”也成了年輕人中那時最時髦和最有吸引力的詞。
不過,交誼舞講究男女配合,身體接觸比較多。而在改革開放初期,人們思想普遍保守,即便是再大膽開放的年輕人,和并不熟識的異性搭檔跳交誼舞時,動作也會比較僵硬。
20世紀90年代初,舞廳正式進入到最為繁榮的發展階段,大量穿著喇叭褲,戴著蛤蟆鏡的青年走進舞廳,當然也有因為跳交誼舞兩口子打架后鬧意見的,也有青年男女跳交誼舞搞對象的,這都屬正常。
20世紀90年代末,交誼舞早已不是青年男女用來交友、展示青春釋放活力的時髦玩意,越來越多的中老年人開始喜歡上這種能夠舒緩身心愉悅性情的活動,于是“交誼舞”開始演變成一種全民健身式的運動項目。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老少爺們悄不嘰兒地流行起喝扎啤。尤其到了夏季伏天,餐桌上不擺兩扎生啤,好像缺點什么似的。
因此休班在家或者家中來客,人們都會拎著保溫壺,或提著塑料桶,去附近副食店排隊打扎啤。于是,一到夏季,家家盛熱水的暖瓶就臨時成了盛扎啤的家伙什兒,胡同里出現了男女老少拎著各式暖瓶的壯觀場面。大小副食店門前拎著暖瓶排隊打扎啤,成為那個年代夏天一景。
那時,啤酒分生啤和熟啤,生啤較熟啤價格實惠 (五六毛錢左右一升),顏色透明,剛剛釀造出廠,口感新鮮,并且含有活性酵母菌,有更豐富的氨基酸和可溶蛋白,營養更全面。
打來扎啤再配上幾碟小涼菜,白糖西紅柿,涼拌土豆絲,涼皮兒黃瓜和油炸蝦皮兒……邀朋喚友,豈不樂乎?
在扎啤供應緊張的年代,排長隊是小事,大大小小的飯館琢磨用各種花招,限制人們一次性購買扎啤的數量,以保證更多的人可以買到扎啤,緩解供求矛盾。其中一招就是“喝扎啤,得搭菜”,即買一扎生啤,必須配香腸、花生米,否則不賣。
不過,就是搭菜也攔不住人們喝扎啤的熱情,大家寧肯買了涼菜吃不了扔掉,也離不開生啤,也要喝個痛快。說到底,還是生活水平提高了,人們比過去更加懂得享受生活,也開始有條件享受生活了。
20世紀80年代末以后,隨著經濟的發展,我國的啤酒生產進入快車道,啤酒釀造企業數量快速增長,啤酒的品種、口味、規格越來越多樣化。拎著暖瓶排隊打扎啤、買啤酒搭涼菜的情景早已翻篇,今天,啤酒已經成了尋常之物,再也不需要排隊去買了。
20世紀90年代,是我們這個時代巨變的關鍵十年。中國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時候,已經基本解決人民的溫飽問題。這也意味著農業產品,尤其是糧食市場需求開始飽和,農民種地收入也減少。記得那個時候最流行的口號是“東西南北中,發財到廣東”。
當改革開放的星星之火,終于燃燒到祖國中部的偏遠小鎮時,人們不再滿足在田間地頭辛勤勞作掙來的那點微薄收入了,終于意識到改變自己命運的時刻已經到來,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南下打工賺錢,用一腔熱血和闖蕩精神改變自己的現狀。
那時,優先發展的廣東一帶是內陸許多省市年輕人眼中的天堂。正是在這種背景下,農民青年也背起簡單的行囊,登上南下的火車,沖進去廣東打工的洪流中。
一列列緩慢南下的綠皮車廂內人滿為患,你推我搡,過道內擠得水泄不通,就連座位底下、行李架上都塞滿了南下的打工者。
20世紀90年代初,正是打工潮最盛的時候,很多人離開家鄉南下闖蕩。這種洶涌南下的打工潮,出生于20世紀60、70年代的人,肯定記憶猶新。
可是南下打工,哪有他們想象得那般美好。多數打工仔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既無學歷又無技能,經歷了多少心酸淚水也只有他們自己最清楚。
改革開放后,生產大發展,我工作的國營第一印染廠是有名的大廠,生產規模大也很有錢。為豐富業余生活,廠里開始組織文藝宣傳隊,并組織多種體育比賽,還組建了廠乒乓球隊、籃球隊、象棋隊,經常參加本系統的比賽和市級比賽。隊員取得了一定的名次后,工會嘉獎他們為廠爭光,還購置了運動服和演出服,這樣也可以顯示隊伍的正規化和專業化。
有一次,工廠許多足球愛好者也準備組隊參加比賽,足球隊長統計隊員名單,發現報名人數已超過30多人。統計下來,每人一套運動服、球鞋、護膝、足球襪就要花費不少錢。尤其是足球鞋一雙十幾元錢在當時是很貴的。這筆經費已遠遠超出預算,大家犯了愁。
一個不懂足球的領導說,“這個好辦,統計一下足球運動員,你是左腳踢球,就只發左腳足球鞋,你是右腳踢就只發右腳足球鞋,每人發一只足球鞋,開支就省了一半。”
大家聽聞,哭笑不得,事后背地里都叫那位領導“左腳右腳先生”。
那年頭,誰家里有一臺9寸的黑白電視機,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我買的一臺日本進口黑白電視機,因為沒有有線電視線路,能夠搜到的電視頻道也就有限的幾個,真正能既流暢又清楚觀看的,只有中央一臺和當地的插轉臺。
至今還記得當年那壯觀場景:一個或幾個人站到院子里的電視天線桿下,不斷轉動天線,讓天線左右擺動,屋里的人們緊緊盯住電視屏幕,七嘴八舌亂說:“向左邊,向右邊,別動,還不如剛才好呢……”突然感覺到畫面已達到令人滿意的要求,有人便沖著窗外聲嘶力竭地大聲叫喊,“好啦好啦,停!”
20世紀80年代初,改革開放的春風喚醒了市場活力,人們開始動腦筋,想多掙錢的那些聰明人行動可謂迅速。
有小手藝、小積蓄的人開始活躍起來,他們有的修自行車,有的修雨傘,還有的挎個“海鷗”照相機,在火車站為旅客拍照留念。
沒有技術的就在火車站、汽車站擺個小水攤,茶水二分一碗,白開水一分一碗,還有的拖個兩輪地排車為顧客來回運輸貨物,這樣靠技術與體力,稍微努力一下也比上班賺得多。
我有位同學的父親會用石灰精粉畫人像,畫一張能賺二三十元,在那個年代這差不多是二級工大半個月的工資了。
再后來,隨著改革開放的繼續深入,人們越來越認識到,賺快錢,賺大錢的時機來了。
在那個年代,“倒爺”是值得書寫的群體之一,他們不生產任何商品只,進行倒買倒賣,這個群體在那個特殊的時代也是賺得盆滿缽滿,最先富裕起來的一批人。
我有個同事,就放棄了正式工的工作,辭職離廠,干起了走街串巷賣眼鏡的行當。不久,這家伙還真發跡了,他有次請我喝酒時道出了真情。原來眼鏡出廠價只有二三十元,貼上進口商標一個能賣到幾百元,甚至上千元。老花鏡利潤小,一副最少也可賺幾十元錢,一個月下來他竟然能賺個萬兒八千的。
還有的職工利用下班后的業余時間,在馬路上擺個修自行車攤,一天下來也能掙十來塊錢;有縫紉機的也在街區拐角處支個修補衣服、改褲腳的小攤子,一天也能掙幾元錢貼補家用;還有的擺茶水攤、汽水攤、賣小米粥……
有一部分人發財比較快,他們大多都是因各種原因被工廠開除后失去了正式工作,沒有了穩定的經濟收入,為生活所迫,所以只要能掙到錢啥事都敢干,有人賣熱帶魚和金魚,有人賣花賣菜,還有人擺早點攤,炸果子,賣醬菜,修鞋,修摩托車……
這部分人靠賣力氣,靠抓住時機,靠勤奮努力,生活過得比上班人的日子都強,有的小商小販還得意地對上班職工說:“上班掙那兩個死錢干什么,一個月工資,我兩天就掙回來了。”
我的一個好友的母親因在家呆著閑不住,就用小矮桌,幾把矮椅,一把茶水壺和幾個小茶碗,在火車站附近擺了個茶水攤,一天下來能賺好幾十元呢。
我這個好友后來擺攤賣饅頭和小米粥,結果賺得更多,沒幾年的工夫賺了不少錢,后來當起了“倒爺”,去廣東、深圳進牛仔服倒來倒去做起了服裝生意,不久連工廠的班也不上了,雇人開起了服裝店,再后來竟然又開起了服裝加工廠,成了遠近有名的“大款”。
今天回頭看,改革開放確實讓一部分有頭腦,有膽識的人發了財,富足了起來。
改革開放后,人們的物質、文化及精神需求都有了不小提高,雖然還處于計劃經濟時期,但更多的人開始追求精神食糧。
我在工廠工會當美工,也經常想方設法讓愛畫畫的工友們到外地參觀畫展,開開眼界,提高一下藝術修養。
石家莊離北京較近,全國美展在北京舉行時,我一定會說服上級領導,然后組織全廠十幾名宣傳積極分子去北京參觀學習。
一到北京住下,大家第一個建議是去北京西單菜市場買二斤帶魚。
北京人買帶魚憑票二角七分一斤,又大又好,外地人則每人限購二斤不要票的議價帶魚,每斤三角八分。
我們一大早背上畫夾子,坐公交,排長隊,先把二斤議價帶魚買到手,還有人排二次隊,能買四斤議價帶魚,掛在旅店大窗外,然后再高高興興地去看畫展。
真是民以食為天,食以魚為先,什么全國美展,世界名畫展都靠后站,得先找地方吃飽喝足后,再說展覽的事,這也是硬道理呀!
(選自《齊魯周刊》2019年第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