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本文研究表明洛莊漢墓編磬107件所分六組,其實分別來自瓦國、魯國、息國、呂國四個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其中前三套音樂性能良好,旋宮轉調自如,皆有同均三宮轉換運用的可能性。同時,本文認為“瓦”“息”是西漢初年諸侯所分封的瓦國和息國,這樣洛莊漢墓編磬分別屬于魯國、瓦國、息國和呂國。洛莊漢墓編磬是研究漢代音樂地域性的重要標本。
[關鍵詞]洛莊漢墓編磬;益瓦;息國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0)09-0069-06
一、洛莊漢墓背景及編磬銘文
洛莊漢墓位于山東濟南的洛莊村,是目前所發現的漢代諸侯王墓葬中最大的一座。但關于該墓的所屬問題一方面認為是曾經做過呂國國王的劉邦之妻侄呂臺所有,但另一方面也有人認為應為西漢開國皇帝劉邦之長子劉肥所有,尚無定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是一座漢代早期墓穴。
該墓除了主墓室外,在墓室的外圍還發現了36座陪葬坑及祭祀坑,出土了大量寶貴文物,按質地來分可分為金器、漆器、陶器、銅器、骨器等。這些陪葬坑的性質若按種類來劃分,可分為樂器類、生活起居類、出行慶典類、武器類等。在這36座陪葬坑及祭祀坑中第14號坑就是樂器坑,共出土編鐘、編磬、瑟、鉦、鈴等樂器共140余件,按管弦樂器、敲擊樂器和金石樂器分三組擺放于坑中。目前,像這樣單獨建造一個樂器坑來進行陪葬的情形,在漢代考古中尚屬首例。
洛莊漢墓出土編磬六組,共107件,這比以往全國發現的漢代石磬的總數還要多,這在中國音樂考古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現筆者將目前所掌握到的這107件編磬銘文總結如下:
二、洛莊漢墓編磬編次及音列問題
鄭中與方建軍兩位學者于2004年12月曾赴山東章丘市文化中心,對洛莊漢墓編鐘、編磬進行了考察和測音,本節在此就直接引用這兩位學者的測音結果做如下表格:
鄭中、方建軍兩位學者對每套洛莊漢墓編磬的編次排列是分上下兩組來分析、排列的。對于第一套第一組兩位學者認為是以 G 為宮的四聲宮調式,但在這一調式音階中是不存在#A的,同時兩位學者認為第二組是以 A 為宮的四聲商調式,但作為主音的A在第二組中又還存在#A的情況,且在A 為宮的四聲商調式音階中沒有C只有#C。這易讓人產生混亂感。像這種在一套編磬中出現多次半音的情況在洛莊漢墓編磬中很是常見,因而筆者在下文中都是將兩組編磬組合在一起,并將多種半音情況合在一起來分析并得出結果的。
將第一套編磬所測音合在一起分析,可組成C宮七聲雅樂、D宮七聲燕樂、G宮七聲清樂或G宮七聲燕樂、C宮七聲清樂這五種情況。
第二套編磬可組成D宮七聲雅樂、E宮七聲燕樂、A宮七聲清樂這三種情況。
第三套編磬可組成E宮七聲雅樂、#F宮七聲燕樂、B宮七聲清樂這三種情況。
第四套編磬可能組成G宮六聲調式(包含清角C、閏F)或F宮五聲調式。
第五套編磬比較特殊,如果完全按表中所示測音數據不能組成完整的音階。只有將112號編磬的C當作↓#C的情況才可組成加變宮的B宮六聲調式。
第六套編磬可組成#F宮七聲清樂、C宮七聲清樂、加閏的A宮六聲調式這三種情況。
筆者研究發現,洛莊漢墓的六套編磬中,前三套可構成完整的七聲音階,同時它們有著“同均三宮”的現象。例如第一套編磬可以是C均C宮正聲音階、C均D宮清商音階、C均G聲下徵音階。第二套為D均D宮正聲音階、D均E宮清商音階、D均A宮下徵音階。第三套為E均E宮正聲音階、E均#F宮清商音階、E均B宮下徵音階。而同時具黃翔鵬等先生的研究,洛莊漢墓編鐘的音列也有“同均三宮”的現象,分別為bA均bA宮正聲音階、bA均bE宮下徵音階、bA均bB宮清商音階。這是不是說明洛莊漢墓的編鐘與編磬也是具有一定的同構關系的?
三、洛莊漢墓銘文考釋
研究曾侯乙墓編磬銘文時我們可以直觀地看見,曾侯乙墓磬銘同鐘銘一樣有著整套的體系,用以標明該磬(鐘)的音高以及這個音高在不同國家所用律中的音位。但洛莊漢墓出土的編磬銘文卻并非如此。從前一節的編磬銘文一覽表中我們可以看見,除一、二、三、四這樣的數詞外,僅有“左”“右”“魯加”“益瓦”“息”“上宮”“齊”等漢字的記載。這給銘文的解析帶來很大的難度。
方建軍與鄭中兩位學者在他們的《洛莊漢墓14號陪葬坑編磬的組合、編次和音階》一文中對銘文中的“左”“右”兩字做了解釋,認為左、右是指編磬懸于架上的位置,也即懸于左邊或懸于右邊之分。而左、右之后所用的數字,則是指編磬的編次順序。[2]同時對于銘文“上宮”兩位學者認為應該解釋為“宮音位置之上”,提出“所謂上宮,即為宮音”的觀點。除此,對其他銘文并未做過多的解釋。
劉再生先生于2002年2月也曾對洛莊漢墓編鐘、編磬進行考察、測音。在他《先秦鐘磬文化的“斷層”與“轉型”——濟南洛莊漢墓出土編鐘的啟示》一文中對銘文“魯加”“息”的看法是認為用于說明其來源,是前代或者是鄰國,即這六套編磬并非來自同一個時代和地區的制作品。[3]但具體的含義卻未做過多解釋。持相同觀點的還有崔大庸先生,他在《洛莊漢墓14號陪葬坑編磬刻銘初探》一文中也判斷銘文為地名或國名,認為是與磬的生產地或來源有關[4]。同時米永盛先生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出,第四套沒有銘文的編磬為呂國本國生產的看法。[5]
筆者之前對于洛莊漢墓編磬銘文的看法是認為先秦到漢代的編磬銘文經歷了一個簡化的過程,這可能也跟大的時代背景有關,先秦時期國家林立,各國所用律名存在著差異,因而在磬銘的刻寫時就會將其在各國的用名都刻上,便于各國人所用。但秦以后,國家趨于統一,體現在磬銘上,也就逐漸趨于簡化、統一。例如洛陽金村東周大墓的編磬刻有“姑洗右六”“介鐘右八”的字樣。因而這洛莊漢墓的“魯加”“益瓦”應該也是流傳、運用于漢代的律名別稱,即魯加均、益瓦均等。但結合上一節來看,第三套與第四套編磬銘文中同有“息”一字,但兩套磬卻不是同一均,因而筆者的上述猜測似乎不能成立。
那么回到上述學者所提的猜測上,銘文為地名或國名。那“魯加”中的“魯”字應當是指代的魯國。魯國最早出現在周代,首封國君為周武王弟弟周公旦之子伯禽,國都曲阜,封地大約為今山東省濟寧市境內。下圖為西漢時期魯國地圖。
筆者查詢到“息”是春秋時期的諸侯國名,即今河南息縣地區。息縣有著三千多年的歷史。在公元前1046年,始封息侯國,秦時,息縣屬于潁川郡。而到了漢代,新息縣就變成隸屬于汝南郡。下圖為西漢時期汝南郡地圖。
另《路史·國名紀四》有記載:“瓦,邷也。衛地有邷亭,在胙城。”還有《春秋·定公八年》中有“公會晉師于瓦”的記載,同時《春秋左傳注》有載“瓦,即今滑縣南之瓦崗集”。綜合這些史料信息來看,“瓦”是春秋時的衛地地名,即今河南延津縣與滑縣交界處的地區。下圖為西漢時滑縣地圖。
西漢時期呂國的建立者就是洛莊漢墓的墓主——呂臺。呂國又稱濟南國(郡),封地主要為山東濟南一帶,都城為東平陵城。下圖為西漢時期濟南國(郡)地圖。
四、對以上研究的總結看法
將上述材料綜合來看,“魯”“息”“瓦”都為西漢時期呂國封地附近的地方國或地區。如此看來,上述學者認為的地名或國名的猜想卻有著一定的可能性,筆者基本表示贊同。那么這六套編磬很可能是呂國國主從周邊地區收集而來,但具體的結論還需更多考古材料的發掘、研究。
結合上述第三節的內容來看,洛莊漢墓編磬銘文所反映的是不同諸侯國名或地區名。例如編磬中除了第四、五套為呂國本國所有外,其余四套有的來自“息”國(第三、六套),有的來自“瓦”國(第二套),還有的來自“魯”國(第一套)。這都是當時呂國附近的國家或地區。這樣的組合方式讓筆者萌生了可能當時的音樂實踐狀態為
按國別來進行演出,而不是六套編磬同時使用的猜想。因而,對于洛莊漢墓中出土的編磬形制認識筆者有如下兩種猜想:
第一,可能并不一定是用于呂國國主生前日常演奏的實用器,而是在呂國國主安葬時,周邊鄰國或地區送來的祭祀品,在下葬時臨時集結在一起的。
第二,可能呂國國主在生前有所使用但不是同時使用的六套編磬,而是按國別來進行演奏。(其中第五套可能為明器,但如果將其中的112號編磬的C當作↓#C的情況也是可以進行演奏的。)
同時洛莊漢墓主要是按地名進行編次命名的邏輯體系,同時它還涵蓋了樂律損益與編磬架次,它們共同構成了漢代早期編磬編次的完整體系。例如,“魯加左一”“益瓦右二”就是按“魯國”編次一套,“瓦國”編次一套,其中的“加”“益”兩字都有相同“增”的含義,可能為樂律損益;“左一”“右二”就是代表該磬的架次是左起第一個還是右起第二個。(詳見第二章第一節中的洛莊漢墓編磬銘文一覽表。)
洛莊漢墓六組編磬音域跨度基本都達到三個八度,有五聲、六聲音階也有七聲音階的運用,例如第三套編磬音域跨度為三個八度,能構成E宮七聲雅樂、#F宮七聲燕樂、B宮七聲清樂;第四套編磬音域跨度為三個八度,能構成F宮五聲調式;第五套編磬音域跨度為三個八度,能構成B宮六聲調式。從中我們可以發現,漢代時期音樂實踐的多樣性與靈活性變大。此外,曾侯乙墓編磬中的純律大三度運用在洛莊漢墓編磬中消失了,但多了很多變音以及半音的運用。但依舊與墓中編鐘有相通、相呼應的地方(同均三宮)。可見,金石樂隊從先秦到漢代兩者之間始終是存在一定聯系的。
結 語
洛莊漢墓是西漢初年出土編磬的典型器物。本文對西漢初年的洛莊漢墓編磬提出了新認知:洛莊漢墓編磬107件所分六組,其實分別來自瓦國、魯國、息國、呂國四個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其中對于銘文記載的“益瓦右二”“息”,筆者認為“瓦”“息”是西漢初年諸侯所分封的瓦國和息國。于是洛莊漢墓編磬六組分別屬于魯國一組、瓦國一組、息國兩組和呂國兩組。筆者推測這六組編磬是在呂國國主呂臺安葬時,周邊鄰國或地區送來的祭祀品,在下葬時臨時集結在一起的產物。
且洛莊漢墓六組編磬音域跨度基本都達到三個八度,有五聲、六聲音階也有七聲音階的運用。例如前三套音樂性能良好,旋宮轉調自如,皆有同均三宮轉換運用的可能性,這反映了漢代時期音樂實踐的多樣性與靈活性。
通過與曾侯乙墓編磬對比,筆者發現,到了漢代時期編磬的銘文樂律表述體系沒有曾侯乙墓那么嚴密、完善,但編磬的地域性分屬值得今人關注。這說明從先秦,特別是戰國時期以來各諸侯國“各自為政”(實際運用中各國用各國的樂律體系),一直持續到漢代。曾侯乙鐘磬銘文對曾國、楚國、申國、齊國以及周王室樂律名的記錄,以及西漢初年洛莊漢墓瓦國、魯國、息國、呂國的編磬編次,提醒今人看到中央集權之下的地域音樂多元并存的特征,也提醒今人在關注正史文本的同時關注地域性的出土文獻記錄,所以這些出土的文物給我們呈現了諸侯國和地區音樂藝術實踐的繁榮。從某種意義上講,洛莊漢墓編磬是研究漢代音樂地域性的重要標本。
(指導教師:孫曉輝)
注釋:
[1]
崔大庸,高繼習.章丘洛莊漢墓發掘成果及學術價值[J].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01):27.
[2]方建軍,鄭 中.洛莊漢墓14號陪葬坑編磬的組合、編次和音階[J].中國音樂學,2007(04):20.
[3]劉再生.中國古代音樂史簡述[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15:178.
[4]漢代考古與漢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編委會.漢代考古與漢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M].濟南:齊魯書社,2006:148.
[5]米永盈.商王村二號戰國墓與洛莊漢墓鐘磬承襲之關系[J].音樂研究,2013(03):66.
[6]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二冊)[M].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17.
(責任編輯:張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