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溪非物質文化遺產滾板山歌的特征分析

[摘 要]

民歌是集勞動人民生活之精髓的主要體現，滾板山歌是獨具特色的地方性民歌。“滾板”一詞源自戲曲唱腔中無板無眼的散板說唱形式，極具納溪地方特色。滾板山歌是以連續的短句，“說”“唱”結合的方式進行演唱。作為首批被列入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滾板山歌是納溪人文精神的體現，其中不少歌曲透露出川南地區政治、經濟、文化以及當地的風土人情。目前滾板山歌的傳承問題迫在眉睫。

[關鍵詞]非物質文化遺產;滾板山歌;藝術特征;攆野貓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0）09-0057-04

一、滾板山歌概述

四川省瀘州市納溪區位于四川盆地與長江之南，為川、滇、黔、渝交匯之處，境內民歌種類繁多，納溪很早就有“民歌之鄉”的美譽。納溪民歌在各個方面都有其固定的地方特色，這種特色經歷了成百上千年的演變過程才形成了今天的納溪民歌。納溪民歌的表達方式樸素、旋律生動幽默、頗有畫面感，尤其是最具特色的滾板山歌。滾板山歌又名平腔山歌（俗稱“說歌”），是納溪人在勞動中統一節奏、消愁解悶、傳遞情意時演唱的山歌。自改革開放后，群眾文化得到了很大的發展，納溪民歌在黨的政策指引下，在文藝工作者的努力下，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納溪民歌的種類繁多，有勞作歌：如《薅秧歌》等;有情歌：如《攆野貓》《這山沒有那山高》《有心有意配成雙》等[2];有歌唱自然風光的山歌：如《山水歌》等;有石工號子：如《抬石號子》《吆石號子》等;還有船工號子：如《永寧河船工號子（裝艙號子）》等。演唱者用連說帶唱的方式進行演唱，體現了納溪人說話像唱歌，唱歌像說話的特點。但隨著時代的發展、外來文化的沖擊，當代年輕人的音樂審美受流行文化的影響等原因，目前能夠演唱滾板山歌的大都是當地80歲左右的高齡老人，并且都是以口傳心授的方式來傳承，甚至于當地年輕人都不了解自己家鄉的地方文化特色，滾板山歌的傳承問題迫在眉睫。

二、滾板山歌的藝術特征

（一）調式特點

最原始的滾板山歌其實并沒有調式的結構，曲調演唱旋律只有高低強弱之分，后來為了方便傳唱，譜例記載的調式基本為民族五聲調式，并以徵調式為主，商、角、羽調式為輔;滾板山歌曲調優美，旋律較為平整，拖腔較短而規整，連續二度音程級進與三度音程小跳結合的方式采用得較多，其中小三度下行音列最為顯著;其又以比、興、借代等手法見長，并以單段體為主，多段體為輔;四、六句居多，沒有“清角”“變宮”，主要由“宮”“商”“徵”“羽”四個音構成，“角”音在滾板山歌里出現較少，即使出現也不會在重拍的位置上。這使納溪滾板山歌有一種俏皮質樸的感覺，也表現出當地人對生活和愛情的美好向往，這也是勞動號子中極為少見的。

（二）歌詞特點

如果說一首歌的旋律是它的靈魂，那么歌詞就是它的血肉。滾板山歌的歌詞內容主要來源于早期勞動人民的日常生活和風土人情等，而方言是滾板山歌中最重要的一個部分，納溪地區的方言除了沒有“ye”音，其余和瀘州方言基本沒有差異，其中襯詞多為地方方言中的虛詞，歌詞大多都是在勞動生活中的即興編創，口頭性、隨意性強，見景生曲，曲中生情，對歌傳情。在采風之時，滾板山歌傳承人陳開才說道：“納溪的滾板山歌要判斷你唱得標不標準，首先要看你的方言說得像不像。”在此，我們以納溪滾板山歌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攆野貓》和《爬海歌》為例：

1《攆野貓》中第一小節“十七十八年嬌……”中“八”字，開口嘴型橫向發音，發音比普通話要扁平隨意一些;第三小節的“小妹吔……”的“妹”字，在演唱時要加入兒化音，顯現出四川的姑娘俏皮可愛。見譜例1：

2譜例2歌詞里的“哥哥”，演唱時應發[WTXT]“guō”[WTBZ]去掉中間的“u”音，嘴型呈“O”型，微翹起，舌頭向后縮，舌居中。這就是正宗的瀘州方言“哥哥”的發音;后面“天氣涼快（舍）”的“舍”為滾板山歌中常見的虛詞，這里發音嘴唇應橫向發音，舌尖頂在上下牙的中間，顯得更隨意，也表現了四川人的隨性。見譜例2：

3譜例3中的“白”要唱be音，發音發在嘴唇上，舌尖頂在下牙;而“螃蟹”在這里要唱成“爬海”。見譜例3：

4滾板山歌中的襯詞運用較多，多為瀘州地方方言“呃、呦、噻、咯、哩、嘛”等虛詞[3]，從而增加了全曲的地方情感，旋律常以下滑音來表現。《攆野貓》全曲結尾用“啰喂”作為尾稱結束。見譜例4：

5《攆野貓》中還有許多兒化音的處理，例如“野貓兒、黃風兒、居兒喲”等。在唱“野貓兒”“狂風兒”這些帶有兒話音的歌詞時，元音就不能是在“貓”和“風”上邊了，需要把這兩個字的輔音加上“兒”字的元音來演唱。見譜例5：

6《爬海歌》中也融入了大量的瀘州方言：

如曲中“永寧河”的“永”應讀“[WTXT]yún”;“大腳腳”中的“腳”應讀“jió”;“挑水”中的“水”應讀“suí[WTBZ]”等。生動地表現了外出挑水的小妹妹被螃蟹夾住了腳的有趣畫面，而這些特色的方言為滾板山歌增添了獨特的韻味。

（三）節奏與節拍

由于滾板山歌在創作時具有應景而生，靈活多變的自由因素，其節奏與節拍也靈活多變，多為明朗輕快的二拍子、四拍子，有時也會出現三拍子。例如《攆野貓》這首歌曲中就出現了三種拍子的交替使用。在滾板山歌中，多采用均勻的十六分音符、前八后十六、前十六后八、附點八分音符等簡單又活潑的節奏型，看似平穩實而緊湊，從這類節奏型可以明顯感受到當地人們對生活充滿希望和憧憬，也反映了川南兒女熱情火辣的性格特點。在演唱這類歌曲時，就十分考驗演唱者的口舌功夫了，既要流利地說出當地方言，又要兼顧快速的節奏與節拍，演唱時還要唱出抑揚頓挫的感覺。

三、滾板山歌中的比、興、借代手法

滾板山歌中的語言相當生動，比、興、借代手法也運用得十分貼切，生動形象地將山歌中的詩情畫意描繪得淋漓盡致。

《攆野貓》中“手頭拿支筆兒寫張請帖，貼起明年二三月”中“請帖”和“緊貼”在一起的“貼”相互借代。見譜例6：

又如譜例7中“斗大一股狂風兒吹進來，這股狂風兒吹得怪，不知哪個老表帶信來”中用“斗大”來比喻狂風兒來勢兇猛，數量繁多;用“吹狂風兒”來表示為帶來信息，傳遞感情，并引出下一句“風不吹槐（懷）槐不動，妹不招郎郎不來”，其中的“槐”和心懷的“懷”相互借代，即心愛的妹妹不表達內心的想法來打動哥哥的心懷，哥哥我就不會來[4]。見譜例7：

《攆野貓》作為一首歌唱愛情的歌曲，并沒有單一的心理描寫，而是直接用最具體生動的動態描寫來敘述對心上人的愛慕之情，這也是滾板山歌的表現特點之一。

四、滾板山歌的演唱風格

在同一類民歌中，又有不同腔調的唱法，滾板山歌重點是在于它的唱腔，多用真聲演唱和混聲演唱。據采訪滾板山歌傳承人陳開才老師所述，以前在山里做農活的時候就喜歡唱歌，覺得唱歌就像說話，基本上都是“大白嗓”，若有較高的音也會用混聲演唱。在滾板山歌里的“說唱”特點是說寓于唱中，二者相互結合，不受條條框框的束縛，節奏明快，與我們平時說話速度相統一，這也是滾板山歌中最顯著的特色。

老一輩的瀘州人喜歡兒歌，他們從幼兒時候起就會唱“黃絲螞蟻，黃絲螞蟻，家公家婆請你來吃嘎咦，大的不來小的來，牽起浪浪一起來”。如果我們把這首兒歌有韻律地慢慢吟誦，它就自然變成了“連說帶唱”的納溪民歌。這種特色得到了許多專家的贊賞，也使同時在寧夏比賽的省外歌手們詫異到直呼：“我們要聽四川那個拍著屁股唱的《攆野貓》”。這首歌曲具有典型的說唱風格，曲調活潑明快且不受傳統拍子的約束。《攆野貓》中有一段：“我變個野貓，跳在你十七十八年嬌公雞籠頭，抱到你的公雞咯打咯打，又抱到你的母雞啯咾啯咾，十七十八年嬌，小妹吔，你在房中聽見喲，拍腳打掌嘔兒嘍，嘔兒嘍，攆野貓兒喲喂！”這就是典型的“連說帶唱”的風格。由于曲譜資料有限，以《攆野貓》和《爬海歌》為例。

《攆野貓》是一首情歌，沒有表面上的情感宣泄，也沒有直白地對“愛”的表白，而是采用鮮明的動作描繪來表達情哥哥對情妹妹心中的愛。如譜例8，在演唱這種句子時，不要受傳統拍子的束縛，主動掌握節拍。先用說話的方式來韻味，聲音通透，真聲較多，大部分為口腔音，再加入強弱高低來表現情緒，再代入自己的情感來演唱，表達情哥哥呼喚心怡少女的激動場景。見譜例8：

《攆野貓》中一連串的短句與長句緊密連接，短句就像是在與人對話交流，做到字與字、句與句的干凈連接，吐字干凈利落。句尾的長音像是在山頭吆喝，這里做到氣息平穩，聲音堅實且不抖動，有種直抒胸臆的感覺。這種由密到疏的演唱，完成樂句快—慢—快的板式變化，使這首歌曲具有濃郁的本土情感，如果一個沒有田野鄉間生活經歷的人，很難唱出這種生動形象意境。見譜例9：

《爬海歌》中使用了大量的下滑音，在每一樂句的結尾出現，曲子開始就使用了拖腔和下滑音的結合，生動地讓聽者感受到了永寧河那悠揚蜿蜒的美景，使人浮想聯翩。見譜例10：

《爬海歌》結尾處的尾音用“唉”字來押韻，下滑音與休止符相結合結束于主音上，旋律節奏也開始拉長，把“唉”放在切分節奏的切分音上，表現了妹妹被螃蟹夾住了腳時的詼諧場景，也讓整首作品更加具有全終止的感覺。見譜例11：

五、滾板山歌的傳承與發展

（一）滾板山歌的發展現狀

1958年的“大躍進”時期，瀘州劉彥克一行人下鄉采風搜集民歌民謠（《攆野貓》就是當時搜集到的民歌），當時在業界備受關注，但由于歌詞太過直白等原因，逐漸銷聲匿跡，直至2002年納溪區文化館曾令熊的改編，才將納溪民歌再次帶入大眾視線，在各種比賽中接連奪魁。自此，當地政府高度重視滾板山歌的傳承與保護，開啟了滾板山歌走出“山閨”的道路。目前最有代表性的傳承人是瀘州市納溪區天仙鎮將軍村的陳開才，在我們采訪陳開才老人時據他所述：目前還能唱滾板山歌的僅剩自己和妻子以及郭章福、郭章壽、張國才等幾位六旬老人，寥若晨星。好在老伙伴們衣食無憂，閑來無事，便聚在一起，唱民歌耍。很多歌記不清楚，相互啟發，又慢慢清晰起來，并將其記在一個小本子上，現在已經記下800多首。他們唱歌，不是被動地唱，而是邊唱邊交流，好的就留下，不好的就刪除，民歌所唱內容與現實生活非常貼切。村上小孩做滿月酒，青年人辦喜事等，都請他們唱歌助興，老人總是有請必去，但從不收錢。但由于經濟和技術的發展，勞動方式的變遷，制約著滾板山歌的發展，社會經濟發展帶來的自然環境的改變，也給滾板山歌的生存造成了極大的威脅。外來文化的沖擊力，人們審美觀的改變，娛樂方式的多元化等，令山歌逐漸淡出人們的生活，大量的人口外出流動，導致滾板山歌的生存受到了極大的破壞，它口傳心授的傳承方式與當今快節奏的生活方式都嚴重影響著其發展。現如今，滾板山歌的傳承是最令人擔憂的問題。

（二）滾板山歌的傳承與發展的措施

在滾板山歌傳承問題的解決上可以借用唐代魏征《諫太宗十思疏》中的一句話：“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其含義是要想傳統文化長遠發展，必須穩固住它的根，要想傳統文化走得更遠，就必須要疏通它的源泉。目前當地政府和納溪區文化館全面收集、整理具有地方特色的納溪山歌并進行真實、全面、系統地保存，以作為珍貴的藝術史料和研究、學習的參考;形成滾板山歌傳承人的可持續發展機制，同時也對納溪民歌的傳承者在生活和經濟上給予幫助，并且鼓勵群眾積極組織相對穩定的民間音樂團體，讓人民群眾主動參與到對滾板山歌傳承、創新、發展的活動中去;并加強本土的民歌生態環境保護，通過政府成立專門的民歌文化生態保護區，并與旅游開發活動相結合，對山歌進行改良與創新，吸引更多的人對滾板山歌的興趣，然后聽山歌、唱山歌、并傳承山歌。

結 語

納溪滾板山歌歷史悠久，深深扎根于川南大地上，祖祖輩輩傳唱至今。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曾說過，“藝術可以放飛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腳踩堅實的大地”。藝術根源于人們的生活，納溪滾板山歌是記錄川南社會發展的載體，其內容與現實生活十分貼切，自編自唱的本土風格，使其自成一派。它的旋律、歌詞、語言、調式等，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它是社會發展的印記。現如今時代快速發展，滾板山歌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其文化傳承尤其重要，但由于歌詞太過直白、即興性較強等原因影響了其發展。本文以探析滾板山歌的藝術特征為主線，通過分析其旋律調式、歌詞特點、演唱風格及表現手法等方面來了解滾板山歌。藝術遠遠不能只拘泥于現狀，應在保留原有藝術特征的基礎上做出完善和進步，使其更好地傳承與發展。

注釋：

[1]

鄒昌峻，張秀艷.淺論納溪民歌及其滾板山歌的藝術風格和演唱[J].考試周刊，2008（25）：208.

[2]郭敘娟.那溪那山唱滾板，今音今韻傳山歌——納溪滾板山歌探究[J].四川戲劇，2019（04）：113.

[3]曾令雄.東拼西湊個人文集[J].江陽區內部刊物，2003.

[4]納溪縣文化館.納溪民歌精選[J].江陽區內部刊物，2005.

（責任編輯：崔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