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好,我是報考北京大學考古專業的鐘同學,謝謝大家的關心”,8 月2 日,湖南耒陽高三畢業生鐘芳蓉發了一條微博。
作為農村出身的留守女孩,鐘芳蓉以全省文科第四名的成績報考北大考古系。當時一片唱衰之聲,諸如“好不容易上了北大,為什么不選個熱門專業”“這種家庭更應該選畢業后賺更多錢的專業”……
這引起了輿論對“冷門專業”的討論,支持鐘芳蓉的聲音也逐漸增多。鐘芳蓉微博下評論區里,大都是祝福和鼓勵。
這場爭論背后,是一直以來與高考志愿有關的話題:選擇理想,還是選擇“錢景”?但對那些真的報考冷門專業的大學生來說,現實卻并非“錢景”和理想的二元對立。他們會遭遇更為復雜的境況。
“北大出身給她的加成就已經好過很多東西了。”考古學專業學生李媛激動地說。她覺得網友們都在操一些沒有用的心。
李媛在西北大學讀研二,就讀方向是文物與博物館專業,本科在中山大學學的考古學,一路讀著“冷門專業”而來。而且,她很執著,經過兩次考研失敗、工作了一年后,才再次考中。
鐘芳蓉的新聞,吸引了眾多“冷門專業”學生的關注。“她已經贏過我們80% 的高中畢業生了。”大學學習警犬技術專業的趙智說,在他看來,冷門專業并不等于就業難,警犬技術專業就是個就業率很高的專業。
趙智讀這個專業也是出于自己的愛好。“高中時本身喜歡狗狗,正好志愿推薦書上有警犬專業,”趙智說,“而且,警校畢業,就業時也有政策優勢。”
李媛小時候經常和父親一起看《探索·發現》等紀錄片欄目,里面常有與考古相關的內容,耳濡目染間,她對考古逐漸產生興趣。
上高中后,她對考古興趣越來越濃,于是去相關貼吧查詢資料,讀高二的她買了一本張之恒的《中國考古學通論》,把書放在枕頭下面,持續看了兩三個月。
她向母親提出,以后要學考古學,母親只是“戰略性應允”。
這給日后埋下了一顆隱形炸彈,李媛說,“我媽當時就說行,只要你考上了就讓你去。”
早于李媛一屆的汪鵬是甘肅張掖人,大學學的是維吾爾族語,因為專業冷門并且要去到更西部的新疆,報考志愿時,也遭到了家里人的極力反對。
他執著于學習維吾爾族語的原因是,2011 年在春節聯歡晚會上看到了維吾爾族歌舞《刀郎麥西來甫》。“當時是一段男女群舞,歌舞節奏由慢到快,最后到非常快,很能帶動現場氣氛,歌曲也非常好聽。”汪鵬強調,深處西北城市再加上個人喜歡,學習維吾爾族語言的想法便在心里埋下了種子。
高考成績出來后,他選擇了新疆的塔里木大學維吾爾族語專業。
比起鐘芳蓉受到來自網友們的質疑,汪鵬和李媛報考冷門專業時,更多是來自家庭的壓力。
汪鵬至今還記得,2012 年他去大學時,那趟綠皮列車是凌晨2 點出發。直至出發當天,母親依然反對他前往學校就讀。
“送我去車站時,我媽哭了一路,上了火車后,我媽就不停地打電話問我要不要復讀。”汪鵬回憶道,直到他上大三前,還常接到母親電話,“鼓動我要不然退學復讀吧”。
家人反對的原因很簡單,希望他不要再去更西部的地區,也不看好這個冷門的專業。
在汪鵬踏上前往新疆的火車那一年,新疆人李媛正在讀高二。她已經確定一年后高考志愿是考古學。高考結束后,原先表示“戰略性”贊成的母親變卦了。填志愿時,長輩們提了很多專業建議,就是不看好李媛想學的考古學。
那年7 月中旬,李媛接到了中山大學法學系的錄取通知書。
緩沖了一會兒,她把錄取結果告訴母親,“ 我媽一下容光煥發,很高興。”
李媛壓根兒沒有報考法學這個專業,她是被調劑過去的。看著滿心歡喜的母親,李媛覺得特別委屈,回屋又哭了幾個小時,“我媽說你哭什么,我高興死了”。
李媛帶著這股委屈,決定先去法學系嘗試一年,同時,她心里也有了別的打算。
與汪鵬、李媛不同,趙智報考中國刑事警察學院警犬技術專業時獲得了家人的支持,因為警校的光環意味著他日后的就業會相對順利,而現實,也確實如他所愿。
汪鵬和父親坐了49 個小時的火車到了阿克蘇,之后再坐2小時汽車才到他大學所在的城市阿拉爾市。站在學校門口,汪鵬想到,自己終于是一名大學生了。
這時,他還沒想到,不顧家人反對所選的專業日后會給他帶來重重困難。
由于對學校不熟悉,好一陣折騰之后才辦理好了入學手續。
初到學校,汪鵬就因為水土不服拉了一個禮拜肚子。
據汪鵬介紹,他們專業一共50 多個人,屬于學校新專業,他入學那一年,第一屆維吾爾族語學生還沒有畢業。雖然專業人數不多,但學校非常重視。
汪鵬記得學校領導剛開學時在新生大會上說過:“如果我是你們,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維吾爾族語專業。”當時校領導還讓這個專業的學生舉手示意。“全場數千名學生看見我們時,那一刻還是比較自豪的。”日后的專業學習上,汪鵬也能感受到學校對他們的重視。但這依然阻止不了身邊同學轉專業的步伐。不同于他主動選擇維吾爾族語,很多同學都是調劑過來。
大一軍訓結束時, 已經有15 個同學轉專業成功。
這些并沒有影響到汪鵬,但學習內容還是給他帶來很多難題。作為零基礎的漢族人, 維吾爾族語的學習對他而言難度很高。“它的語法、文字跟漢語完全不一樣。”大一那年,汪鵬非常認真地學習,依然很吃力,最終期末考試還掛了科。直到大二,他才開始逐漸適應維吾爾族語的學習生活。
李媛從新疆到了廣州。大一一年,她一直在說服自己接受這個專業,但內心抵不住對于考古學的熱愛。大一結束時,她就偷偷交了轉專業申請表。
申請表需要家長簽字,她只能私下尋求父親幫助。表格提交給學院后,她才通知母親。先斬后奏的結果就是母親情緒的大爆發。
母親不斷的電話轟炸,讓李媛在寢室陽臺上聊到情緒崩潰。
“一個電話將近一個小時那種,我在宿舍陽臺上跟她對吵。”李媛說,三五天后,母親終于讓步。
轉專業成功后, 李媛用三年時間學完了考古系四年的專業課,到大三時的田野實習,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為期一學期的田野實習地點在內蒙古,居住條件十分艱苦,但李媛每天都很快樂,“挖出來的文物,探頭里有遺跡的跡象,這些都讓我覺得十分驚喜”。
“冷門專業”被很多人拒之門外,很大原因是其就業前景不如熱門專業好。
抱有學術理想的李媛,畢業求職路也是一波三折。由于考古系畢業生就業面狹窄,“各地考古所、博物館,然后高校,基本就這三個。”李媛說,就業面窄,也導致這些單位對學歷的要求越來越高,“每年每個考古所或博物館招的人是有限的,肯定會優先博士、碩士,很多所都不會選擇本科生。”
李媛也想過繼續讀書,但兩次考研失敗讓她有點力不從心,只好選擇先去就業。當她真正去尋找工作機會時發現,最歡迎她的是一些教育機構,這些機構只看學校不看專業。最后,她做了一年的企業培訓和文案工作。
一年后,她第三次參加研究生考試,最終被西北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專業錄取。
不同于李媛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專業選擇,汪鵬和趙智選取專業時,對就業就有過現實考量。
汪鵬說,他一直覺得維吾爾族語專業就業口子會很廣。現實也驗證了他當初的想法。“我們這個專業在2017 年以前,就業渠道非常廣闊,新疆這邊很多機構都需要,包括新疆以外的其他地方,比如,公檢法司這一類單位也在招聘。”汪鵬很多學長學姐都去了公安系統工作。他自己也因為專業人才稀缺,被新疆一所專科大學破例錄取,“他們給我緊急辦理的入職手續”。
趙智的經歷更為順利,由于全國只有他們一所學校開設警犬技術專業,并且就讀的是警校,他那一屆同學就業率高達100%。
“你讀警校,只要是公安學專業,不管學的偵查還是治安,畢業找工作,基本上都是回當地公安系統。” 趙智說, 他自己畢業后,也回到了戶籍所在地,進入派出所,成為一名公安民警。
(李媛、趙智、汪鵬為化名。)(摘自《看天下》2020 年第22 期,本刊有刪節,蘿卜葉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