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藝術歌曲《玫瑰三愿》

姚連喬 / 楊藝 （哈爾濱師范大學/哈爾濱音樂學院）

一、創作背景與意義

一九三二年春，“一二·八”淞滬抗戰方止，龍七于國立音專教授。時其所見乃紅消香斷、滿目瘡痍，乃作詞《玫瑰三愿》因寄所托。恰黃自亦于該校授業解惑，于詞意無所不起共鳴，即以西洋之奇巧合中國之傳統于編配之中，傾心共筑此名作。《玫瑰三愿》托物言志，或寄憧憬于未來，或表憤懣于當下，或感時事于流光。此作使人有壯大鴻鵠之志，不負韶華之意，乃無瑕之璧也。

二、曲式與和聲分析

《玫瑰三愿》是無再現的并列二段曲式結構。全曲共29小節，調性為E大調。Andante為行板，6/8拍顯抒情柔和之意。前奏1-4小節內部結構為1+1+2，具現思緒萬千之圖。而semplice則有單純柔和之境。

玫瑰三愿（1-29）前奏 A 段（5-12） B 段（13-29）a a1 b b1 b2 c 1-4 5-8 9-12 13-16 17-20 21-25 26-29Ⅳ-ⅱ-ⅠⅠ-Ⅳ-Ⅰ-ⅤⅠ-Ⅳ-Ⅴ-Ⅰ ⅵ-ⅱ Ⅴ-Ⅰ Ⅴ7/ⅵ-ⅵⅶ/Ⅴ-ⅠE 大調 材料模進 材料模進 E 大調 （#c 小調的色彩）

A段乃平行雙句體樂段。a句動機為三度之連環扣，第六小節以魚咬尾之法上二度模進第五小節，使其和而不同，求同存異之下可顯波浪起伏之感。第七、八小節以b1來擴充旋律線，仿佛殘花敗柳之境。第十一、十二小節以經過音#b1和和弦外音來查缺補漏，此乃作者心境之起伏。a1句再為a句上二度材料模進，其力愈增愈強。樂節之間，音程之擴大以規律，反反復復，雖無重章疊句之法，卻有重章疊句之意，B段從而自然銜接，生出一種極致之美景。

B段乃四句式樂段，前三句乃材料模進，樂句動機俱為二度模進，前兩句內部結構為1+2+1，第三句內部結構則變成1+3+1，此段之情意如決堤之水傾瀉。第四句以新材料作結束句，升焉。poco agitato者，不安也，乃使之愈加飽滿而逾于前者。下行五度和聲用于句末，繽紛繁飾之麗當有焉。b句始則中強，第十四、十五小節以離調和弦而敘婉轉之情意。con tenerezza者，溫柔也，b1句乃b句之下二度模進，第十八小節末拍為小附點，使旋律線更具動態。承上啟下、厚積薄發者，b1也。按捺不得，情隨意至之悲乃b2也。ten.乃聲音之持也，緊隨二十四、二十五小節人聲旋律級進下行，似悲嘆之呼喊，似咆哮之傾訴，使情感撥云見日。末句乃點睛之筆，級進之旋律如怨如訴。自由延長之余稍緩而漸進，其力由稍強至極弱，調性回歸E大調，完滿結束全曲。

三、鋼琴伴奏

前奏1-4小節發力需弱而齊整，至此和聲，頗具勃拉姆斯、舒曼之技法。左手一級和弦如作者悵然若失；右手四級和弦仿佛作者睹物思人。較穩定進行于和聲表現，意在將所思所想迸發得淋漓盡致。

A段之烘托人聲，伴奏之節奏型較前奏愈加簡潔規整，傳統和聲宰割天下。平素之伴奏頗需結實沉穩，以托旋律之進行，此作破其常規，為之一奇。何奇？乃奇于左手部分以音效較為空洞的純五度進行。何以？心中無助矣。第十一小節伴奏以和聲對位寫法，右手進下而左手反之，內聲部只修補則已。至于第十二小節首和弦終止A段，隨即伴奏左手部分由柱式和弦變為分解和弦琶音，仿佛凝思化為狂風而席卷。右手部分以七代三，有如泣如慕之感。

B段左手部分變成和弦琶音，填補右手柱式和弦之余，右手部分改三和弦為七和弦斷奏，和人聲聲部節奏韻律相同。將伴奏織體拉大，動靜結合而情愈烈，渲情之際而不失精致。尤b2句第二十二小節及第二十五小節使用了兩個離調和弦。左手部分每小節以連線貫穿和弦琶音，右手部分則以大連音線連接三小節，歌者合理換氣于此句，伴奏之聲則隨歌者而動。末句伴奏織體復為雙手交替和弦琶音，空間移動感益強，終止于小三和弦，恰似夢中之凄婉，直教人哀嘆不已。

四、小提琴伴奏

前奏小提琴和鋼琴一齊弱起，小提琴從中弓開始向上運行，第一小節第一拍弓子向下運行，凡所遇八分休止符均輕弓搭弦，每一小節的末拍變成從中弓開始上弓運行，循環往復，同歌者呼吸歸一，方可音、人、思三者結合。

A段小提琴旋律樸素。在a句第五、六小節，小提琴聲部的音均以小三度上行進行，后一小節為前一小節上二度模進，與人聲聲部節奏韻律相和。復調對位手法于七度音程與五度音程之轉換，此不協和向協和過渡之音效，再現作者無意窺花之傷感。第七、八小節亦以三度、六度音程復調對位手法，將音樂襯托得甚是動人。a1句卡農式模進手法，即小提琴聲部比人聲聲部慢一拍半進入，力度中弱，小提琴數個大跨度音程配合這一小節人聲旋律上下起伏，表現當時環境下作者內心的漂泊無依。

B段小提琴情緒和人聲部分無二。作者運用縱向移動對位及卡農式模進手法，小提琴旋律慢于人聲一小節。在第十六小節和第二十小節均有三個保持音，這六個保持音的旋律分別對應著人聲旋律歌詞的“風雨莫”和“游客莫”六個字，此六字于小弱中歌，歌時尚可不與多顧，然小提琴之音頗需心思，以顯露中國音樂之虛實相生、點線結合、動靜結合、剛柔并濟等藝術手法，以特別之技顯特殊之心，真可謂無以復加耳。由是樂曲之張力與含蓄俱，情遂顯焉。第三句的colla voce指小提琴聲部和人聲聲部要對應，第二十四和二十五小節的保持音連續三度下行，意在道明心有余力不足、有識之士徘徊而迷茫之狀。宣泄之余，自由延長記號乃無聲勝有聲之靜默。作者心愿表于最后一句的保持音：由原來的小提琴聲部轉到人聲聲部的“好教我”三個字，小提琴回原速，預示想象的支離破碎，和聲對位也從不協和音程轉為協和音程。小提琴和人聲兩聲部會漸弱消失，以兩小節的鋼琴和弦琶音結束全曲。

五、演唱處理

因黃自特以歌、伴為重。因而亟需深剖《玫瑰三愿》之技法，以達動人心弦之音。

首詞文似無心靈之碰撞，文雅而靜謐。其句讀之離合、旋律之強弱、音調之長短等均顯中國之特色。兩遍“玫瑰花”似游離嘆惋，兩個“瑰”字皆歌于首拍，此乃重中之重，發力之穩，發聲之點亦需著重處理。“爛開在碧欄桿下”的“爛開”為上四度旋律進行，“欄”以大六度下行，歌者氣息之沉穩，發聲之高位，滑音之杜絕，眾字之歸韻，頗需絞盡腦汁。于次句“玫瑰花”中八分休止符，歌者需借休止而休，調情緒而調。第二句之意甚于前句，迫切傾訴之感應過于訴說之意。故，力力焉，情情焉，無言之詞愈走心焉。第二句第二遍“玫瑰花”旋律線上行小七度，此乃唱功之查察。聲腔之莫測，如羽毛般飄蕩，故起音有待用心處理，即有“玫”才有“瑰”。然第二句難于前句，故有“欄”必有“碧”，碧作為經過音，音準乃當務之急，統一其次，一字之差，則意境敗耳。

第二主題用模仿手法。方其訴玫瑰之三愿，熱情焉。于此需注意“愿”字均于每一小節次強拍，務必強調，因其對比強烈，故氣息需悠長，情緒需激動。且“愿”字發音務必清晰，ang韻太濁，an韻太白。第一句中“妒”于小六度旋律上行，聲音于u母音通道中歌，高位之保持，氣息之拉長，可以戲曲之中之苦音輔之，若如此，真情實感則具。至于“我的無情風雨莫吹打”同“妒”，鍥而不舍耳。第二句“我愿那愛我的多情游客莫攀摘”旋律低于前者一個小二度，其中之“愛”頗需研究：既不可口腔過大，也不可過分強調a母音，卻也不能夠歸韻過久：于款款柔情之下，歸韻之“愛”勿拖泥帶水，干凈利落為上。第三句為全曲高潮，作為最具激情之句，“紅顏”之音高及規范應兼具，歌曲內涵方可展現：“紅”需豎并具困意，“顏”則不受“紅”之影響，in韻及平音都需免除，方可有中國歌曲之味。于“不凋謝”歌，“不”要弱而不虛，“凋”應吸而歌，為阻氣泄也，如此方可游刃有余。此段每句末尾兩字俱需強調，所含情感才會有層次。整個B段“三愿”之感迂回而上，呈波浪式。至于高潮，則伸展兩端耳，不則歌不達意。末句返璞歸真，宣敘調之感頗具。歌唱之技素來被歌唱家視為“說唱”，即訴說中歌，歌中含訴說之意，故于“好教我”以真聲說話之感為佳，則情真意切，好似聊以自慰時卻是黯然神傷，來給予人無限哀情和渴求。若如此，或身世的感傷，或命運和時代的哀鳴及嘆息才會顯露。其中“芳華”務必含蓄，以留“碧欄桿”之下之爛漫，更以敘作者憧憬之意云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