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奉天萬國抗鼠疫會議談些啥

劉恒

近日，世界衛生組織（簡稱世衛組織）舉行西太平洋地區新冠肺炎疫情防控視頻會議，世衛組織官員特別稱贊中國分享疫情防控經驗。一百多年前，中國東北地區曾出現大規模鼠疫，中國通過多種舉措撲滅這場震驚中外的疫情。1911年4月，中國召開奉天（今沈陽）萬國鼠疫研究會，系統介紹抗擊鼠疫經驗，與會各國專家交流了各自研究成果。

大會籌辦

1910年秋季，中國媒體開始報道中國東北一場罕見的致命性肺鼠疫，雖然這場鼠疫主要發生在中國東北省份，但其他省也報告了一些零星病例，鼠疫經天津、北京及沿京漢鐵路線擴散到中國中部地區。北方的嚴寒加劇了瘟疫蔓延，獵人們聚集在小屋里，空氣迅速傳播肺鼠疫。不僅如此，東北地區的鐵路網加速了肺鼠疫傳播，大批流動工人在返鄉過年途中感染。受災最嚴重的地區是東北人口稠密的省會城市長春、哈爾濱和奉天，很多感染者是窮人，他們生活在衛生條件差的擁擠環境中。清政府任命伍連德為東三省防鼠疫全權總醫官，他通過隔離感染者和集中火葬病亡者等舉措控制住了疫情。到1911年3月中旬，東北地區恢復正常運轉，學校、工廠和企業都復工復產。預防措施得當加上寒冷冬季結束，疫情在4月底被完全撲滅。很難統計這場鼠疫的確切死亡人數，不過，一些報告估計有5萬人至6萬人死亡，感染后死亡率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西方一些記者則稱，中國東北這場鼠疫死亡人數同西方社會更熟悉的1665年至1666年倫敦大瘟疫類似。

這場肺鼠疫疫情預示著中國的“衛生覺醒”，西方控制傳染病的方法被采用。清政府在抗擊鼠疫過程中，逐漸意識到傳統防疫手段難以應付如此大規模的疫情，在經歷鼠疫災難后，清政府決定召開一場國際會議，分享中國抗疫經驗并向其他國家學習防疫知識。東三省總督錫良奏請朝廷，希望在奉天召開國際大會，請各國選派專家到會，共商防疫大計。清廷很支持錫良的這一提議，攝政王載灃召開御前會議商討如何籌辦，會議決定，一邊照會世界各國，一邊派遣外務部右丞施肇基攜帶四萬兩現銀前往奉天，會同錫良辦好這場國際大會。

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官員都很重視在中國大地上舉辦的首場國際性學術會議。有估計稱，清政府為辦好這次國際防疫大會至少用了十萬兩現銀。奉天方面積極落實會議場地、協調各方面工作，經過實地考察和多次商討，會議地點定在奉天小河沿惠工公司陳列室內，各國與會代表住處定在城內飯店。各國接到清政府邀請函后，很快回電響應，予以支持。

分享經驗，聽取意見

1911年4月3日，奉天萬國鼠疫研究會正式開幕，來自英國、美國、俄國、德國、法國、意大利、荷蘭、日本、墨西哥等國家的34位正式代表到會，東北抗疫立下大功的伍連德擔任會議主席。此外，錫良和施肇基等官員以及一些國家駐華使節等也列席會議。這場大會旨在研究全球疫情并商討防疫辦法，這是首次在中國舉行的國際科學會議，中國科學家由此確立了在國際科學界的地位。

會議一開始，施肇基代表中國政府介紹了這場肺鼠疫的來龍去脈，他承認中國普通民眾衛生條件差、一些傳統陋習對防疫不利的事實，為此虛心向各國醫學界人士求教改善辦法。隨后，施肇基提出了人類面對鼠疫疫情時需要解決的十個主要難題，希望各國專家群策群力，一道解決。4 月3 日下午，在伍連德主持下，與會各國代表決定此次大會將探討23 項議題， 包括瘟疫傳染起源、交通運輸對瘟疫傳播的影響、瘟疫與動物關系和瘟疫后的城鎮防疫舉措等。

在會議討論期間，中國代表介紹了抗疫成功經驗：中國在疫情最嚴重關頭設立山海關檢驗所，凡是從東北進入關內的旅客都要在山海關停留5天觀察身體狀況，疫情面前沒有人擁有特權，就連欽差大臣進入關內也需觀察5天才放行；一度斷絕關內與東北的鐵路交通，防止疫情大規模蔓延到關內；關閉學校等公共聚集場所；按照檢疫原則對感染者和疑似感染者進行隔離；集中火葬處理掉鼠疫死者尸體；對疫區進行消毒等。

4 月4 日下午， 各國代表舉行悼念抗疫中犧牲醫生的追悼會， 向那些故去的醫生表達敬意。會議期間，各國代表討論了誘發這場鼠疫的原因， 伍連德、全紹清（中國衛生學家） 和北里柴三郎等人認為疫源物是旱獺，疫源地是俄羅斯西伯利亞和蒙古高原一帶。隨著德國化學工業發展出新染料，廉價的旱獺毛皮可制成仿黑貂皮和水貂皮大衣，這導致很多獵人涌向西伯利亞和蒙古高原一帶捕獵。當地布里亞特獵人會識別和避開患病的旱獺。然而，很多捕獵新手沒有經驗， 他們抓來患病的旱獺，從而使自己感染上動物攜帶的鼠疫桿菌。確定傳染源之后，大會聚焦于今后如何防止鼠疫大規模流行。在中國經驗的基礎上，專家們經過多次辯論達成共識，感染者所住房屋不必燒毀，只需必要的消毒和陽光照射即可，這樣可以免去很多紛爭。專家們還探討了衣服被褥和家具的消毒方法。衣服被褥可用煮沸等方式消毒，家具應留在屋內與屋子同時消毒。大會最后還探討了東北疫區大豆、糧食以及皮貨出口防疫規則問題，經過反復研究和討論，大會最終確定，這些商品并不會傳染鼠疫，所以沒有必要銷毀，仍然可以出口國外。

到4月26日，大會各項議程討論基本完成。這場國際大會充分肯定中國的防疫成績，大會建議中國政府利用這一契機組建公共防疫組織，加強全國衛生建設，勸導民眾改變不良生活習慣。其他國家代表也從中國抗疫經驗中學到實戰知識，如鼠疫蔓延期間切斷水陸交通、關閉公共聚集性場所、設立隔離病院、感染者尸體火葬，這些無疑有助于改進國際防疫措施。就在大會即將結束之際，各國代表研究所得被編撰成防疫法規叢書，以備未來鼠疫再度發生時抗疫指導之用。

影響深遠

4月28日下午，奉天萬國鼠疫研究會圓滿閉幕。第二天與會各國代表乘火車前往北京。5月1日，攝政王載灃接見部分與會代表。不久，根據奉天萬國鼠疫研究會建議，北京設立京師防疫事務總局。中華民國成立后，以伍連德為首的東三省防疫事務總管理處成立，這個機構通過“插圖信、燈籠示范和流行小冊子”來宣傳衛生知識，推進公眾健康。稍后，民國總統授權將人類解剖合法化，這比清末允許火化邁出更大步子。

作為中國近代史上第一次國際學術會議，奉天萬國鼠疫研究會不僅促進了中國科學和疾病控制的進步，也推進了世界范圍內的抗疫合作與信息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