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品質

韓松落

余秋雨為阿蘭·德波頓《旅行的藝術》中譯本寫的序中，提到“旅行的品質”，這個說法，深得我心。

很少有人意識到，旅行也有品質，在我們所追求的各種生活品質中，“旅行的品質”是最難把握的一種。像阿蘭·德波頓那樣，懷著一顆極其敏感的心去旅行，在深夜的飛機場、空曠的汽車站都看出美來，那多少有點難度，這種品質和境界非常人所能追求。

旅行的品質，全在于“和風景的對話”，不論這風景是青山，是掛滿紅葉的樹，還是在車窗外，匆匆趕著一群羊走過的老人。和風景的對話，是不需要特意去營造機會的，風景，始終在那里，或者，始終等著猝不及防地來到你面前。

例如，我少年時跟隨著運油車隊，沿著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展開的旅程。因為旅途太過漫長，幾乎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我們注視著車窗外的風景，從早晨6點，到凌晨1點，漠然，但卻感動：金黃的沙丘一直延展到天邊，和碧藍的天空相接;紅色綠色橘黃色的礦石山，突兀地立在戈壁上，似乎很近，卻極其遙遠;蘆葦蕩里的蘆葦，到了秋天，穗子全部變作深紅;兵團的農場上，紫色的苜蓿花開到天邊，金色的向日葵占據了整個山坡。

也不只有單純的美好風景讓人驚訝和感動，真正觸動我們的，還是旅途中的人與事，不論破敗，抑或殘缺。在路邊小鎮開著飯館，端出手指那么粗的拉面的四川老板娘，跟我們講著她男人的不爭氣，在烏魯木齊的小旅館里遇到的江西女人，帶一個瘦弱的女孩子，講著她投奔丈夫的艱難。

只有當旅行變得極為平常，變為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百年難遇的機會時，才能做到這樣放松，才有可能以悠長緩慢的姿態，等著一場不可預計的美景，或者突如其來的驚訝和感動。

真正有品質的旅行，是完全放松的旅行。和風景的對話，甚至不必是在旅行當中。

例如2001年秋天，我們去青海的慰問演出。一輛最普通的金杯面包，7個人，半個多月時間，我們走遍了青海東部和北部的大部分地區，每到一個小城，我們都在忙著找旅館，購買慰問品，到了演出地點，還要搭臺子、扯電線，但那次旅行卻如此難忘。沒有人帶撲克牌，沒有人抱怨旅館沒有熱水。有整整三天，我們的行程始終圍繞著青海湖，碧藍深邃的湖一直在我們車窗外，野花在湖邊絢爛盛開，在青海湖碼頭，我們沿著在秋天變成紅色的野草一直走到鳥島，遠遠的明亮的水泊中，有一個白色的房子，窗戶向著湖水敞開。

如果換一群人，也許看到的只是旅館的簡陋、手機的沒有信號。就好像，相同的物質條件下，有人在人生里看到風清月明，有人卻始終煩惱無邊。

這是旅行的品質最難以追求、難以捉摸之處，它所要求的不一定是花費的昂貴，它要求的是行者觀照風景、用風景滋養心靈的能力。旅行的品質，其實是對人的品質的要求。

其實人生處處都是旅行，不一定特意尋找時間地點，只要有一條路、有個車窗，就構成了旅行，所不同的是，車窗里的那個人，是不是敞開胸懷，準備接受風景的到來。

（小恍摘自《湘潭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