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癡情與叛逆的多余人

《紅樓夢》成功的人物塑造是這部小說最吸引人的藝術成就之一。紅學家徐恭時曾專門統計了《紅樓夢》中描寫的人物：495個男性人物，480個女性人物，其中732個有名有姓。賈寶玉無疑是這732人中的核心人物，他是連接其他人物的綱，是故事情節結構的樞紐，曹雪芹所要表達的精神和靈魂。脂硯齋明確指出，寶玉這個人，“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不肖，說不得善，說不得惡，說不得正大光明，說不得混帳惡賴，說不得聰明才俊，說不得庸俗平凡，說不得好色好淫，說不得情癡情種”。很顯然，賈寶玉是《紅樓夢》中性格最復雜、豐富、有魅力的人物形象之一。本文就著重討論賈寶玉形象的特點。

一、追求自由

追求自由是寶玉的最典型特點之一，他向來“懶與士大夫諸男人接談，又最厭峨冠禮服賀吊往還等事”。對于“仕途經濟之路”，寶釵、湘云曾有時借機勸導他，他立刻翻臉無情地說：“好好的一個清凈潔白女兒，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讓寶釵湘云頓感難堪。在大觀園的女兒中，唯獨林黛玉從來沒有這樣勸過他，所以他引黛玉為知己。八股文、科舉制度與仕途，在寶玉看來，都是拘限、污染和扭曲人的天性的可惡手段。

從封建世俗眼光來看，賈寶玉生活在一個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纓之族，過著人人艷羨的生活。可是寶玉的內心卻偏偏感到不自在、不滿足。第四十七回里，賈寶玉直截了當地向柳湘蓮傾訴衷腸：“一點兒做不得主”。賈府時刻用封建思想的枷鎖桎梏人們的靈魂。而賈寶玉卻喜歡自由，希望隨心所欲、任性悠情，把自由看作最珍貴的東西。這樣，他當然要對這個雖然物質非常豐富，但卻要給每個人的靈魂套上鎖鏈的貴族世界感到不滿了。由此看來，寶玉不是無故尋愁覓恨，也不是只有愛恨情仇，還有自由天性受到壓抑之后的反抗。

賈寶玉的個性自由在寶黛愛情中得到了最深刻表現。寶黛的愛情起初在賈府上上下下似乎是鐵定有結果的。而后來，賈母的天平漸漸偏向薛寶釵。寶黛之所以不能結合，一是他們二人追求婚姻自主，這完全背離了封建倫理道德;二是他們追求人生自由，完全背離了所屬階級給他們規定的人生道路。正因為如此，黛玉淚盡而亡，寶玉遁入空門。賈寶玉的最后遁人空門不只是因為愛情而向封建統治作出反擊，還有對人生自由的追求。

二、平等待人

平等待人也是賈寶玉的特點之一。賈府是整個封建社會腐朽沒落的縮影，上下尊卑、長幼貴賤的封建禮節是十分嚴格的。主仆之分甚嚴自不用說，晚輩在長輩而前要嚴格遵守各種儀禮規矩，比如書中多次寫晚輩給長輩請安。當哥哥寶玉到來時，在座的弟弟妹妹賈環、探春等都要站起來表示尊敬。而賈寶玉卻不喜歡搞這些虛禮，甚至還與秦鐘以兄弟朋友相待，不以叔侄相稱。即使是在奴仆面前，他也不擺主子的威風。他對丫環小廝都能平等相待。小廝興兒曾經向尤三姐描繪寶玉：“再者也沒剛柔，有時見了我們，喜歡時沒上沒下，大家亂頑一陣;不喜歡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們坐著、臥著，見了他不理，他也不責備。因此沒人怕他，只管隨便，都過得去。”小廝興兒道出了寶玉平等待人的特點。興兒是賈府的一個小廝，對賈府應該非常了解。而尤氏姐妹對賈府也無利害沖突，他們隨意閑聊的話，是真實可信的。

寶玉的平等待人有一個突出的表現就是他能站在女性的立場上，體察她們內心的悲苦，同情她們受損害、侮辱、壓迫的艱難處境。小說多次寫到他對年輕女性彩霞、平兒、鴛鴦、晴雯、襲人、香菱、齡官、芳官、柳五兒、尤二姐、林黛玉等人的關懷和憐惜。尤其是他深愛的黛玉，比任何人都更加細致入微、設身處地、至真至切地對黛玉抱以同情和理解。

三、反對封建倫理道德

賈寶玉是賈府的長子，是封建家族勢力的繼承人，被寄予著“深精舉業”，平步青云、光宗耀祖的期望。但寶玉偏偏沒有絲毫從仕之心，相反還表現得十分厭惡。《紅樓夢》第五回寫，賈寶玉到秦可卿臥室里睡覺。寶玉一見墻上那幅《燃孽圖》的畫和那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皆文章”的對聯，便產生了極大的反感，忙說：“快出去！快出去！”賈寶玉這般大呼小叫，似有不共戴天之慨。這些在賈母看來“呆”“傻”的言行，是他對封建倫理道德的無比厭惡和仇恨。在第十九回，襲人責備賈寶玉說：“凡讀書上進的人，你就起個外號兒，叫人家‘祿蠹。”在科舉時代，讀書人、官家子弟普遍以中舉做進士為榮，唯獨賈寶玉加以蔑視，并罵之為“祿蠹”。脂硯齋批道：“此二字從古未見，新奇之至。難怨世人謂之可殺，余卻最喜。”寶玉“呆”“傻”行為的背后是與封建傳統觀念的對立，所以脂硯齋認為這是“新奇”的。這種“新奇”是世人汲汲鉆營而寶玉卻萬分鄙夷之“新”，是對幾千年來腐朽的封建社會的無比厭惡、堅決反抗之“奇”。所以脂硯齋有一條批語這樣寫道：“寫出絕代情癡，宜乎眾人謂之瘋傻。”眾人認為的“瘋傻”，是站在封建社會倫理道德上來衡量的，實質上寶玉追求平等的諸多理想，可以說是對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的超越。

四、賈寶玉性格形成的原因分析

賈寶玉性格特征形成的原因復雜多樣。賈寶玉的性格成因離不開他的生活環境。他生活在一個腐朽沒落的封建貴族大家庭。這個大家庭表面上富麗堂皇、窮奢極欲，實際已經到了難以為繼的境況了。在書中，以男性為中心建立的封建統治秩序，傳承到兒孫一輩，就已經腐朽無能了。賈政是這群腐朽沒落無能之輩中比較勤勉的一個。但是從他處理政事、管教晚輩、結交門客等方面看來，他極端平庸，難以成就大事。賈母很有遠近之分，賈寶玉性格形成與她不無關系，她對賈寶玉十分嬌縱，寶玉從小就在賈母的溺愛中長大。賈政有時候管教一下賈寶玉，他嚇得不敢見賈政。賈母馬上安慰他說：“好寶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就是在賈母的呵護下，賈寶玉雖然出生于封建豪門貴族階級，卻從小并沒有真正接受封建正統思想的教育。

在賈寶玉的生活環境中，還有一個與腐朽沒落的封建統治形成鮮明對照的年輕女性世界。這些年輕女性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處于被奴役和被壓迫的地位。賈寶玉也在這樣的女性世界中成長。她們看護他、服侍他，并以一顆純真的心待他。賈寶玉不僅只是在生活上依賴她們，與她們親密無間，在精神上也深受她們影響。

賈寶玉這一形象也是曹雪芹個人思想的反映。曹家經歷了由盛而衰的過程。曹雪芹也曾是錦衣玉食的貴族公子，后來淪落為落魄文人。他寫《紅樓夢》時，已到了“蓬牖茅椽，繩床瓦灶”和“舉家食粥酒常賒”的窘困地步。從紈绔子弟到典當為生，這種生活變化促使他反省，由此定下了《紅樓夢》的基調：對封建社會種種黑暗勢力、社會不公的批判，而對封建社會下難得的反抗之心加以肯定。

賈寶玉追求自由平等，反對封建倫理道德，來源于他對現實清醒而深刻的認識。但在封建社會下，他追求的自由平等終究是鏡花水月，他對抗封建統治，也只落得個“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結局。

（仙桃職業學院）

作者簡介：杜望祥（1965—），男，湖北仙桃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學欣賞。